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师正发运使江淮
王乐道仕宦绝京都
说到用人,最黑暗的莫过于专制政体了。倒不是没有法律条令,也不全在独裁专断,办事缺少透明度,实行暗箱操作,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因为是暗箱操作,只要主持人高兴,上下其手、颠倒黑白、翻云覆雨,什么可怕的事做不出来!古往今来,栽在这里头的仁人志士、贤臣良将,真可以说数不胜数!
这几年风头不顺的薛向薛师正,眼下就遭遇了不白之冤。
他不是因为钟谔收复绥州,一贬再贬,最后贬到潞州去了吗?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只在州里认真管事,别的一概不去沾惹,尽管这样,也还是不行。有人愣是要找他的霉头。这找事的,就是淮南转运使张靖张思平。
潞州属河东路,与淮南隔山隔水,风马牛不相及,这张靖找霉头怎么能找到河东去了呢?这就要归功于国家的大一统了。国家一统,官场就有这种撕捋不开的粘连之处。看着毫不相干,不知哪儿忽然来了一阵风,天南地北的官员竟就搅上了,没准还要叫您很吃一顿苦头。要不,做官做老的人,怎么谁都不敢得罪,哪怕远在天边、毫无牵扯的官儿,也总不放过,要拉他一拉呢?没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人家,或落在人家手里了。多一层关系,正是为着这不时之需。张靖虽在淮南做官,只要一纸调令,不就哪儿都可以去了吗?他也正是这样,叫一纸敕令调往陕西巡视去了。既到陕西巡视,可能与曾在那儿长期任职的师正扯上关系,还奇怪吗?
找师正的茬儿,倒也并非张靖的本意,他也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张靖原是枢密使文彦博的属下,能做到一路转运使,自然少不了文大人的栽培提携。就是这次巡视陕西,也还是得力于文彦博的举荐。临去的时候,文彦博倒也没有特别交代,只嘱咐他,陕西地处前线,多看看,看细些,好好为朝廷把把关。有这句话,他还能不到处细细嗅嗅吗?可他不是个非常精干的人,嗅得虽细,并没有嗅出什么重大问题。
照朝廷的规定,钦差大臣返京,先得向朝廷复命,然后才能回家拜客。可规定是规定,并非每个人都循规蹈矩,全照条文办事。要是那样,朝廷就无事可做了。张靖也不管那么多,返京复命的时候,第一个悄悄拜见的,就是文彦博。
交接了陕西的土仪,又见过礼,少不得就谈到这趟陕西之行了。文彦博说:“思平这趟辛苦了!收获一定不小吧?”
“倒是发现了一些问题。”张靖说。
“折子上了吗?”
“明儿皇上召见,就该呈上去了。”
“陕西马政如何?当年王安石举荐薛向,马政可是条重头戏。”文彦博是枢密使,问马政该是分内的事。
张靖扑哧一笑:“大人再不要说马政!我正要跟您说呢。”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妥当?”文彦博赶紧抓住。
“言过其实。就我所看到的而言,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张靖还在笑着。
“为什么?”文彦博皱起了眉头。
“以解盐买马,并没有什么成效,可能还有说不清的经济问题。”张靖不敢再笑了,口气也严肃起来。
“这种情况,折子里写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写?”
“薛向不是早就调走了吗?”
“走了?在不在大宋?在大宋,没了的事情就得了!”文彦博的口气突然加重起来。
张靖有些不知所措了,吞吞吐吐地说:“这事我倒也想过。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说是有问题,但还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怀疑而已。一上折子,就得当面锣鼓对面锤,得有交代才成,所以……”张靖犹豫着说。
“这且不管,您先上了折子再说。实在不行,也许风闻的嘛!”文彦博指示。
“是。”张靖答应说。不过,犹豫之后还是问道,“一个薛向,有那么重要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在下面的人,看问题总是看不到全局!”文彦博颇有感慨。
“难道是因为他与王安石有关系?”张靖也是有些阅历的人,猜测说。
“自然有些关联。”文彦博也只点到为止。
“王安石圣恩正隆,老大人干吗与他过不去?”既是心腹,关键的话当然不能不说。
“不是圣恩正隆,我还不想拉扯他呢!当年可是我举荐的他。”文彦博提起了往事。
“这事我也记得。既然如此,老大人更没有必要去惹他了!”张靖劝道。
文彦博叹了一口气:“唉,您当我愿意?介甫早不是当年的介甫了!瞧他眼下的作派,正是唯恐天下不乱。要出大事的!我冷眼瞅着,这个薛向是能帮他大忙的!他在两府已经提过他几次了。我估摸着,不出一两个月,他就要大用薛向。”文彦博见张靖有些疑虑,事情又得他去做,只好说出究竟。
张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叫我去巡视陕西,难道竟是冲着薛向去的?这话,当然不好直接说出来。
“您回去,将薛向的事添到折子里去。口气要严厉肯定,明白吗?”文彦博的口气同样严厉肯定,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犹豫退缩。
“好吧!”一入官场,且陷进某一团伙派别,就身不由己,张靖说不出别的话。
“为了整饬朝纲,这事本来就应该做,也算是您分内的事。实在不成,也可以造造舆论,以正视听。说到对质,哪里就真要对质?果真对质,说一两件可虚可实的事,也就成了。何况,还有我呢!这是为的朝廷大局,该这么做。”文彦博见张靖还是有些勉强,又打了一回气。
这下,张靖更没法儿说话,只好勉为其难了。
回到驿站,张靖就赶着重新写折子了。弄了一夜,总算折腾完了。除了一般情况,主要就是弹劾薛向在陕西转运使任上以盐易马,弄虚作假,欺骗朝廷,还有贪赃枉法之嫌,请朝廷一定严加惩处,以正朝纲。
安石一接到张靖的折子,就敏锐地觉察到,他的矛头,很可能是冲着自己与变法来的。要不是自己在两府多次提出起用师正,好多年前的事了,人也走了,又处于下风,谁还能想到翻这种陈年旧账?而且,就为人处事而言,薛向也不像折子上所说的那种人哪。真有问题,这么多年,朝野怎么就一点风声也没有?有,自己怎么又会一点儿不知道?看来,除了张靖,朝廷大臣恐怕还有人。这事,应该不那么简单。
神宗原是信任师正的,贬他乃是迫不得已,接到折子,自然将信将疑。他先将折子转给两府大臣,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奏事的时候,文彦博第一个奏道:“张靖既是巡察回来,所奏恐怕不只是空穴来风。且不说贪赃枉法什么的,这马政事关朝廷安危,最是等闲不得。以臣下意见,该将此事移交御史台,请他们严肃查办。真如折子所言,则应严惩!”文彦博是枢密使,只说马政,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文大人说得有理,”安石附和说,“应当交御史台严查。只是,这薛向以盐易马,当年还是我向朝廷举荐的。事情已经隔了七八年,薛向也早由陕西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就当时情况看来,他做的是三件事:一是专管解盐贸易;二是用所得的钱购马;三是利用官有闲地,设置马场,饲养马匹。如今要查,应当从这三个方面入手,才能查得清楚。此外,他既早已调离原地,这些事该另有他人接管,清查应当分清前后,不能张冠李戴。”
“那是自然。”神宗说。
“还有一条。张靖上书,只是一面之词,彻查之后,才能决定是否有罪。薛向暂时还只是配合调查,不是捉拿问罪;他又是方面大员,御史台查办时,应当尊隆国体,以礼相待。再者,张靖上书固然是职责所在,但既投诉大臣,也应当随时准备质证,以便辨明是非,查明真相。”安石说的,也堂堂正正,没有一条站不住脚。
文彦博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之所以提出由御史台严办,原不过虚张声势,只要安石或其他人略作说项,他就可以以退为进了。反正原来的意思,也只是要将水搅浑,将人搞臭,并不真正想严惩薛向——那是真要证据的!哪里料到安石竟接受挑战,真将它当回事了!怎么办?他只好认了:“王安石说得在理。应当这么办,才公道。”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由御史台派员去潞州传唤薛向,张靖留京,准备随时对质。
这下发慌的,可就是张靖了。不是说不会对质吗?上哪儿找证据、证人呢?
他去找文彦博讨主意,文大人却皮笑肉不笑,一推干净:“思平是办事办老了的,怎么倒糊涂起来了?这事您不该来找我!”
我倒糊涂起来了?不该来找您?不是您叫我上折子的吗?又不是您拍着胸脯说不会对质吗?现在却说不该找您!不找您,我找谁去?说我糊涂,那也真不假!不是糊涂,怎么信了您的话,没事找事!可这话是只能想,不能说的。不说先前的恩德,将来的照应,就眼前这事,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后面更得靠他大人维持、支撑,不到万不得已,怎么敢翻脸?当惯奴才的人,天生的贱骨头,无论有理无理,总是替主人着想的时候多。转而一想,文大人不愿在这个当口掺和,是完全相信我这做官做老的人,能够应付这种局面;躲着点儿,也是为将来了事,及早留个地步。不是他这样的三朝元老,有的是经验,谁能想到这个!一旦明白过来,一通百通,再不说别的,只能回去自己折腾证人、证据去了。
既是传唤,安石眼下在朝中又正处于上升时期,分管御史如何不知道进退?且不过刚刚立案,只有一面之词,结果还很难定夺。所有这些因素凑在一起,傻瓜也不会贸然下深水得罪人。
御史们客客气气,将师正从潞州请到了汴京,安排他住进了官驿,且早透出口风,卖了个人情:“请薛大人且安心在这儿住几天,不过是传您来对个质。有人告您在陕西任上以盐易马,有些问题,说清楚也就行了。”
师正听了虽说恼火,但久在官场上历练的人,自然知道轻重、克制,冲着御史一叉手:“谢谢大人的关爱!薛向不才,就落得个清白。凡我所为,没有对不起天地良心的!御史台要问什么,下官一定竭诚配合。”
“这就好说了。我们也是奉旨行事,断不会有意跟大人过不去!”御史说完,就匆匆走了。大老远地跑一趟,谁不急着交差回家!
接下来的事,倒变得非常简单了。
师正一向是个搞经济的,懂得数字的利害,而且心细如发,不怕烦琐。凡他经手主管的每一件事,都记录在案,且留有不止一套副本。卖盐、买马、养马三件大事,更是样样条目清楚,而且很细,连什么时候某草场某匹马因什么病死了,都有小字备注。一听御史说要查他以盐易马的事,当时就派跟来侍候的心腹,回潞州将藏在家里的一套明细账副本,日夜兼程送到驿站来了:整整一车子呢!
有这一车子明细账作证,下面的官司还不好打吗?师正也不说别的,只说:“请各位大人明鉴。空口无凭。我有一车明细账已经运到驿站,卖盐、买马、养马三件事,凡我经手或主管的,全在账上。请大人们将它封存起来。再烦你们派人去陕西监司衙门,调回那儿的封存账目。下官有没有问题,两下一比较,就一清二楚了!”
御史们吃了一惊:天下哪有这样硬气的贪赃枉法官员!不用查,也知道这是非曲直了!可还得派人去陕西一趟!人人心里,差不多都抱怨张靖无端生事了!
陕西账来,两下一核对,来清去白,师正没有任何问题!显然,目下马政的问题,只能找薛向的继任清账。
张靖又提供了一个证人阿春,说是原在薛向身边侍候的心腹,知道许多底细。问他现在何处,说就在京中。派人照着地址一查,还真有这么个人!
可带到御史台一问,那人却一问摇头三不知:“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开恩饶过小的吧!”
问来问去,反复回答的都是这句话。审问的御史火了,拍着案子骂道:“有人报你知道情况,我们才找的你,你为什么一问摇头三不知?你究竟是不是薛向的跟班?”
“这还能假吗?正因为是跟班,小的才不敢胡乱说话。小的虽然不才,大宋律令多少还懂一点。奴才告主,那是要吃板子戴枷的!”阿春这才说出了理由。
原来为这个?倒也情有可原。御史说:“这是奉旨查问,你只管实话实说,本台恕你无罪。”
有了这个保证,阿春可就滔滔不绝地揭发开了:“回大人,小人在薛大人跟前三年,别的不知道,只知道经常有人大把大把送银子给他。”
“是你亲眼得见?”
“岂止亲眼得见?我是心腹,许多都是我代收的!”
“你能说出时间、地点与具体人吗?”
“大人,这是常事琐事,谁去记那时间、地点?就是当时记得,隔这么长,也忘了。至于人嘛,有认识,也有不认识的。我们做下人的,只知道奉命行事,究竟是不是行贿受贿,不认识的是些什么人,大人也没有告诉我们下人的道理!我们更不敢无端去打听了!”
阿春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御史们不好再问下去了。这不成了查无对证的无头案了吗?信他,还是不信他?
正一筹莫展呢,有个御史突然来了灵感:“阿春,你说你跟了薛大人三年,是吗?”
“没错,是三年。”阿春答道。
“是在哪儿跟的薛大人?”
“自然是在陕西任上。”
御史一拍惊堂木:“大胆奴才,你还敢血口喷人,诬陷品官!你究竟受了谁的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阿春打了一个激灵,但很快又强作镇定:“小人不懂大人的意思,还请明示!小人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诬告主人!”
“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死?来人啦,大刑侍候!”说着话,就要掷签。
阿春这才有些慌了,忙道:“大人息怒!小的冤枉!”
“冤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问你:你既只跟薛大人三年,为什么不是陕西声口,倒是一口淮南口音?薛大人从来没在淮南任过职。说,究竟受谁的指使?御史台是那么好糊弄的?”
“说!”会审的御史们也恍然大悟,一起逞起威风来。
阿春傻了,全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大……大……大人容禀。小的……小的实际是张……张靖张大人的心腹,都是张大人交代小人这么做的。小人……小人说的都是实话,不敢隐瞒!”
阿春一说实话,案情更真相大白了。张靖不仅弄巧成拙,为师正作了反宣传,突出了他的清白廉能,自己也落了个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只能等着挨刀流放了。
张靖趁着还有自由,连夜赶到文彦博家里,想讨个主意。不料却吃了闭门羹。守门的门吏说:“大人已经休息,不见人了。叫小的们传话给大人:朝廷自有法规,请您大人耐心听候处理。凡大人职责范围内的事,他会按章办事的!您大人请回吧,不要叫小的们为难!”
张靖一听,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可冷静了一想,除了回去等候处理,也真没有别的办法!再一琢磨门子那话,还有一线希望:文大人这时闭门不见,是为了避嫌。自己这会儿来见他,原是自己不冷静!他不是说得很明白,要在职责范围内按章办事吗?这官话后面,就是要为我说话的意思。且看怎么着吧,实在不行,咱们再说!
张靖回到驿站,第二天就被几个差人抓进御史台监狱。
神宗听到汇报,当时就火了:“岂有此理!竟敢这样诬告大臣,还得了吗!这样的乱臣贼子,还留他干什么?传旨下去,将他革职问斩!”
文彦博慌了,赶紧跪倒在地,求情道:“陛下息怒!张靖诬告大臣,实在死有余辜!只是,他与薛向素无冤仇,不过求功心切,以至不择手段,多少还有一丝可悯之处。我朝一向宽厚仁慈,从来不斩儒臣,还请皇上广开天地之恩,饶他一死!”
“求功心切,就能不择手段害人吗?”神宗虽仍怒气冲冲,但口气已经多少缓和些了。重要的是,他已经承认了文彦博的逻辑。否则,也就没有这一问了。
文彦博看出转机,怎能轻易放过?忙在地下磕头说:“皇上圣明。这种人自然要严惩不贷,顶多只能免死罢了!”
安石将文彦博的前后表演串在一起,立马就看出了究竟:敢情张靖幕后的那个支持、策划者,就是文彦博。张靖虽然可恶,倒也罪不致死。文彦博既出此下策,总该有他的原因,何不就此化解化解?少一个对头,总是与大局有益无害!
安石也躬身向皇上奏道:“陛下,文彦博说的不无道理。张靖虽然可恶,罪不致死,我朝也确有宽厚仁慈的传统,还请陛下开恩,饶张靖一死,将他贬职监管吧!”
安石不仅不落井下石,还为自己帮腔说话,这可大大出乎文彦博的意料,不由得非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安石虽然早已瞄见,却也只当没看到,只盯着手里的笏板。
神宗见安石也这么说,到底改口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朕且寄下他这颗人头,由你们去处理吧!他这一告,倒告出了薛向的廉能清白,朕就不能不见见了。王爱卿与薛向熟悉,明天您就陪他一起到内小殿见驾吧!”
退朝的时候,文彦博赶上安石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这才满脸愧色地走了。
当天下了朝,安石就去驿站看师正了。师正一见安石,先就到地一揖,感谢道:“大人的保全关爱,下官永生不忘!”
安石也回礼道:“师正何出此言!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吗?只是小人到处都有,还望师正不必介怀!”
师正一笑:“那倒没有。不是他这么一闹,我还真难得清白,感谢还来不及呢!”
安石也笑了:“那倒也是。皇上已有旨意,传您明日见驾。这举荐之功,还真得归张思平呢!”
两个人全都笑了。
笑罢,安石才说了正题:“师正,今儿我来,除了看望,也还有件正事要与您商量。”
“什么事?请讲。”
“条例司措置变法的事,您该听说了吧?”
“听说了。早该如此,我是全力支持的。”师正诚恳地说。
“这我知道,所以才要找您呵!”安石从袖口里抽出一个折子,“这是我前一程写的一道折子,一直犹豫着没上。您先看看。”
师正接过一看,题目是《乞制置三司条制》,内容是请皇上批准,在江淮六路委托发运使,除了六路的财赋榷卖之外,还兼管这些地方一般上供之物等的买卖,以达到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的目的。师正刚读过一遍,就拍着手叫道:“好办法,我举双手赞成!这新法叫什么名字?”
安石道:“暂时还没有名字,您也来斟酌斟酌。既是徙贵就贱,用近易远,还是均输的意思,就用旧名字如何?”
“也是,新不如旧,名副其实。”师正赞成。
“说到均输,本朝还是您在大名府办便籴司先搞起来的,发明权应当属于您。这江淮六路的发运使,自然也非您莫属了!虽没有提这件事,我在两府倒是提过您几次。这次您来,正好是个机会。您可千万不要推三阻四,不愿出山喽!”安石劝道。
“大人吩咐,师正敢不从命。我只是害怕做不好,要辜负大人的信任,耽误国家大事!”师正谦虚地说。
“您不必谦虚。让我们携起手来,一起为陛下效力吧!”安石动情地说。
第二天一早,安石就陪着薛向到内小殿见神宗。神宗很高兴,见了面就说:“薛爱卿,咱们总算又见面了!朕虽是至尊,这朝廷的事,有时也不能随心所欲。你们做臣子的,要多担待呵!”
一句话说得师正热泪滂沱,半晌才哽咽道:“陛下天高地厚之恩,微臣杀身难报!”
神宗也禁不住有些伤感。停了一会儿,才安慰他道:“好歹已经还了您一个清白,您也就不必介意了!”
安石故意笑道:“不是张靖,薛向还难得这么清白,倒该好好感谢他呢!”
一番话说得神宗与薛向都忍不住笑了。
神宗一面笑着,又说:“既已还了您的清白,您就不必再回潞州了。眼下朝廷措置颇多,您是经济奇才,正好大有用武之地,留下来协助王爱卿吧。王爱卿,您看如何?”
“我倒是想,只怕留他不住,朝廷还有更倚重他的地方!”安石看着薛向,笑着说。
“您已经有想法了?”神宗问。
“陛下圣明,薛向真正是经济奇才,微臣不敢留他!他已任过转运使多年,我想请陛下委他去江淮主管六路发运。那里早是国家经济命脉所在,没有个得力的人去,怕不行。”
“果然好主意。薛爱卿,您自己怎么想,愿意吗?”神宗问。
“微臣唯命是从,怎敢不愿!”薛向表态说。
“那好,这事就请王爱卿去办吧!”神宗交代说。
皇上既有交代,两府大臣及其他部门也没人出来较劲,这事也就这么定了。文彦博心里虽不自在,可已经处于下风,又欠着安石一个人情,薛向本人也真无可挑剔,也就顾不上说别的了。
送师正赴任的时候,安石郑重叮嘱他说:“东南六路,全仰仗您了!您那儿稳定,全国也就稳定了。均输法的事,下面还得磨合一下再上报皇上,不会太久的,您不妨先做些准备。”
“请大人放心,师正一定全力以赴。”师正答应说。在马上一叉手,一挥鞭子,去了。
那边,张靖也凄凄惨惨地走了:押往道州编管,就是监督居住,不准随意走动。文彦博倒也派人送行,捎了话:要他安心前去,且等待时机,自己不会忘了他。失势的人,会随着帮派势力的消长而突然转运,倒也司空见惯。张靖万般无奈,只好怀着最后一线希望上了路。只是,他始终有些命运不济。到文大人可以像做首相那样说一不二的时候,他已经含恨而终了。比他更倒霉的,当然是那个阿春。挨了一顿臭打,流放到千里以外的远恶州郡去了。像他这样的小人物,永远只能做牺牲品。一旦失势,是绝不会再有机会重新浮上来的。
荐过薛向,安石又想到王陶。他不该老在外地,而且不是早就听说皇上要用他吗?
与公亮一商议,公亮叹了一口气:“唉,乐道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朝廷了!”
安石吃了一惊:“丞相为什么这么说?”
“难怪,您怕还不知道!”公亮说。于是,便将一应情况,向安石作了详细介绍。
原来,在安石来京前后,确实有人向皇上荐过乐道,说贬他出京,很不公道,请皇上召他回来重用。皇上有意召他时,有人在皇上跟前告了刁状,说他原是韩琦举荐的心腹,却恩将仇报,反过来打倒恩公,人品太差,不可重用。皇上年轻,特看重这个,也就冷了用他的心,再不提调他的事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老不见动静!可这倒也怪了,乐道就是检举恩公,也只能见出以公废私的正直忠诚,皇上更该赏识才对,怎么反倒鄙弃不用了呢?”安石想不明白。
“是啊,谁知道皇上怎么想呢?问题是乐道自己灰了心,再不愿进京了。我也不止一次捎信问话,请他出山,他始终不松口,只说身体不好,愿意待在地方上替陛下把关,也图个心静,我也就不好再提了。”公亮不无遗憾地说。
“他或许是有道理的吧!”安石似乎无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不说什么了。举荐乐道的事,也就这样中止了。
实际问题,远比他们知道的要复杂多了。韩琦这样一个三朝老臣,在中书待了几十年,那么轻易就叫人轰走了?实质上,该是两败俱伤。既是两败俱伤,皇上也无能为力,更甭说别人了!
送走了师正,安石很快就与陈升之、曾公亮通了气,又以三司条例司的名义,将《乞制置三司条制》上报给了皇上。
尽管目下皇上励精图治,并无声色犬马之过,考虑到未来的经济前景,安石还是怕他因为年轻,要一改旧习,挥霍无度。真宗的时候,盐铁使陈恕怕皇上因为年轻挥霍,曾隐瞒财赋不报,那不是个办法。最好当然还是未雨绸缪,先打个预防针。这么想着,便又以自己个人的名义上了一本《进戒疏》,力劝皇上放郑声,远佞人,不近声色,好将天赋的圣人之才,始终用于治国治民,造福天下苍生。上过这个折子,安石就集中全力,一心只想着措置变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