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殿面折司马光
为营垒急推吕献可
宋辽使臣往来,出入对方国家,相互不都要派接伴官员接待、护送对方使臣吗?这接伴官员除了学识,还应该反应敏捷,应对有序,因为代表国家呵!弄不好,折了国家的面子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两国既有邦交,这使臣也是一茬又一茬的。新一茬的辽国使节又来了,得找个人做接伴使。找谁呢?
吕公著前不久刚做使者,去了一趟大辽,应该熟悉情况,神宗便征求公著的意见:“朝廷需要一个接伴使者,爱卿刚刚出使回来,了解情况,看派谁最好?”
“微臣这次去契丹,他们专门向臣打听一个人!”公著没有直接回答皇上,只说起刚刚出使的事情。
“谁?”神宗问。
“打听司马光。”公著回答。
“怎么打听的?”神宗盯着问道。
“他们问:‘司马中丞现在做什么官呢?’以为他还做御史中丞呢?”公著说。
“他们消息算很灵通了,不过慢半拍罢了。你怎么说?”神宗笑道。
“我自然如实回答,说司马光现在改做翰林学士兼侍读了。”不为这事闹过一回,他由银台司出来,还做不了使节呢!这事,自然一清二楚。
“他们有什么反应?”神宗想知道实情。
“他们说:‘不做中丞了吗?听说这个人很忠直的?’”公著说,连口气也惟妙惟肖。
“就爱卿看来,这接伴使司马光很合适?”神宗没有怀疑公著为自己前不久的事作地步,但对他推荐司马光做接伴使,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圣明。契丹既这么看重司马光,由他做接伴使,一切就会顺畅多了。至少,契丹人不会节外生枝!”公著终于说出了最后答案。
“爱卿说得有道理,就派他吧!”神宗拍板了。
可司马光得到消息,却一个劲儿地埋怨公著:“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这么笨嘴拙舌,怎么能做接伴使?”
公著笑道:“这不是好事吗?还没做,怎么就知道不行?”
“笑话,合着您倒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您晦叔近来怎么老是怪怪的,做的事就没有一件有谱?”司马光脸都红了。
近来做的事,是指什么呢?无非是讲书该坐,阿云减刑?公著虽不以为然,却知道君实是真急了,自己真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当即笑道:“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去了,都是我的不是!好在还可以收回成命,你自己找皇上说去吧!”
除了这个,也真没有别的办法。司马光只好找皇上去说道了:“陛下,听说您要微臣去接伴契丹使臣,有这事吗?”
神宗笑道:“朕是有这么个意思,正与两府商议呢。怎么,是有什么想法?”
司马光赶紧趴在地上叩头:“陛下,您可千万别叫我去做接伴使,我做不来的!”
神宗蒙了,先拉起他来:“这是怎么啦?有话好好说嘛!”
司马光这才站起来,摆开了理由:“陛下,这人的才情,是各有禀赋不同的。”
“你的禀赋,怎么就不能做接伴使?”神宗还是不懂。
“陛下,我这个人生来愚拙,下些实际工夫或者还行。像讲读经史之类,或者还能胜任,多少有些可取之处;说到应对宾客,微臣实在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我因为名字犯了契丹人的忌,要避讳,做了几十年官,还从来没有做过使节。对于两朝的相关事情及外交礼仪等,一无所知。两眼抹黑,外加秉性鲁钝,应对之间,免不了丢东落西,有失礼仪,再要冲撞使节,泄漏机密,微臣罪不容诛事小,贻误邦交,贻害国家,这事可就大了!满朝文武,比我适合的多得是。请皇上千万成全,不要派微臣!”司马光说得口顺,居然一连设了好几层障碍。
这些理由能不能成立,已经不重要了。司马光的这种认真、迂直的态度,既叫神宗忍俊不禁,又叫他觉着憨厚可信,他同意改派别人,不再叫司马光去了。
人,大体都自视颇高,只将鲁拙憨痴赋予别人,而对他们采取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有些智慧、权力的人,更爱这样。正因为如此,这人与人之间,君臣之间也不例外,一旦对对方有了某种迂直憨厚的印象,就会引发一种亲近与信任,不但愿意与他接近,有时还乐意咨询并接受他的意见。辞去接伴使之后,神宗对于司马光,就大抵是这样。
恰好,神宗也正碰上一些具体事情。
与臣民相比皇上虽大得不可比拟,可他再大也大不过天地。他对于天地,大体也就像臣民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多少也就因为这个,在郊外祭祀天地,历来都是朝廷的大典,一点也不敢马虎。而举行这种祭典,照例总要赏赐臣下,这也渐渐成了朝廷的一大负担。神宗接位,不是早就揭不开锅了吗?偏偏又雪上加霜,河北一带暴雨成灾,黄河缺口。赈灾已顾此失彼,再要郊祭赏赐,实在伤透了脑筋!好在两府大臣倒还见谅,上书给皇上,说是国用不足,又遇到水灾,郊祭该赏赐给两府大臣的钱财,干脆就免了吧!我们一致意见,自动放弃。大臣们虽这么说,可历来的盛典赏赐要在自己手里断了,神宗怎么着也不能不踌躇。
司马光既然没去做接伴使,还做他的侍读学士,不是还得在迩英阁给神宗读读书,讲讲经史吗?那天读完书,司马光见神宗神情有些悒郁,自然关切,就问道:“圣上好像不大开朗,是不是挂心赈灾的事?”
“唉,可不是吗?你说这河北的灾情,该怎么办呢?”神宗真是忧心忡忡。
“灾民缺的是粮食。就是调拨了金钱,让地方配买,骚扰地方不说,有钱无市,也未必就有买粮的地方。”司马光寻思着说。
“已经调了五十万担漕粮运往灾区了。”神宗说。
“微臣听说,光瀛州一处,大概就需要一百五十万担粮食。五十万担不过三分之一,怎么能够?”司马光掰着手指头说。
“朕也知道不够。已经吩咐两府大臣与三司采取紧急措施,无论如何,要多弄些粮食调往灾区。也有了些措施,只是不知道那效果究竟如何?”想到那些措施,神宗也止不住焦心。
“不知道是些什么措施?”司马光问。
“说是以丰补歉。朝廷将金钱调往江、淮丰收地区,在那里大量采购;再用漕运力量,运往河北。谁知道行不行呢?”神宗说,总是没有什么把握。
“真这么着,就该没事了,陛下尽管放心!”司马光安慰神宗。
“爱卿怎么就那么有把握?”神宗还是将信将疑。
“以丰补歉,是个好办法。咱们国家这么大,总是有丰有歉。听说江、淮一带今年年景比往年都好,收粮该不成问题。目下不是枯水期,漕运畅通,有了粮不愁运不出来。就是河北本身,也还有丰收的地方。陛下尽管宽心。”司马光剖析说。
这话,正是神宗此刻最想听的。君臣之间的距离,立马就拉近了许多。神宗突然想起吕公著转述的契丹人的话,便问道:“爱卿虽不做中丞,台谏的事,还是应该关心。谏官难得有合适的人选。爱卿有看中的,要向朕推荐吗?”
虽然不知道神宗怎么突然由赈灾又谈到了台谏官员,可那信息是非常明确的。司马光抬眼看了一下在场的人,推道:“微臣官小资浅,哪里敢推荐台谏官员!”
神宗只当司马光真的在谦虚,便鼓励道:“爱卿何必谦虚?朕既问你,总是想你会有想法的,但说无妨!”
皇上既这么没有眼力,司马光一时情急,只好说些实话了:“陛下,您问得很突然,微臣一时难以准备,容臣回去上密折奏陈吧!”
神宗这才注意到司马光的表情,悟出自己不该过于情急,这种事怎么好当着这么多人问呢?心里虽已明白,却也不说破,只是转而问道:“天下州县长官,大体称职者不多,爱卿有什么高见?”
这个问题,讨论次数多了,不难回答。司马光张嘴就来:“陛下,天下一共三百多州,要陛下一个州一个州去挑长官,自然烦难。陛下只管提纲挈领,这事就简单多了。什么是纲领?十八路监司使就是。陛下只要选好这十八个首席官长,再由这十八位官长去挑选各州州长;再让州长去挑选各自的县令。只选好官,不单凭资历出身什么的。这么着一级挑一级,皇上在上头总把关,还愁州县官员不会得人吗?”
这话,逻辑上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讨论了。神宗转而问道:“两府大臣上书,请辞郊祭赏赐不受,这事您怎么看?朕是接受他们的请求好呢,还是不接受的好?”
司马光想了想,道:“据微臣所知,两府大臣的赏赐,绢帛银两,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万两匹。用来赈灾,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不如皇室宗亲、文武大臣,凡品级达到知州一级的,赏赐一律减半。这样,才真能顶点儿用。不知可行不可行,还请皇上圣裁!”
皇上犹豫道:“朕的意思,倒是想允许大臣们辞赏。倒不在乎省一笔钱,有意薄待臣下,主要还是他们既提出来,急朝廷之所急,朕也不能不成人之美。减一半,没有什么好处。要减,索性全减了,彻底成全他们。”
全减?司马光可不敢承担这个责任,便又劝道:“陛下,臣下请辞,是他们的一片心意;陛下赏赐,是圣上的无限恩德。郊祭赏赐,士兵都人人有份,公卿大臣要是一点没有,似乎不大好看?还是兼顾为好!”
皇上本来就犹豫不决,听了这话,自然益发犹疑了:“朕也拿不定主意。这样吧,还是照中书的意思,交给翰林学士们讨论,且听听他们大家说什么,再看。”
为了能集中听听大家的意见,神宗干脆将翰林学士们全都召集到延和殿来了。见过礼,神宗就开门见山说道:“今天请各位爱卿来,是想听听你们对郊祭辞赏的意见。早几天,是不是都通知你们了?”
“都通知了。”大家回答。
“那就谈谈吧,想到什么讲什么,不必受拘束。”神宗说。
“微臣的意见,一呢,节约从贵近开始,才能起示范作用,影响朝野;二呢,两府大臣既有请求,皇上成全他们,也是成人之美。所以,应当听随两府大臣辞赏。”司马光刚刚与皇上谈过这事,心里有底,率先发了言。
“不然。”说话的是安石,“现成的例子,是唐代宗的丞相常衮。常衮请辞赏赐,论者并不认可,认为厚禄重赐,原是为了优待贤德,尊崇国政。自己无能,应当辞职,不该辞禄却赐,有伤国体。如今这事,情不同理同:赏赐所费不多,准大臣们辞赏,一样徒伤国体。”
原来还有这一说?神宗不禁有些诧异了。不过,还好,自己原来就有些犹豫,虽没考虑到这一层,害怕祖宗的规矩在自己手里断了,倒是真的。有这一层,也可以勉强心安了。
“话虽这么说,常衮能辞禄,不比那些持禄固位、死活赖在位子上不走的人强多了?”司马光脸一红,辩驳说。
安石一笑:“君实,现在说的是该不该辞禄,不是为辞禄评功摆好!何况,国用不足,并非当务之急!”
神宗猛然一愣:都穷成这样了,还说不是当务之急?不对,这不像安石的意思!
“介甫这话,实在欠考虑。”司马光避开安石的反驳,只抓住他的话把儿开始反击,“自真宗末年,国家就穷于应付了;近年以来,更是捉襟见肘,事事难为。国用不足早就成了头等大事,介甫怎么能说不是当务之急呢?”君实甩完问题,脸上也有了笑意。
神宗也一惊: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安石却仍毫不在乎地微微一笑:“是吗?都这样了吗?要果真是这样,
理财该出了问题?或是政策欠佳,或是理财的人不擅理财,尸位素餐?怎么就没听人说一声呢?”
原来在这儿等着哪!神宗也不由得笑了:安石论辩,刁得很!但一笑之后,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财政问题如此严重,却少有谈论的人,实在太可怕了!可转而一想:怎么知道安石不是变着法儿进谏呢?有他这一说,解决起来就有希望!再想到与他的几次谈话,神宗心里又渐渐踏实了。
“理财还有会不会的区别?会又怎样?”司马光已经发现了安石的弯弯绕,就冲着这弯弯绕猛烈开火了:“会理财,不过盘剥百姓,聚敛钱物而已!老百姓一穷,身无长物,就要为偷为盗,甚至聚众造反,这对国家有什么好处,啊?”最后一个“啊”,已经带点儿声势了。
神宗也拧起了眉: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就那么一点东西,不在此就在彼,怎么反驳?
安石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吐出几个字:“也不尽然。真正会理财,不加赋税而国用充足。”
怎么会这样呢?神宗更纳闷了。
司马光更止不住冷笑了:“呵呵,介甫,瞧您开的这药方!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天地所生的财货百物,就那么多东西,不在民间,就在官府。除此之外,到哪儿再去弄东西?所谓不加赋而国用足,不过千方百计巧取豪夺,变着法儿抢夺老百姓的东西,比加赋还要坏!”
安石看着司马光义正词严的样子,只是微笑。他了解君实:这个问题,早已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他不这么慷慨陈词,也就不成其为司马君实了!
“介甫,您笑什么?是不是没话说了?”司马光反唇相讥。神宗也觉着安石是处于下风了:司马光那逻辑,不容易扳动的!
“我知道您那话来自何处!”君实还要穷追猛打,“不过是桑弘羊欺骗汉武帝的话!司马迁写进《史记》,原是要讽刺汉武帝见事不明,您怎么能拿来作根据呢?”既兜出介甫的老底,有这一问,介甫就死定了!君实不想再费唇舌了。
这话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想了好大一会儿,神宗终于想起来了:是为《资治通鉴》写序,谈到盐铁会议时的事。可那会儿,司马光说写这事是史官的失误,并没有说司马迁意在讥讽。这一改,大概是为了辩论的需要喽?不过,关于桑弘羊,他显然说得并不对。且看安石说些什么?
安石仍然微微地笑着,说道:“桑弘羊的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以争论。但在他之前,汉朝财政已经崩溃,自他主管财政,国用充足,汉武帝可以得心应手,却是不争的事实。说到财政,一切都在‘开源节流’四个字之中。可从来说节流的人多,谈开源的人少。而说到开源,天地所生从来就有多有少,哪有固定不变的!这就像一户人家,地虽然就那么几亩地,可善不善于安排,是勤快还是懒惰,那地里长的东西决不会是一样的,更不会始终就那么多。这道理应该不难理解!所以我一贯主张: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看不到开源可以增收,只盯着节流,想问题要偏,可以理解。”
安石绝处逢生,神宗特高兴!他不但说出理来,而且,很有道理!安石的一贯主张,原是《万言书》里的话,自己虽读过多遍,却没能重视!要领会他的主张,真还得好好学才成哪!
安石这理既是君实从来没有想到的,驳起来当然费劲,只好以守为攻了:“介甫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我怕说说容易,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安石还是微微一笑,再不反驳了:得理让人,何必再争义气?
神宗见安石与司马光都不说话了,便问一起讨论的另一位翰林学士王珪王禹玉:“爱卿一直没有发言,依你,该怎么着?”
禹玉正看热闹看得起劲,冷不防这么一问,倒吃了一惊!好在常在皇上身边侍候,怎么着应对也快。稍稍愣了一下,就答道:“回皇上,司马光说节约应当从贵近开始,很有道理。王安石说所费不多,留而不赏,有伤国体,也很有道理。微臣想来,这事还是圣上自己决定最好!”
这不是将皮球又踢回来了吗?可他说的倒也是实话:不管他赞成谁,到头来不还是得自己拿主意吗?
那么,该怎么决定呢?
他转眼看看安石,见他沉着而又安详地坐在那儿,仿佛一座大山,立马就有答案了:“朕也赞同司马光的意见。不过,姑且只以不允许下诏吧!诏书嘛,也就请安石辛苦辛苦吧!既是你的意见,由你去说,会更妥帖些。”
神宗虽作了决定,可他并不十分明了安石拒辞的意思所在。大抵只是凭着一种直觉,觉得他是一个完全可以倚仗的人,照他说的做准没错而已!皇上既作了决定,臣子们除了服从、执行,当然想不到别的!至于揣摸他如何作出决定的原始想法,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当时都答应一声,叩头下殿了。
第二天,安石就将诏书送给皇上了。诏书写道:
朕初嗣服,于祖宗之制,未有所改也。卿等选于黎献,位冠百工,或受或辞,人用观政。朝廷予夺,所以驭臣。贵贱有差,势如堂陛。唯先王之制国用,视时民数之多寡。方今生齿既蕃,而赋入又为不少,理财之义,殆有可思!此之不图,而姑务自损,只伤国体,未协朕心!方与勋贤虑其大者,区区一赐,何足以言?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皇上读罢诏书,当时就拍着龙案笑道:“朕说相信爱卿没错,果然果然!”
安石反倒有些茫然了。
神宗又笑着解释道:“‘
理财之义,殆有可思!此之不图,而姑务自损,只伤国体,未协朕心!’写得太好了,全是朕想说而说不出来的心里话!朕就知道,爱卿言必有自,不会无的放矢,果不其然!”
安石见圣上这样夸奖,只得谦虚道:“圣上过奖了!”
“开始,朕心里也不大有底。明明是财政崩溃,爱卿却不以为然,不知道爱卿究竟要干什么?朕只是凭着直觉,相信照你的想法去做不会有错,才决定不接受大臣们辞赏。看了这诏书,才知道爱卿原来是要在他们背上击一猛掌,让他们正视问题,努力解决财政危机,而不要以辞赏规避责任。实在是好!”神宗激动之下,竟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都兜出来了。
“皇上圣明,微臣是这么想的。但愿大臣们能体察皇上的一片苦心,能真正有所作为!”安石由衷地说。
皇上的脸,陡然又灰了,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唉,眼下这些人,怕是无能为力了!”
“不见得吧?他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总会有所作为的!”安石诚恳地说。
“比这更明白的话朕都说过,结果不还是一无所为!靠这些人,绝对做不成任何事情!”心里揣着这么个结论,神宗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的。
安石似乎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沉默了。
“这事,朕已经考虑过不止一天了。除了爱卿,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承担重任!”神宗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安石心里一震,他可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好在皇上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正式谈论的意思,还可以回避。他当即躬身辞道:“皇上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微臣就暂且告退了。”
“你要回去了吗?也好,朕会再找你谈的。”神宗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说得有些文不对题。想想不对,才又补充道,“诏书就这么定了,一个字都不用动。朕这就叫他们发下去。”
安石含糊答应了一声,径自下殿去了。
诏书这里一下达,两府大臣谁也不提辞赏的事了,可那心里的压力,却也同样大得无以复加了。谁都感到这次的赏赐,比哪一次都来得重,决不再是能随便白拿的!要不有所行动,就只能等着处理了!可要行动,又谈何容易?能行动,早就行动了,还要等到今日?不要说整体构想什么的,就连可以完整端出来的某种方略,也从来没有想过,凭什么行动?有那神经脆弱一点儿的,知道这次再难浑浑噩噩糊涂下去,干脆请求致仕或外调了。两府于无形之中,突然受到一次前所未有的震动;而朝廷的改造,也终于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司马光到这会儿,似乎也悟出安石来者不善了!两府改组势在必行,而介甫进入核心大概已成定局,不可逆转,不过早晚罢了。王安国王平甫的突然受封,更坚定了他的这一看法。
说王安国突然受封,倒也不尽准确。治平末年,欧阳修不就荐过他了吗?本来是要参加制科考试的,因为母亲去世,回金陵守丧,这才失去了一次机会。到这会儿,韩绛又向朝廷推荐了他,皇上当时就批复让他参加制科考试。他素有文名,上次五十篇文章就得了个第一,应试自然难不倒他。有意思的是,策问的题目,竟然是曾巩曾子固代拟的,中心思想也还是法古而不迂腐,变革得有依存,叫他在守成与变革之间,痛痛快快驰骋了一番。结果也很圆满:皇上赐了他进士及第,派到西京洛阳国子监做教授去了。
由布衣应制举考试,一举而中,由平民进入仕途,本来只是常事,并没有什么。可现在有了安石这样一个背景,它就有了不寻常的意义,成为皇上宠信安石的一个特有标志了。许多人,包括司马光在内,正是从这件事,看到了安石必将大用的最有力的证据。关于制衡的话,原先不过与公著随便说说而已,并没认真提到日程上来。现在,就变得非常现实,甚至紧迫了。皇上不也叫自己推荐谏官吗?正好就汤下面。至于人选,那是和公著早就敲定了的:非吕诲吕献可莫属。
志同道合种种,都不为奇。作为台谏官员,没有战斗力,一切都是白搭。而献可的最大长处,正是不爱富贵,不避生死,而且愈挫愈奋:矛头所向,先小后大,攻坚斗狠,所向披靡。看他为濮议之争,先由外围,愈战愈勇,愈斗愈狠,最后直接与韩琦、欧阳修摊牌,不到兔死网破决不罢休,就能知道一二了。有他在,要为所欲为,甭想!他不搅得你人仰马翻,没法儿过安生日子,才怪!
这么想着,司马光到底上了一份密折,推荐吕诲做谏官了。赵抃回京请求调回濮议一班谏官,不是已经落实了吗?吕诲已回朝做了三司的盐铁副使。他在濮议时的那一股狠劲儿,神宗是清楚的;他的台谏理念——台谏官员,乃是人主的耳目,为的就是要替皇上补益聪明,也正与神宗完全合拍。神宗接到密折,一点儿没犹豫就批复中书,将献可提为天章阁待制,知谏院,又拜为御史中丞。将这样一个地道鹰犬安置在皇上身边,司马光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至于神宗是不是也可以松一口气,只能等着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