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皇位英宗承大统
撑旧脸三司费张罗
赵曙做了皇子不久,仁宗就又病了。仁宗生病,一向都是宋安道看的,大抵都能药到病除。上次仁宗发狂,不就是吃了宋太医开的几剂汤药,才治好的吗?可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宋太医的药竟不灵了!郓州观察推官孙兆、邠州司户参军单骧虽说是官,却以医术闻名于世。宋太医既医治无效,朝廷商议之后,一面下诏要相关部门调查处理宋太医的罪责,一面就紧急传召这两个人进京了。
两人先调来宋太医开的处方看了,只见上面写道:
人参、赤茯苓、木瓜、麦门冬、白术、白芷各二两半夏、陈皮、厚朴(姜制)、青皮、甘草、香附(炒)、紫苏各一斤沉香六两枳壳四两草果、大黄(煨)各二两肉桂(不见火)、蓬术、大腹皮、丁皮、槟榔各二两木香六两
(加水二盅、姜三片、枣二枚煎,每剂一两)
看完,又要了上次宋太医开的处方。都看过了,这才去福宁殿寝宫号了仁宗的脉,看了舌苔等等。
一出仁宗的卧室,蓝元震就问道:“二位大人瞧着怎样?圣上该不碍事吧?”
单骧望着孙兆:“孙大人看着怎样?”
孙兆道:“就我看来,没什么。我只奇怪宋太医,医生越当越老,胆子却越当越小。上次用的平肝泻实汤对症下药,收了奇效,怎么就不敢用了,又改成调气荣卫?单大人您说呢?”
单骧道:“孙大人说得有理,宋太医可能是看皇上有了年纪吧?”
孙兆道:“依敝人之见,皇上还是肝火过旺,气逆于上,只有清热泻实,才有快功奇效。”
单骧道:“可以试试,但最好也要兼顾和中。”
元震见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当即就催道:“皇上洪福齐天,能有你们二位大人且来诊治,我先谢谢二位大人了!请二位大人就处分药方吧!”
孙兆当时就提笔写道:
石决明六钱(先煎)旋复花三钱代赭石三钱知母三钱黄柏三钱白蒺藜三钱莲子心二钱瓜蒌六钱菊花三钱胆草二钱川牛膝三钱藿梗三钱紫雪丹半钱(分冲)
(用水煎服,连服七剂)
单骧看了药方,建议道:“恐怕还是加上半夏、陈皮一类和中药物为好。”
孙兆道:“皇上已经吃过宋太医的调气营卫药了,现在非偏至不能奏效。宁失于偏,不失于中,所谓矫枉过正是也。且这么着。不成,您再开药,怎样?”
这么说,等于完全封了单骧的口,单骧只好拭目以待了。
元震不懂药性,想想,还是问道:“能不能请二位大人说说药性?宫里问起来,咱们也好有个说法。”
孙兆道:“公公这话有理。皇上还是思虑过度,以致肝火过旺。我们用这药呢,也就主要是清肝泻实。石决明、旋复花一类是镇肝降逆用的,胆草、知母等则为清肝泄热,而牛膝、紫雪丹又专为泻实行下。皇上肝火一退,病大体也就没了。”
元震佩服得五体投地,高高兴兴地抓药去了。宋太医得到消息,却大吃一惊!我用药或者有些保守,那不都是因为皇上已经上了年纪吗?以守为攻,调顺荣卫,安和五脏,收效虽慢,最终肯定还是有效的。可他们这样只攻不守,就是年轻人也未必吃得消,何况皇上!他们这样急功邀赏,不是拿皇上的性命开玩笑吗?不行,得找人说道说道。可刚迈出门槛,又缩回来了:自己已经是待罪之身,说话谁信?还是等等再说吧!到他们收不了功,再说,或许就有人听了。
服了孙兆的药,仁宗果真陡然清爽了,都到便殿上接见了两府大臣。大臣们也纷纷都到东上阁门去递表章,庆贺皇上康复。只有宋太医益发担心了,害怕这是回光返照。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不是?
宋太医只好找到蓝元震,悄悄叮嘱道:“蓝公公,皇上虽然康复了,可你们要益发小心才是,以防万一!”
蓝元震睁着眼睛问他:“您说的什么怪话?皇上都已经好了,还有什么万一不万一的!”
宋太医只好一笑:“公公说的是。我是说,皇上这次病好得快,怕有反复,护理要比病前更精心才是。”
蓝元震不以为然地一笑:“这您放心。孙、单两位大人还留在京内,有事也不怕的!”
跟着,孙、单两人都升官了:孙兆升了殿中丞,单骧升了中都令。还让他们校订医书。一起升赏的,还有几个神道:加号封赏上仙隐影唐将军为道化真君,上灵飞形葛将军为护正真君,直使飞真周将军为定志真君,并要京城为他们盖造庙宇。原来,仁宗曾梦见这几位将军毛遂自荐,前来护卫。既然病好了,要论功行赏,人、神当然都不能亏待了!有赏,就得有罚。宋安道首当其冲,第一个被贬出了京城。
可仁宗好上不过六七天,夜里突然又不舒服了,只吵着要药吃。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预感,又立等着叫蓝元震赶快去传皇后。等皇后穿戴了赶过来,皇上已不能说话,只是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到孙兆、单骧跌跌撞撞赶来,仁宗已闭眼断气了。孙兆、单骧又掐人中又灌药,最后甚至在皇上胸口烧起艾条龙香猛灸,也还是不管用。他们只好宣布:皇上殡天了。
曹皇后一听,傻了,连哭也吓忘了。史志聪赶紧先哭出声来:“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呜!”
曹皇后这才猛然一惊,放开嗓子哭道:“皇上皇上,您怎么就突然去了?您怎么能丢下我们就这样去了?我的好官家呀!”
皇后一开声,底下也都跟着哭开了。两个医官尽管如坐针毡,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胆战心惊,少不得也要先陪着大放哀声。
还是蓝元震上了年纪的人,处事冷静,哭了两声就不哭了,劝太后道:“娘娘且请节哀,且处分大事要紧。”
皇后哭道:“皇上都驾崩了,还有什么大事比这还大!官家,我的好官家呀——”
元震道:“娘娘节哀。且将医官怎么处置?”
皇后一挥手,骂道:“这会儿没工夫找他们算账,叫他们滚!”
元震答应了一声“是”,转身引着孙兆、单骧就走了。打发两个医官,随便差个人就行了,何必蓝老亲自出马?原来,这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旧主已去,新主未立,眼下正是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也是最不可捉摸的危险当口。自己既不是皇后的嫡系亲信,这种时候待在这儿,万一将来有什么干系,第一个跑不掉的除了自己,还有谁?找个借口溜之大吉,正是上上之策。
一句“处分大事”也提醒了史志聪、邓保吉,他们也都住了哭声。邓保吉道:“娘娘千万节哀,且处分大事。是不是马上派人出宫,通知两府大臣?”
志聪瞪了他一眼,悄悄骂道:“你在胡说什么?这种时候,能乱开宫门吗?”回过头来,才劝皇后道:“娘娘且请节哀顺变,真正是有许多事情要等着您裁处!”不等娘娘开口,他就转头向大家宣布,“娘娘且摆驾回宫。娘娘旨意:福宁宫原有人员各尽职守,原地不动。另派两个人追回蓝公公与两个医官,一并在福宁宫守候。要严加巡守,一切都等天亮再作处置。”说完,果真引着皇后走了。
直到后宫,皇后还在哭哭啼啼。毕竟夫妻一场,再没感情,人死了也会动情。何况,死的还是万乘之尊!
等皇后这里稍一消停,史志聪趴下去就叩头:“奴才史志聪叩见娘娘千岁,千千岁!”
本来人就因为悲痛还没回过神,志聪突然这么装神弄鬼地一弄,皇后更摸不着头脑了:“志聪,你这是干什么?”
“娘娘恕我无罪,我才敢直言。”志聪说,仍趴在地上不起来。
“什么大不了的话,要这样郑重其事?况且是自家宫里,什么话不可以说?起来说吧,我不计较就是了。”
“谢娘娘。”志聪又叩了一个头,爬了起来。尚未说话,且将眼睛朝四下里扫了又扫。
皇后朝左右一挥手,身边的几个人,立马影子一般退下去了。志聪见没了人,这才说道:“娘娘,皇上仙逝,大位空虚,您得早拿主意才是!”可能因为过于紧张,声音有些发涩。
皇后吓了一跳,好大一会儿,才问道:“依你之见,该怎么处置才好?”
志聪道:“皇上无子,也无遗诏,变数很大。一切专等娘娘发落。”
皇后又愣住了,半晌,才叹息道:“唉,你以为武�NB12D�是好当的?别的不说,几千年只有一个武则天,你就知道这武氏不可多得了。天时,地利,人和,种种条件具备,最后才是机遇。咱们大宋,最有机会做武�NB12D�的是先后章献明肃刘皇后,连她也知难而退,何况别人!你的心思我知道了。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再不要提起,只看我处分就是了!”
志聪在宫中已非止一天,又是聪明透顶一个人,什么事看不明白?说这话原不过是要表白忠心,并不当真。娘娘既这么说,当然不会再来饶舌,只管答道:“奴才一时谬见,再不说了。”
皇后这才想起严守宫禁的事:“你去将所有宫门的钥匙,统统收来交给我。吩咐下去,今夜要严守宫禁,不准走漏半点消息,以防不测!”
志聪道:“刚才我已经吩咐过了,钥匙我这就去收。”
皇后点头赞道:“好。收回钥匙,你再与保吉分头巡视,好歹辛苦一夜。明儿一早,先开内东门,在垂拱殿后门宣旨,着两府大臣入见。其余朝臣,且在垂拱殿候旨。”
一切安排妥当,差不多早朝的时间也就到了。大臣们都蒙在鼓里,还像往常一样穿红着紫,要到垂拱殿来上朝呢!但待漏院却来了个通事舍人,引着大家向后绕道进了内东门。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虽叫人奇怪,可谁也没有猜出真正的原因。几个中枢大臣在垂拱殿后门被拦住了,请他们经垂拱殿由后门到福宁殿去;其余的人,暂时在垂拱殿外候旨。眼下的中枢大臣,除了宰相韩琦与次相曾公亮,就是欧阳修一行了。欧阳修一路攀升,此时已经做到参知政事。仁宗病后常在福宁殿接见两府大臣,大家自然也想不到别的。
韩琦领着大家来到福宁殿,在殿下行过礼,上了台阶,正要掀开门上的帘子进殿,突然听见帘内有人喝道:“皇后娘娘在此!”
韩琦吓了一跳,赶紧站住了。正纳闷呢,又听见皇后哭道:“各位大人,怎么得了!昨天夜里,官家突然上仙了!”
一听仁宗晏驾,大家全都傻了;愣过一下,又都大放悲声了。一面哭着,一面进殿叩拜行礼,见了仁宗最后一面:他已经换过寿衣,静静地躺在原先睡着的病床上。他病后一直很消瘦,此时更只剩下一些轮廓,原本硕大的额头、鼻骨、颧骨与耳轮,显得更突出了;因为淡淡化了一层妆,脸上的颜色,倒比生前的蜡黄好看些了。这也只是一瞥之下的印象:臣下对于皇上,无论生死,从来都不敢正眼盯着猛看的。哭拜之后,几个人才又回到殿上,皇后原是垂帘等在那儿的。
皇后未曾开口,先又放了悲声。哭了一会儿,才张口对韩琦说道:“相公,天下不幸,怎么办呢?官家上仙,又没个子嗣,这大统如何承继呵?”
韩琦一愣:这是什么话?新立的皇子,不是子嗣是什么?怎么说没有子嗣?这种事,含糊不得,不能不驳。当即驳道:“娘娘千岁恕臣斗胆,娘娘这话不尽妥当。新立皇子现在东宫,立子为继,怎么能说大行皇帝没有子嗣呢?请娘娘立即宣皇子入宫,承继大统。”
皇后迟疑道:“说是立子,毕竟只是宗室。让他继承大统,以后会不会有人说话,发生争执?”
韩琦虽没想到别的,可皇后的这种犹疑已经叫他觉着恼火了,口气也不由得严厉起来:“娘娘,大行皇帝在世立嗣,为的就是这一天。皇子接位,名正言顺,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请皇后不必犹疑,立即传召皇子进宫!”
皇后这才叹道:“官家上仙,哀家一时乱了方寸,没得一点主意。幸亏相公有见识,我还犹疑什么!史志聪!”
史志聪施礼答道:“奴才在。”
“传哀家懿旨,为皇儿准备一套皇上的冕服,宣他立即到福宁殿来。”
史志聪答应一声,很快就将赵曙领来了。可怜赵曙,直待进了福宁殿,方才知道皇帝老子已经驾崩。他一头扎进卧室,抱住仁宗的尸体就放声大哭起来。左右好歹劝住了,将他架到殿上,与皇后及大臣们重新见了礼。
皇后在帘后劝道:“皇儿,你父皇已经升天,大位等着你承继,你千万不要过于哀痛,且振作起来处分大事要紧。”
赵曙本来还在悲切,一听皇后要他继承大统,像是被猛地螫了一下,嘴里嚷道:“继承皇位?我不敢当,我不敢当!”转过身,就要往殿下跑。慌得韩琦赶紧上去一把将他抱住。曾公亮与欧阳修几个也都赶上来,捉胳膊捉腿,将他团团把定。赵曙虽然高大,毕竟文弱,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内侍们赶紧捧过崭新的冠戴礼服,与几个中枢大臣合作,七手八脚,好歹给他换上了。这些冠戴礼服,原是仁宗备而未用的,倒也勉强合身。皇帝的冕服一上身,赵曙就立马成了皇上。在场的人,除了曹皇后,全都一起行礼,山呼万岁起来。
跟着,韩琦又请皇后传下懿旨:召守卫皇宫的殿前马步军副指挥、都虞候以上军官及宗室刺史以上官员,都到福宁殿听宣;召翰林学士,草拟仁宗皇帝传位皇子的遗诏,等等。直到太阳偏西,一切才大致妥当,文武百官也差不多都召齐了。因为临时换不了丧服,只好也都像几个中枢大臣那样,解下身上的金带玉佩等饰物,表示一点意思罢了。大家从垂拱殿门前哭起,一直哭到福宁殿;就在殿外排班行完礼,且听韩琦宣读了大行皇帝的传位遗诏。哭过仁宗,大家又在偏殿山呼万岁,朝拜了新皇帝——英宗赵曙。英宗要为仁宗守孝三年,且让宰相韩琦代理朝政,两府大臣都不同意,这才罢了。
无论愿与不愿,英宗时代好歹总算开始了。
新皇登基,照例得做两件事:大赦,升赏。大赦好办,不过将所有罪犯——除十恶不赦者之外,一律酌情减刑免罪而已,下一道赦令就行了。升赏呢?升也好办,不过见官加级,让他们改换服色罢了;加官虽要加薪,却不必现支,可以暂时开张空头支票。赏,则完全不同了。
赏,得来现的,开不得空头支票。此外,乍穷难开旧家风。前面有比照,只能多,不能少。要命的是,乾兴年间真宗归天的时候,朝廷还不那么在乎钱财,赏赐那叫一个厚!可再厚,也得比着来呵!不说多,至少要持平。否则,怎么向全天下交代?那不就等于告诉全天下:仁宗辛辛苦苦坐了几十年江山,反倒将个家底子折腾光了,临死连个赏赐钱都拿不出来!要是亲生儿子继位,还可以装傻。人家顶多说这个儿子吝啬,舍不得为父皇花钱,再说不出别的了。而吝啬,换一个角度就是节约,为天下惜财,又是美德了。英宗是过继的皇子,装不得傻。要是抓得紧了,天下就不会说什么吝啬节约,而是要骂他不讲道德,过河拆桥,让天下没有亲子的人寒心了!这个罪名,说什么也背不得。
可照乾兴的例子,光赏赐各军,就得一千一百万贯、匹、两;京中,得费四百多万。再加上给臣下、宗族的赏赐,与各种丧葬山陵费用,更是天文数字了。
这里还没开始赏赐呢,军队先就闹动起来了。
原来皇上薨逝,守卫京城的禁卫军,照例要赏一顿美餐。赏饭下来,大家端起碗正要张嘴大嚼,突然有人叫道:“且慢,当心崩了牙齿!”
“废话,顶多不就多几块骨头吗?老子铁都嚼得,怕硌了牙!”另有人骂道。
那人一哼鼻子:“你知道个鸟!乾兴故事,赏饭里面是藏着金子的。你想想,饭里不藏金子,一顿饭谁稀罕,也值得赏?难道金子你也嚼得?”
骂人的不说话了,且低头在碗里找金子。直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沙大的一粒!张口又骂开了:“金子你娘个蛋!”
那人也低头翻了半天,确信果真没有时,也骂开了。不过,骂的已是朝廷了:“娘的,朝廷欺骗我们!一顿饭谁没吃过,也要他赏!”抬手就将饭碗砸了。“走,有种的找他们算账去!”
当时就有几十个人砸了饭碗,跟着起哄走了。还没出营门呢,就被闻讯赶来的一个殿前副都指挥使,堵了个正着:“都给我站住!谁敢再向前一步,就地正法。”
几十个人愣住了。只有发难的那位辩道:“朝廷惯例,饭里赏金,为什么欺骗我们?”
副都指挥使喝道:“你做梦呵!平时衣食住行,全由朝廷养着。仁宗皇上薨逝,新皇上登基,多少大事要做,全顾不上,先就恩赏你们,还不满意,还要怎样?你到底有多大功劳,敢望非分之赏?统统回去。有谁再敢传信谣言,胡乱生事,本将军定斩不饶!”
好歹将他们吓回去了,免了一场祸事。朝廷知道这事,更紧张了:该赏赐的钱财,一文也不能少。否则,要出大娄子的!
三司早已捉襟见肘,上哪儿去弄钱呢?只好盯着皇上的内藏库了。
皇上将国家财富一分为二,一份归政府财政,一份为皇室私用,是由汉朝开始的。大宋,在三司之外另设内藏库,则打太祖开始。内藏财富的来源,主要有两个:一是征服境内原有南唐、吴越、西蜀、南汉、北汉等国收缴的金银财宝,及境外相关属国或友邻进贡的财宝;另外,就是将每年的财政盈余收入内藏。太祖设内藏的用意,倒不专为皇家私用,原是有个宏大设想。燕云十六州不是在契丹人手里吗?他想等钱攒够了,将它们统统赎买回来。契丹人要是死硬不想卖呢,那就只有武力夺取了,内藏的钱正好作为军费。太宗看见内藏库钱堆得像山似的,先还嘲笑太祖太抠门儿,攒那么多钱上哪儿用去!后来,眼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这才悟出还是老兄高明,也想法设法抠着往里面攒钱了。到财政吃紧,也有从内藏库调钱支援三司的时候。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到真宗,虽然装神弄鬼乱花钱,又有给契丹的献纳,可经济规模也大了许多,又有两个先辈的积攒,财政还不显着过于吃紧。所以,死后花销虽大,倒都是由三司财政支出的,没动内藏一文钱。但真宗顶多也就是个收支平衡吧,除了内藏财富,他再没有更多的东西留给仁宗了。仁宗走的差不多已是下坡路,三司财政渐渐就不够花了,由内藏库往三司贴钱已经非止一次。现在薨逝赏赐,还不更得大挖内藏库的墙脚吗?三司上的折子,请内藏库调拨的实数是:铜钱一百五十万贯,绸绢二百五十万匹,银五万两。
一当就是个穷家,而且,穷到连丧葬赏钱都拿不出来,这是英宗怎么也想不到的!既然非用不可,不调拨又能怎么样呢?可当年太祖设内藏库的意思,天下皆知,钱非所用,又是自己登基做的第一件大事,怎么着也说不过去!唉,还是请中书酌办吧!他将折子批给中书,让他们与三司一起协办。中书位于第一线,士兵闹事,第一个知道的就是中书与枢密院,他们比皇上更有紧迫感。要他们酌情,还不立马就办了嘛!
可内藏库拨出的这笔钱物,勉强只够赏赐京城禁军,地方上的驻军,有不少仍然没有着落。怎么办呢?无论如何,老百姓总比军人好缠,只好对不起他们,请他们出血了。地方长官想出了各种名目,或征或借,只要能将老百姓手里的钱财,捞过来交给得罪不起的兵士就成。事情虽然为了朝廷,那谏告的表章却雪片一样飞向朝廷。自然,也同样叫英宗糟心。
还有仁宗的陵寝。比照真宗安定陵的规模,一寸也不能小,至少得有四五万士卒营建。三司毛算了一下,少说也得花钱、粮五十万贯、石,同样没有着落。有人建议让商人入中永安县,就是陵寝所在地哪,用陕西的颗盐来支付。倒是陕西转运副使薛向薛师正漂亮,硬是不要商人入中,连上五道表章,只请朝廷准许陕西方面无偿献纳。朝廷虽求之不得,可那不还是拆东墙补西墙吗?而且,挪的还是边境上储备的军费!不当家也就罢了,既当家,那心里能没想法吗?
如何处置医生,也是要英宗善后的一件事。仁宗既已上仙,医过他的医生也就走到末路了。医好了升官,医不好贬谪、甚至杀头,御医从来不都是这个命吗?!已经有好几个人上书,请求处置医生了。
或许是兔死狐悲,或许真是有些替几个医生抱屈,蓝元震一得到消息,就壮着胆子在皇上面前替他们美言了:“皇上,先帝刚病的时候,就是孙兆、单骧他们看好的。后来不幸,该是天命,医官们怕是无力回天吧!”
英宗绷着脸道:“听说这几个人都是由两府大臣推荐来的,是这样吗?”
元震道:“是的。”
英宗道:“那朕就不敢过问了,还是请两府的大人们裁处吧!”
元震吃了一惊,皇上怎么这么谦虚自抑?可他既这么说了,只好不提了。
两府大臣听到传闻,也吃了一大惊!想起奏事的时候,皇上从来不置可否;而且一口一个大人,从来不直呼姓名,益发诚惶诚恐了。作为臣下,威高震主,愣是叫皇上谦抑自下,这可不是个好事!他们一害怕,孙兆、单骧等十几个医官全都倒了血霉,统统贬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去了。
宋安道先不就被贬了吗?可他因为一点事情耽搁了,还没离京。朝廷正催他呢,英宗可就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