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不平义士勇赴死
判峻刑阁臣忍违情
就在这时,秀州华亭县又出了一档子事。比起阿云,这事还要惊天动地!阿云的硝烟还没有最后散尽,眼见着又是满天烽火了!
华亭是秀州的辖县,不算大。靠近华亭县城,有一个桥头村。绕村弯弯一条小河,清水潺潺,绿树四合,村头高高翘起一座石拱小桥。桥在村头,村在桥头,小村也就因此而有了名字。百十户人家,姓张的占了大半,其余不过杨、李、吴、王数姓,多半沾亲带故。朝远里溯起,先民大概是两晋之间从中原逃难过来,以后就世代住在这儿了。住虽住了好多代,门前河滩上的老柳桂花树,都有十几个人合抱不过来的了,可许多人家依然改不了一个“穷”字,以致借贷竟成了生活必不可少的前提!一旦借贷成为常事,那还债无门的辛酸悲怆,自然也就在所难免了。
桥头村的东边,与成片房子隔着三四丈远,是两家相连的房舍,格局也大体相似:前后都是土坯草房,中间夹着个小小庭院,种着些瓜果蔬菜。门前是块空地,数人合抱的一株桂花树洒下一片浓荫。东头住的是张积,西头住的叫杨虎。单独跳出来住到一起,该有个原因吧?他们是两亲家。杨虎的儿子,娶的是张积的长女桂花儿。张积没有儿子,还有个幺女叫雪柳儿。两家搭伴,除了老一辈的情谊,也还有个方便两家的意思:一个儿子两家使唤,张家也有了不倒插门的倚门女婿。
坐在桂花树下喝着稀饭,放眼就是一片庄稼。水稻已经扬花,一派清香;阳光下的露珠五彩缤纷,更将这清香闪成一片汪洋。张积看了,心里喜得发颤:总算盼了个丰收年景,隔年的陈账,或者可以了断了!
这里刚收了碗准备下地,就见几个人摇摇晃晃过来了。张积一看,是钱慕斋,头脑“嗡”的一下,立马僵住了。倒是来人,皮笑肉不笑地先开了口:“张老儿,早呵!”
“钱大爷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说话的是杨虎,听见声音,早一步跨了出来。
慕斋抬了抬眼皮:“呵,是杨虎,少见!”
“钱大爷这么一大早就下了乡,莫非有事?且到我家喝杯茶吧!”杨虎让道。
“不了。我们来找张老儿,桂花树下凉快,略坐坐就走!”慕斋说。
张积这才回过神来,进屋拾掇条凳去了。杨虎从家里拎了茶壶、茶碗,一碗碗沏上:“乡下没好茶,大爷好歹润润嗓子。”
慕斋略点了点头,冲着张积说道:“张老儿,你倒好!我不来问,你那钱是再不打算还的?”
“老爷,要还的,要还的。等稻一割,卖了稻子就还。”张积赔着笑脸说。
“还要等割了稻子?秋天等割麦,夏季等割稻,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实话告诉你,今儿没钱,我是不走人的!”慕斋恶狠狠地说。
“钱大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再宽限几天吧!眼下正青黄不接,吃的都成问题,上哪儿找钱还您呢?”杨虎也帮着求道。
“废话!我这可是驴打滚的债,就算我等得起,怕他张老儿也等不起!”慕斋铁着脸说。
“大爷说笑话了。不过借您两贯钱,能有多少?”杨虎虽不常在家,借钱的事是听说过的。
“你说得倒轻巧!借时两贯,一月四贯,二月八贯,三月十六贯,四月三十二贯……一年多了,算算是多少?整个桥头村稻子全归了他,也还不过来呢,等着割稻?”慕斋叠着指头说。
“您这不是坑人吗?哪有这样放债的?”杨虎火了。
“哎,我说杨虎,这可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白纸黑字立的字据,可没有人白赖他!”慕斋从袖筒里掏出字据,迎风抖着。
“那也不能这么坑人!”杨虎吼道。
“怎么着,杨虎?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少管!想当光棍,不要在这儿,大爷我不吃你这一套!”慕斋声音不高,但很有些阴森。
“杨虎兄弟,你且少说一句吧!”张积先埋怨杨虎,转身又向钱慕斋求道:“老爷多多担待!小老儿做牛做马,一定还清就是了!”
“还清?哈哈哈,就凭你这几间破房、几亩租地?做梦吧!还是那句老话,交出雪柳儿,所有积欠一笔勾销,咱们还是亲戚,我少不得还要帮衬帮衬你。”慕斋说,一面咽着口水。
“求您老开恩,千万别这样!”张积已经趴在地下叩头了。
杨虎上前一把搀起张积:“大哥!这种人求他也没用,起来!有我杨虎在,看他敢怎么着!”
慕斋哈哈一笑,伸出一个小指头:“杨虎,你当你是谁?这个!”回头又对跟来的家丁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人!”
见他们真要带人,杨虎也不答话,抄起板凳就舞了起来。钱家的家丁,更凶了。屋里杨虎的儿子,也舞着扁担冲了出来。唬得张积一个劲儿打颤,慕斋则早躲到桂花树后面去了。眨眼的工夫,倒了两个家丁,杨家父子也倒在地上。屋里雪柳儿听见动静,冲出屋外,朝石拱桥跑去。
正是早上出工的时候,听见吵闹,早围了一圈人,手里也都有家伙。虽差不多都是钱家的佃户或债户,但毕竟一笔难写两个张字,或多少与杨张两家沾着亲带着故,一向也没少受钱家的气,尽管还没帮着杨虎父子动手,敢怒而不敢言,那气色也够瘆人的!钱慕斋见雪柳儿跑向桥头,分明是要寻短见,闹不好人财两空,还要吃一场人命官司,光棍不吃眼前亏,先撤了再说!
慕斋从树后绕了出来,装腔作势一招手:“欠钱不还,还打伤人命,反了你们!你们等着,咱们走!”
左右搀起两个家丁,慌里慌张地溜了。那边也有人拦住了雪柳儿,杨家父子也叫人搀扶起来了。一场横祸,算是暂时搁置了。
整个白天,人来人往都没消停。到了晚上,总算安静下来。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连暑热也消弭了许多。蛙声、纺织娘与各种夏虫的叫声汇成一片,偶尔还有一两声蝉鸣与飞鸟扑腾的声音掺杂进来。没事的人呆着,或许会觉着空旷沉寂,心里舒坦。可心里有事的人看着听着,却没有一样不更叫人烦恼!尤其是夹杂在这一切之中的哭声,压抑,喑哑,时断时续,像一道深涧小溪,在乱石中艰难行进,听了更叫人悲愤难平。那是张积与女儿们的哭声!钱家羞辱张家已非止一遭,这次的事更不会轻易罢休,他们可怎么办呢?杨虎再也坐不住了,当夜就赶到钱家,一不做二不休,将慕斋一家五口全杀了!只有一个女儿去走亲戚,算是漏网之鱼。
杨虎满身是血,提着一把砍缺了的钢刀,就径直去了华亭县衙。一到,便抡起槌儿敲响了门前的一面衙鼓。睡眼惺忪的县太爷,一见堂下跪着一个血人,双手过头托着一把缺了口的带血钢刀,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堂……堂下所……所跪何……人?为什么浑身血……血迹,手……手执钢刀?你要状……状告何……何人?”
“回老爷,小的不是告状,小的是杀人凶手,特来自首。”杨虎说。
“什……什么?你来自首?为……为什么自首?”杀人还要自首?这种超乎寻常的逻辑,更叫知县没法儿理解,问话也就不能不莫名其妙了。
“是杀人自首,老爷!”杨虎毫不含糊地回答。
知县定睛一看,杨虎生得虎背熊腰,豹眼虬髯,加上满身血迹,确实像个杀人凶手,这才悟出可能真有其事,一拍惊堂木:“左右,呈上凶器。”
衙役递上钢刀,知县一看都缺了口,吓得脸都变了:“都缺了口了,你杀了多少人?”
“一共五口。可惜走了一个!”杨虎恨恨地说。
“都是什么人?”
“钱慕斋一家五口。”
“你你你杀了慕斋一家五口?”知县又哆嗦起来了。慕斋是华亭的半边天,与知县不无过从,陡然听到他一家通通被杀,哆嗦也是人之常情。
“是,大人。”
“在哪儿?”知县差不多已经站起来了。
“他家。”
说得这么确凿,更没有疑问了!知县颓然坐下,半晌,才一挥手:“且将人犯关进大牢,传仵作等与我前去勘查命案现场。”
知县领着一帮人刚出衙门不久,钱家报案的就跌跌撞撞赶来了,拦在路上禀报了案情:后院药死了一只看门狗,人大概是翻后院墙过来的;主人一家五口,都死在睡觉的地方。
“还见到什么没有?”知县问。
“墙上有几个血书大字。”
“呵,什么字?”
“好像是‘杀人者杨虎也’,也不大真切!”
到钱家一看,大体都如他们所报的一样。死者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只有最后一个多了几刀。那六个字也不错,写在慕斋卧室的墙上,歪歪斜斜,都有海碗大小。床上罗纱蚊帐少了一块,地下却多了一块血纱,显然是凶手割下蘸血写字用的。知县留下仵作等进一步检查记录现场,自己带着一干人先回了衙门。
升堂再审,粗粗问了几个问题,杨虎大包大揽,没有一句异言。杀人者死,何况还一下杀了五个人,自己与死者又还亲密。别的也不必问了。知县写了上解文书,将杨虎戴上重枷,移到死囚牢里,只等派人解往州里了。
秀州州治在嘉兴城里,与华亭不过百十里路,知县第二天就派人将杨虎解到州里去了。这里人刚解走,就收到一份万民折子。原来,除了桥头村的老老小小,阖县官民,凡知道情况的,无不为杨虎的义气所感动,纷纷联名,很快就弄了一个万民折子,一面历数钱家罪恶,一面请免杨虎死罪。折子一式两份:县上一份,州里也送了一份。万民折子就是民意,知县尽管颟顸,也知道利害,不敢怠慢,很快就又打发人送到州里去了。
司理、司法参军,看了卷宗,提出杨虎一问,案情清楚,本人又供认不讳,还有比这更简单的案子吗?大笔一挥,照准华亭知县的意见,也是一个杀人偿命。
案子转到判官手里,看着两份万民折子,先就起了疑问:一个人杀了一家五口,居然还有万民折子替他求情,这案子该非同一般,当时就提出杨虎重新审问了。最后勘结,复审案件。判官原是有这权力的。这判官是谁?不是别人,就是李定李资深。他自从金陵别过,先是中了进士,做过一任县尉,后调到秀州做了判官。
李定一见杨虎虎背熊腰、豹眼虬髯的样子,先就吃了一惊,认定他绝不普通,该是个顶天立地的侠义之士。问过姓名住址等一般情况,李定便直截了当,问起他的杀人动机来:“杨虎,你与钱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了他一家?”
“回大人,草民与钱家素无瓜葛。”
“素无瓜葛?既无瓜葛,你怎么杀了他全家?”
“大人明鉴。我杀他,是因为他用高利贷盘剥乡邻,多次凌辱我们亲家,还要强纳我们亲家的小女儿为妾,我咽不下这口气,才挺身而出,为民除害。”
看来,万民折子说的都是实情,而县官的呈文却含糊其辞,这知县显然是个混蛋!
“他的高利贷,怎么个高法?”事从高利贷而起,自然是个关键。
“驴打滚,一月俩、俩月四、四月八,一直往上滚。”杨虎答道,“这也是他结的扣。只要借了钱,你就不能不听他摆布了。”
高利贷要收高利,原本没有问题,但这么个高法,且暗设机关,李定却是头一回听说。跟着,他又问了凌辱与纳妾的事,也无不令人切齿!这个钱慕斋,实在该死!
“你一下杀了这么多人,难道没有同党?”虽是问,却有几分替杨虎分罪的意思。
“全是草民一人所为,与任何人都没有干系。”杨虎愣是大包大揽,推得一干二净。
“你难道不知道杀人要偿命?”这是好意提醒。
“私仇一报,我的心事就算了了!”杨虎淡淡地说。
李定浑身一震,竟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逃走?”
“我与亲家隔壁邻居,我逃走了,朝廷抓不到凶犯,必然要贻祸于他。那不是反倒害了他吗?”
“为什么又不自裁,要到衙门来受辱?”又是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自裁倒是痛快,谁来暴露钱家的罪恶?死无对证,亲家与各位乡邻有口难辩,又有谁能替他们鸣那不白之冤?那不还是害他们吗?一死而已,苟全而死,不如死义!”说得那么平静,没有一点自矜!
果然是个侠士!古来的义士侠客,也不过如此而已!李定一激动,差点儿没从位子上站起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望着杨虎极为崇敬地说:“杨义士,没想到您竟有这样的忠肝义胆!我一定将您的话转告上峰,免您不死!”
“谢谢大人!”杨虎碰地叩了三个响头。叩完,又抬头说道:“杨虎杀人一家五口,理该以命抵命。要是苟活,天理难容!所以自首,原是为了以身伏法,还天下一个公道。杨虎虽然无知,以杀止杀是历来的王法,还多少懂得一二。杀人而不偿命,天下相残也就没完没了了。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坏了国家的大法,杨虎只愿速死!”
李定一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赶紧一挥手,交代衙役:“将杨义士带进牢去。好生待他,不准无礼!”
李定毕竟是个性情中人,明知法不容情,还是想尽办法,要让情法相当,相兼相融。草拟判词的时候,除了叙述事实,他只一味往好里写,目的只有一个:免了杨虎的死罪,改为羁押流放。
知州读着判词,眉毛拧成了疙瘩:“李大人,您一向办事老到,这杨虎杀了钱慕斋一家五口,判词怎么能这么个写法?不凌迟处死,至少也要大辟问斩!”
“回大人,杨虎虽然罪不容赦,却情有可悯,实在是本地乃至全国难得一见的义士!这是华亭县百姓上的两份万民折,请大人过目。”李定一面解释,一面就从卷宗里找出那两份万民折,递给了知州。
知州看了万民折,虽也略有表情,却还是毫不动摇地说:“情虽可悯,法理难容。杨虎不判死罪,天理不容!”
“大人说得有理。这杨虎还有另外一种可钦可佩之处,万民折尚未提到,我的判词也未能畅所欲言。”李定还想说服知州。
“您是指什么?”知州问。
李定便将如何提审,杨虎如何主动承担罪责,慷慨就义的侠肝义胆,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知州听了,轻轻一叹:“说来也真是少见的侠士!可是五条人命的干系,失出失入都不是小事!苦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定张嘴还想说话,知州却一摆手止住了:“李大人,不必再说了,保留意见吧!判词由我重写,您的意见附上,交给朝廷最后定夺!”
大宋法律规定,有争议的重大案件,要报审刑院、大理寺、刑部复审,各种不同意见都要如实上报。杨虎的案子,也就这样报到了审刑院,由几家联合复审了。这一次,同样众说纷纭:法律至上的要处杨虎以极刑,重情重义的则赞成羁押流放。登州那个知州许遵,这时已调进审刑院权知院事。这一次,他却属于严厉派,主张成全杨虎。
既然审刑院、大理寺、刑部等也争论不下,皇上只好交给两制学士去讨论了。他们也还是没能取得一致意见。
安石要过卷宗,一读之下,也不禁感慨系之。
秀州让他想起了相距不远的明州,想起了鄞县,那是自己为政三年的地方。离开的时候,在越州城楼,自己还吟过一首古风,想着山青水白,盼着早晚能重新回去看看。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回去始终不过是个空梦!二十多年,世事转轮,教县学的杜醇杜纯之先生都不幸辞世了,自己也只能写诗空悼而已!据说,那里的百姓为自己立了生祠,逢节必拜,真叫人汗颜!自己可是没做什么呀!不过,在自己的治下,像华亭这样的恶性案件倒绝不会有。至少,鄞县搞过借贷,公私两便,像钱慕斋这样的恶人根本无机可乘。看来,这事也有普遍性。但一县与一国,毕竟相差十万八千里,行之一县的未必适合行之一国,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杨虎,确实是个少见的义士!可情法虽不相忤相违,却也不能以私害公。私仇无论怎么合于情理,毕竟为私;国法无论怎样格于常情常理,究竟是公。公私要是冲突,只能弃私就公。杨虎所以叫人敬重,除了侠肝义胆,还在于他公私分明,识大体,顾大局!主政的臣僚们,反倒感情用事,不懂遵隆法理国体,感情是不能代替法律的。为公为私,都应当成全杨虎的节义。斩而厚葬,既可以维护法律的尊严,也能张扬义士的节气,堪称一举两得。可惜,很少有人能看到这一点!连李定也似是而非,在那儿滥发感情,以情代法!如何加强对官吏的法律教育,强化对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处处按法律办事,显然是个问题。眼前这件事,则拟由中书出面,拿出一个意见。
安石先向公亮提了出来:“阿云之后,又出了杨虎这档子事,还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争论固然是件好事,可没有一个统一意见,谁也不服谁,是不是也说明大家不熟悉法理法规呵?丞相怎么看?”
“倒也是。”丞相虽没专门考虑,但问题本身并不难判断。
“除此之外,似乎也还有别的原因。”安石琢磨着说。
“这事我没怎么多想。您既这么说,一定想到什么了?”丞相坦白地说。
“本来,法律的事该是不难处理的,只要按法律条文去办,就行了;情况特殊,还可以申奏朝廷,请求旨意。有什么难办的呢?可要是法律本身还需要完善,这事就难说了。再有,要是有司处理案件,不遵循法律,舍法任情,甚至随心所欲,法律也就成为一纸空文了。这两条,也该是导致纷乱的原因。”安石的想法,比先前似乎又深了一步。
“法律不完善,官吏不懂、不熟悉法律,舍法论罪,这三种情况恐怕都有。”丞相毕竟经历多,一种结论究竟有没有根据,很快就能作出判断。
“既然这样,中书是不是可以将这事儿给管起来?”安石问。
“这个——恐怕不妥当,似乎有碍国体。法律的事,从来都归刑部、大理寺、审刑院,中书怎么好干预呢?”丞相有些犹豫。
“我看没什么不妥当。”安石说,一点儿也不含糊,“有司用刑不当,审刑院与大理寺有权纠正;审刑院与大理寺不当,可以另派官员议正;再不当,就该中书拿出意见,奏请皇上定夺了。这才是国体。尤其是丞相您,佐天子,总百官,任万事,天下哪有您不该管的事情?目下法律既出现混乱,中书更应该当仁不让,将事情管起来!”
“照您说,该怎么个管法?”公亮有些松动了。
“似乎应该先派人了解了解情况,然后再寻求因应之策。”安石建议。
“那就烦您将这件事抓起来吧!”公亮终于放口了。猛然又想起杨虎,便又问道:“杨虎这事该怎么处理呢?”
“杨虎虽是个义士,又是自首,可毕竟杀了钱慕斋一家五口,不杀不能维护法律。依我的意见,不如成全他的节义,再给予厚葬,于法于情,两不妨碍。究竟是否可行,咱们上个折子,请皇上最后定夺。”安石说出了早先的想法。
公亮觉着可行,这事就这样安排下去了。神宗虽一样同情杨虎是个义士,却也没有赦免他的死罪,批准了中书的意见,秋后问斩,准许地方厚葬。安石原先还存着个希望,想着杨虎在等待执刑期间,或者能遇上大事特赦,那样,死刑也就只剩个空名了。遗憾的是,没等到这个机会,杨虎到底被绑赴刑场,砍了脑袋。因为得了朝廷准许,华亭乃至秀州的百姓,也尽了心,好歹将他很风光地在桥头村安葬了。一场轰动朝野的大案,总算有了个交代。
法律的事,安石则委托吕惠卿与许遵去考察把握了,不久也渐渐有了分晓。可陡然横出一场是非,却差点儿没叫安石栽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