航运承包纲船争气
货物均输奸商怨言
感慨尽管感慨,事情还得办。早先上报的《乞制置三司条制》皇上已经批准了,安石与中书还得筹划安排。不久,它就作为均输新法,正式颁布实施了。其内容,主要是:委托江、淮、两浙、荆湖六路发运使薛向,总领六路发运与均输平准事宜;允许薛向自行设置选配所属官吏,报朝廷备案;朝廷从内藏库拨款五百万贯、上供米三百万担,作为营运资本,由薛向全权支配,在辖区内根据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的原则,因地制宜,买卖所有税敛上供物品;凡相关物资的需要、储备、应用等相关情况,朝廷都要及时、详细地通报薛向,以便他掌握、正确决策,等等。因为安石交代在先,师正已经预先作了些准备。一接到正式敕令,他就大张旗鼓地干起来了。
师正先是配齐了所属官吏,主要也就是几个贴身主管,诸如刘忱、卫琪、张穆之等五六个要员。他很精明,知道选好他们,扇面就可渐次展开,一路贤能到底了。他们大抵都是原来的随员,或是由他人推荐的干才。
配好属员,第一件事自然是抓运输。他的主职不是发运使吗?所谓发运,关键当然是运输。就是均输,徙贵就贱,用近易远,同样离不开搬运哪。运输,是他的头等大事。可正是这件事,先就叫他伤透了脑筋!
古代,运输不外水、陆两种。陆地不过车拖人挑,豆腐盘出肉价钱不说,还费时费力;长途更不堪设想。唯有水运,一船成千上万地装,又经济,又便捷。说到水运制度的建设,还是得归功于唐代那个叫安石佩服的刘晏。唐代都城不是长安吗?那里需要的一切,几乎都得仰仗水运。刘晏准古酌今,定了两项制度:一是分段储运,二是船队编纲。江南的物资运到长安,要经过长江、汴河、黄河、渭河,刘晏在各段河口都修了仓库,江南的船只到
扬州为止,卸货入仓,改由汴河的船装运;照此办理,汴河的船只到黄河南岸的河阴,黄河的船只到渭河口,最后,由渭河的船直接运到京城太仓。简而言之,这叫做江不入汴,汴不入黄,黄不入渭。这样做的最大好处,是方便运输,不至因路途太长与水情不熟而导致事故,等等。编纲呢,就是将运输船只编成序列,十条船为一纲,每纲配三百兵丁管各种事务,另有五十名水手。船只有序,可以互相照应,互相监督,运输不但安全,也很难坑蒙拐骗。
大宋立国,因为强本弱枝,京都大量驻军,这漕粮物资的供应任务,比大唐更繁重了。经过初期的混乱之后,水运也渐渐上了正轨,也像其他制度一样,承袭了大唐,差不多完全照搬了刘晏的办法。大宋水运有四条路:黄河,汴河,惠民河,广济河。其中唯有汴河一道,通江淮六路物资,最为重要。光漕粮每年就有六百万担之多,是其他各路的几倍,乃至十几倍。那三路通通加起来,都还不到它的一半。汴河这一路,仍以扬州为转运中心,真州、楚州、泗州都建有专门的转运仓库;六路物资,先由本路的船运到这几处储存,再由汴河的船直接运往京城。这也有个名字,叫做江不入汴,汴不入江。船队也是分纲的,每纲的兵卒水手也有定额。江船属于所在路州,由本路转运使管辖;汴船由京城排岸司管理;六路发运使,统管一切。各路的纲船将漕粮物资等运到转运仓库,再由那里带些回头货,主要是盐,返回州里。一卸完货,纲船上的兵卒水手以及押运吏官等,就可以交差回家了。汴船则往返于各转运仓库与京城之间,一年总在四趟左右。冬天水枯行不了船,兵卒全都放假回家,来年春天再重新集合。汴船因为不行江,也免了兵卒们的风波之险。毕竟不是江边上长大的,这一免对于他们,不啻就是放生了!无论汴船江船,要是押运官员或主纲官吏心眼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捎些紧俏短缺商品,或收运费,或自己买卖,就能或多或少捞些外快,大家各得应分的一点好处。朝廷本来未必知道;就是知道,只要不耽误正事,也多半会装傻,不去管它。于公于私,这不都挺好吗?
无奈好景不长。时间一久,就弊端丛生了。先是发运使专权发横,打破了汴不入江、江不入汴的界限,混走一气,全凭他的高兴。不仅汴船要入江,江船要入汴,有时,竟不知道被派到什么地方去了!所有的船既归他一人统一调度,船多人多,能管得过来吗?一旦管不过来,或自己原本就想将水搅混,猛捞油水,贪赃枉法的事可就层出不穷了!明明是官家的纲船,却跑起了私人买卖;刚下水不久的新船,愣是报了沉坠损毁;整船整船的漕米,叫人私下卸了,上报却是舟毁人亡或遭到打劫,或者索性自己将船凿沉;好好的一包米,竟能掺进一半沙石,或者干脆整包都是沙石,好米叫人调包了!汴船入江,江船入汴,捞油水的是不法官吏,一般兵卒水手是捞不着什么的。不仅捞不着,还要增加风波之险。因为长年奔波在外,更不能归家休息。怎么办呢?只有一个逃字。多逃一个人,官长也就多了一份吃空额的机会。花名册上三百五百一个不少,实际早已人去营空。那照领不误的薪俸饷粮,全都进了官长的腰包。
弄成这样,难道就没人想到治治吗?倒也不是。太宗就下死劲整过。凡调包、掺沙石、谎报打劫失事、吃空额等,一经发现,格杀勿论。有人告发,则给重赏。有个贪官,被砍了两只手,捆在河堤上示众三天,最后才杀了。这种处罚,不能说不狠!可那也只能暂时起作用,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到仁宗时期,也有那能人想出了办法:限制发运使的权力,不让他总管六路运纲,各路转运使也不准插手当年赋税收入,各负其责。至于纲船,则恢复原状,依旧汴不入江,江不入汴。可这时已经不比以往。首先,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官有的纲船可是少多了。即便各路赶着打造,因为短缺太多,一时半会也远不够用。汴船既不入江,就没有了入江的外快;江船不济,所要转运的东西也就有限了。过去穷忙的汴船,一时又太闲了。尤其是秋冬水枯,更无所事事。货既吃不饱,人的待遇也就上不去了,有时甚至食不果腹。不是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吗?兵卒手里只有船,对不起,也就吃船了!拿那半旧不新的船,找个破损渗漏的借口,就砍了,或卖,或当柴火取暖烧饭。犯法,可不是吗!可你得管我吃饭取暖?既管不了,又法不责众,朝廷又能怎样?实在太离谱的,拉出来狠治一下。别的,只好暂且装傻了。
这些,师正早有耳闻。但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还是得认真摸摸情况。他将各路转运使、提点刑狱使、州府军监主要官员与分管经济的通判、京中汴纲主管官员等,都请到
扬州,开了一个联席会议。
师正向大家一一叉手,先谦虚道:“各位大人,见礼了!皇上派下官前来主管六路发运与均输平准,全要仰仗各位大人支持帮助,我这里先谢过了!”
大家也都站起来叉手回礼:“大人过谦了!下官等敢不从命!”
师正一笑,又一叉手:“谢谢!既来管事,少不了磕磕碰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得罪哪位,我这里也预先赔罪了!”
这话,可就不好回了。大家都只一叉手,算是回礼,谁也没有答话。
“不过,也请大家放心。师正不是钦差御史,没有巡案责任。我只对本任的现在与将来负责,不管过去,大家用不着紧张。请坐,请坐。”说完一笑,大家也都松弛下来,跟着笑了。
眼见大家都已坐定,师正又道:“开场白说完,咱们言归正传。发运均输,水运第一,离不开纲船。关于纲船的情况,大家在第一线,应当比我清楚。就是下官,也风闻不少。你们知道,好话似乎不多!”
大家面面相觑,也都没有吱声。
“所以,我想先从整顿纲船开始。”
“早该整顿了。”有人附和说。
“看来,我还不算孤立。”师正又笑着开了一句玩笑,“怎么整顿呢?我想从重新造册登记开始。现有的纲船、兵卒水手,都要一一登记造册;要落实到船,落实到人。所谓落实到船,就是要将大小、载重、服役年限、新旧程度、所属地方与纲序等,一一都得查清备案。人,则包括年龄、住处、服役时间、隶属关系、家庭概况,等等。纲船依现有隶属关系清查登记,经办官吏负直接责任,本地州府执政与通判也要签字认可,负连带责任。各路转运使大人,是不是也承担一点责任,最后核实签字?”他看着几位转运使问。
“应该的。”几位转运使说。
“你们呢,各位州府、通判大人,怎么样?要反对,现在还来得及。一旦承诺,以后可就要按章办事了!”师正又征求州府官员们的意见。见没人说话,他便接着说道:“既没人反对,就算通过了。所有簿册,一式三份,州府一份,转运司衙门一份,发运使衙门一份。总册由发运司衙门制定,上报朝廷;关与纲船本身的认定、关系等文件,由各州府自行办理,备案待查。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大家回答。
“那好。想起什么,下面也还可以交换意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纲船家底彻底搞清楚,不留疑点,不留黑洞。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师正停了一下,用一双眼睛扫视着会场。他那眼睛本来特精神,这个时候,就少不了威严,有些让人发瘆。他说:“这次清查登记,是结束过去开始未来的一个机会,希望大家不要错认了。我已经说过,过去的账我一概不算,我只重现在与未来。你们有该说的话,该算的账,现在就要通通说明白,算清楚。过了这一刻,我可就不认账了。今后,派活用船,我只抓登记簿册说话。一切不实的东西,全都要由你们自己负责。我这话,你们明白吗?”
“明白。”大家说。
“为了帮助大家办事,我还要派几个人去协助你们。不会不欢迎吧?”
大家一笑,谁能说不欢迎呢?
“关于纲船的管理,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请大家畅所欲言,不吝赐教!”师正又说。
这个,不少人倒是有一些想法。有复旧的,有支新招的,有主张加强监督的,又有主张散中有统、统而不死的,等等。师正自己是早就有想法的,斟酌大家的意见,他最后下了结论:“我的意见,跟各位想法大致相似。也就是由州府分散管理,发运司全权调拨,在保证六路发运、均输的前提下变通使用,最大限度地发挥纲船的营运能力。”
“能不能具体说说?什么叫最大限度地发挥营运能力?”有人不明白,问道。
“说白了,就是你们地方政府也可以使用纲船,但必须通报我们,留有余地,不能误了我们的正事。”师正解释道。
这话,州府官员自然爱听,会场顿时活跃起来。
师正一笑,又补充道:“下官惭愧,不像各位都有出身。我原是从小吏起家,唯有算盘打得活。各位用我的船,如果不是漕粮与朝廷用的东西,您得付钱给我,入我发运司的账户。发运司可不能做赔本买卖!”
“付倒不妨,可发运司要钱干什么呢?”有人问道。
“放心!自然也都是朝廷的,我薛向不会捞一个铜子儿。如果真有了这笔钱,我想,也应该有一部分还要返回各位大人那里,补贴纲船的维修等。怎么样,两头得利,你们比我还多占一份便宜呢!”师正笑着说。
就是再不会算账,这账总是算得出来的,谁不说好呢?
师正又想到纲船营运中的一些具体问题,比如距离的远近、货物的轻重、货物价值的多少等与运力报酬如何挂钩,以免劳逸不均、报酬不公,等等。这些问题更琐碎,更实际,只有接触纲船兵卒、官吏及运输实情,真正心里有底,才能解决。这些大员,显然不会了解这些。他只将问题提了出来,请大家进一步考虑,提出建议。最后的细则,当然只好等真正调查研究之后再制定了。
当天,会也就结束了。各位大员先走一步;没过几天,师正派的卫琪、刘忱、张穆之等,也陆续出发到位了。不久,六路纲船总算最后搞清楚了。
清楚是清楚了,却让师正目瞪口呆:原来号称二千多艘的纲船,只有不到一千艘,还有破损渗漏的!
“早先也听说纲船损失严重,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师正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么一点船,不说别的,光是六百万担漕粮,也不能及时到位呵!”
刘忱、卫琪他们,也只有跟着叹气而已。
“大家想想,可有什么办法?”师正问道。
“卑职路上倒是想了,只有两种船,除了纲船,就是民间商船。纲船既然不够,是不是可以雇佣民船呢?”刘忱犹豫道。
“不错,这个办法好!商船与纲船掺杂在一起,还可以互相照应,互相监督。”师正已经想到第二步了!但商船是不是接受雇用,够不够用,还是个问题。他问:“雇用该没问题吧?有那么多商船吗?雇用与征用不一样,先得船家自愿!”
“这个,卑职也倒问过一些船家。他们做的就是运输生意,只要有利可图,应该没有太多问题。商船比纲船多得多,只要肯雇,似乎也不愁不够。”刘忱似乎蛮有把握。
“走,咱们换了便服,现在就去码头瞧瞧。”师正说。
师正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当时就换了便装,带着几个属官出了广济门。唐朝,有漕运官河穿城而过;后来渐渐淤塞,到大宋真宗天禧年间,在东南,绕着外城另开了一条河,直通大运河。从此,来往运输船只走城外,再不进城,水运码头也就改到了广济门外。靠近码头,帆樯林立。码头上人进人出,一片繁忙景象。师正虽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似乎只有这一次才觉着心里特别踏实。纲船码头原是与民用码头隔开的,这里进出的全是民船。它们那阵势,不啻就是师正的一颗定心丸,能不觉着踏实吗?
近处一只大船,船身高高地抬在水面上,搭在船舷上的跳板也翘得老高,水面上漂着几片菜叶与垃圾的泡沫,船老大坐在船头悠闲地喝着茶,显然刚卸完货,正歇着呢。师正一抬手,带着几位就上了船。
船老大见几位衣着光鲜,仪表不俗,赶紧迎了上去:“客官有什么吩咐?”
师正一笑:“老板,生意兴隆?”
“还凑合。舱里坐?”老板说。
“不了,就在船头聊几句吧!新货还没装哪,上水呢,还是下水?”师正问。
“江宁的船。等等。你们,”老板调头喊水手说,“去舱里搬几条板凳给这几位官人坐,再沏几杯茶。”
等水手搬来几条矮长的条凳,又献过茶,一切安定了,师正这才重新问道:“敢问老板,给官府运货呢,还是替私家运输?”
“都是私家,我们不与官府打交道。”
“为什么?”
“说不清。反正得罪不起,不如躲远点儿!”
“其实,只要价钱公道,官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呵,怕什么?”刘忱插嘴说。
“倒也是。我们也没与官家打过交道,别人有吃过亏的。”老板说。
“吃什么亏呢?”师正问。
“多了!从来客大欺店,咱们做百姓的谁敢跟官家计较?官家说一不二,弄不好要做亏本生意不说,接了生意,也侍候不了交货押运的官差,且等着挨宰吧!”老板说。
师正点点头,转而问道:“你们的船价,一般怎么个开法?”
“没有一定之规,随行就市。要看运什么货,好不好运;路有多远,好不好走,有多大风险,等等。”老板介绍说。
“这不是一点准头也没有了吗?”师正问。
“那也不是。咱们有行规呵!”老板解释。
“假如官家也照行规办事,保证你们利益,你们也不替官家办事?官家不是也有官家的许多好处吗?首先一条,活儿多,而且多半是大宗的。还有,也比较固定。承运私家的东西,上哪儿找这么多常年不断的活儿?这不比帮私人跑码头强多了?至于您讲的那些,事在人为,只要官府拿捏得住,也未必就不能克服。您说是这理不是?”师正问。
“官人是——”老板瞅着师正,怀疑起来。
“甭担心!我们不过是白问问,替当差的朋友打听打听。”师正自己解围说。
“是这样——”老板看师正也真像个管家或师爷,再不顾虑了,“价钱公道笃实,再不管手管脚,自然也可以做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师正笑着说,“我朋友要是用得着,我就说您了?”
“好说好说,谢谢!”
“您怎么称呼呢?”
“码头上跑的,都归船行管。小人苏和,我的船小号也就叫个‘和’字。说到江宁‘和’字号船,行里都知道是我。”老板说。
“谢谢,打搅了!我们再访访别家,这就告辞。”师正说着一叉手,带着几位别过苏和,上岸了。
师正领着几位跑过几家私船,又去船行问了问情况。船行少不得要与官府打交道,有几位就认得刘忱、卫琪他们,自然不敢怠慢,说的情况倒也都还实在。跟着,他们又去纲船上问了些情况。回到发运司衙门,师正已大抵有了对策。
照师正的想法,应该有那么几条:一是,雇用商船,纲船与商船混合编队,互相照应,互相监督;二是,参照船行经验,根据远近、风险程度、货物价值与运输难易等,定出大致参考价目,可以上下浮动若干,作为雇用商船的付费标准,叫商家真正有利可图;纲船运货,也参照执行,计算盈亏,作为奖惩的依据。漕运与平准货物等的运输,一律实行公开招标,纲船商船一视同仁,机会均等,发运司只低价择优选用。实行纲船运力最低限额制度,多运不限;严格奖惩,完不成定额的扣饷扣粮,超额奖励。最后,贪赃枉法,吞没船货,以贪污罪论处,严惩不贷。
“就这么几条,大家看看可行不可行?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这是发运大法,一定要严格细致,不妨多挑挑刺。现在挑出来,比日后颁布出来行不通,或让人骂娘,要好!”说完想法,师正又向大家征求意见。
大家没有什么补充,也没提出反对意见。倒是师正自己,又补充了一条沿途登记制度。纲船替官府运送物资,原是不上税的,一路畅通无阻。现在仍然不上税,但所过税卡,必须进行登记;记录一律保留两年,以便查验。
“这个办法好!沿途留下踪迹,出不出事,在哪儿出的事,一查就明白了。再要造假蒙混,甭想了!”刘忱反应快,抢先说出了底蕴。
师正只微微一笑:“大家看看,可行不可行?”
“行,怎么不行?再细些,就能颁布实施了。”大家说。
“细节你们再去琢磨。刘忱,您这事考虑得多,就烦您去起个稿子,先向六路征求征求意见,再报朝廷批准。”师正最后指示说。
刘忱很快就起草了一份《六路纲运条例》,条目颇细,连押运官吏不准勒索刁难商船等都写到了。师正瞧着可以,先发下去征求意见了。
这事告一段落,师正又开始考虑均输平准的事。除了专管榷卖的茶、盐、酒、矾等物品之外,六路所产,可以说应有尽有:大宗的自然是粮食、绫罗绢绸、丝绵葛苎,精品还有纸笔、漆瓷器,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有利可图的。虽说利国利民,但也得预先通知商人,让他们知道朝廷已经开始实施均输新法,好适可而止,不致再贪图暴利,囤积居奇,害人害己。
师正找卫琪商量:“想起草一份文告,将均输法明明白白地告诉商人,让他们认清大势,权衡利害,配合朝廷,不要与新法较劲,自讨苦吃,如何?”
“应该。教而后惩,正是仁人之思。他们不听,再吃亏就怪不得别人了!”卫琪说。
“还有一层,”师正又想到一点,“要解释解释。说均输新法,只反对奸商囤积居奇,垄断市场,牟取暴利,为的是保护正当商业贸易,让他们不要顾虑,大胆进行正常贸易。这话不说清楚,告示出来,商人们可能会有顾虑。再有人钻空子,造谣生事,这事就麻烦了!对造谣生事的,也要先敲他们一下,叫他们老实点儿!”
卫琪领会了意思,很快也拿出了初稿。敲定之后,就印发各路,请州县广为张贴了。派去了解物产市场的人,前后也陆续出发了。
各地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更不要说反对了,似乎都很赞成。师正又草表报告了朝廷。朝廷原是许他自行其是,自然不会阻拦。六路发运均输诸事,就照着师正的意思稳扎稳打地开始了。
《六路纲运条例》一正式颁布,整个纲运立马就活了。纲船有法可依,可操作性又强,奖惩都落在实处,纲船人员没法儿不奋勇争先!连屡禁不止的挟运挟带,也差不多陡然绝迹了。一是制度太严,抓住了不是好玩的;二是,现在的纲运有奖有罚,比照商船运价,完成定额的真奖,完不成的必罚,认真运输,有利可图,挟带挟运已没有多少甜头。既无大利,还担着风险,这样的傻事谁还去干?商船新得一脉商机,当然也高兴。有这两家撑托,漕粮与一切朝廷钱财物资的运输等,应该不成问题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也未必。至少,那些利用混乱从中渔利的人,断了财路,是没法儿高兴的。
均输的事,势头也不错。朝廷主管,有营运资本,又普遍掌握了市场行情,占尽天时地利,大开大阖,动作起来,八面生风。就是小有势力的商人,也不敢贸然较量。要较量,非得财大气粗、有极端背景不可。被抑制的人,虽不高兴,敢怒不敢言,暂时也只能憋着。影响所及,连一些不相干的人也都躲到一边观望,只将生意保持现状,再不去弄险。这自然也是有利有弊。不满的人要找话把儿,可是再容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