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心切用人则贵
清热化痰唯药才行
包拯在开封府搞得人仰马翻,权贵豪右人人切齿,他那位子自然待不长。他这个人既软硬不吃,又无懈可击,要想撮走他,只能迂回作战。稍有智力,谁都不难想到这种战法。
自从没了二国舅曹偕,皇后的怨气一直憋在心里。她身边的人,比她更想吐出那一股鸟气。有一天,皇上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又提到了包拯,史志聪赶紧抓住机会,向皇上进言:“皇上说到包拯,包拯这个人,实在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一个直臣。自他到了开封府,开封府可真是清静多了。奴才想来,他固然难得,要不是皇上知贤任善,他怎么会有崭露头角的机会?所以,还是皇上圣明。有尧舜才有皋陶呵!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仁宗皇帝只是笑,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不错,像包拯这样刚直无私的臣子,真是古今少有。”
史志聪说:“不过,奴才还想到一件事,只是不敢乱说。”
仁宗被吊起了胃口,自然要开恩放言:“想说什么就说吧。”
有这么一句,史志聪还能不说吗?他说:“奴才是想,像他这样刚直不阿的直臣,要是能挪一挪,他的长处就能发挥得更好了。”
皇上问道:“你说往哪儿挪更合适?”
史志聪说:“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让他做谏官,帮助皇上整顿朝纲,可不比在开封府更合适、更重要吗?”
皇上一听,还真觉着有理。
史志聪见皇上好像并不反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朝廷有他这么个言官立在当路,可以以一当十,皇上等于一下多了十双眼睛,比留在开封府可有用多了。再者——”说到这里,志聪到底踌躇,不敢再往下说了。
“再者什么?怎么不说了?”
“奴才怕皇上怪罪!”
“说吧,怪你什么!”
“皇上开恩,奴才就直说了。包拯做了言官,只是眼睛不是手,斩断杀伐在皇上自己,也省了好多事情。为了二国舅,皇后到现在都常常唉声叹气呢!”
可不是吗?既能借重包拯监督整顿朝纲,又免去了阎罗老包带来的许多麻烦,确实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可仁宗并没有当场表态,只说:“再说吧。”
史志聪还以为自己空放了一炮,懊悔不迭。可不久,就发布诏告,任命龙图阁直学士、左司郎中包拯为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欧阳修则代替包拯权知开封府。史志聪听了虽然高兴,可也又一次体验了圣心难测的惶恐,往后做事益发小心了。
朝内大臣对于包拯,又爱又怕,在哪儿他们都不能高枕无忧。但比较起来,他们倒更愿他打坐开封府,少来管朝廷的闲事。可既然皇上有旨,他们也只好认了。处处小心吧,不要栽到包阎罗手里就是了!
还好,包拯上任的第一件事,并没挑他们的错,而是首先瞄准了皇上:“皇上,东宫太子一直虚位,普天下都十分不安。这事大臣们早就议论过不知多少次了,可老臣始终没听到有结果。不知道皇上究竟怎么想的,为什么老是悬而不决?万事万物都有根本,太子就是天下的根本。这根本不立,是最大的祸事!《诗经?大雅》说:‘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皇上要始终固及根本,为天下社稷早作安排啊!”
平民百姓没有儿子都怕人嚷嚷,贵为天子的皇上当然更敏感了;何况,自打早先那一场是非之后,仁宗确实更卖力了,可始终不见效果,心里早烦透了。这种话题,比打他耳光还要叫他难堪!包拯不会察言观色,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仁宗恨不得立马将他掀下殿去,自然又懊悔不该挪他进朝里,自找麻烦。怔怔地瞅了包拯半天,才冷冷问道:“你要立谁?”
包拯不禁打了个寒噤!这是什么话?这也是皇上向臣子说的吗?也就是包拯,搁别人,早吓得连滚带爬地下殿了。包拯重新趴下叩了头,说:“老臣不才,蒙陛下提拔做了谏官,不能见事不说。我之所以请皇上立储,早正东宫,还不是为大宋的江山社稷着想吗?皇上问我想立谁,是怀疑老臣别有用心,老臣怎么担待得起!说来不怕皇上笑话,我已经七十岁的人了,还没个儿子,就有后福,我也受不起!老臣的这一片痴心,还请皇上明察!”说到痛切处,包拯早禁不住满脸泪水了。
仁宗见包拯这样,知道话说得太重,可想挪也没法儿挪了,只好也陪着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爱卿的心,为的都是江山社稷,朕还有不知道的吗?朕也着急。只是这事事关重大,容朕慢慢安排吧!”
皇上既这么说,再争就没意思了,包拯叩了头下殿去了。
仁宗皇帝确实没有说假话。不仅没说假话,而且,他还留着一句话没好说出口:他一直在默默安排。自打上次病后,他就一下起用了十位御侍,宫内号称十阁。虽然疲于奔命,却也不是劳而无功:两个御侍董氏、周氏,先后都坐上胎了。
皇上一得到消息,比谁都高兴,男人的自信与自尊又陡然昂扬起来:“我说甭急嘛,想别的没有,想皇子还怕没有!且等着好消息吧!”
说到这里,仁宗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可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笑了,吩咐蓝元震:“我说有什么事忘了,再想不起来,到这会儿才又想起来了,真是老了。”
蓝元震见皇上刚刚满面笑容,突然之间又阴了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不敢问,只好傻愣着。这会儿见皇上又多云转晴,才赔着笑脸道:“皇上是高兴的,哪里是忘事呢!”
仁宗笑道:“说高兴也不假。可竟想着高兴,倒忘了该做的实事了,岂不荒唐!喏,两件事。吩咐内侍省,多多准备金帛、器皿、杂物,好作赏赐。皇子一出世,马上就要用的。另外,你替朕想想,小家伙出来也得有个宫邸啊,哪儿合适呢?”
蓝元震一听是这两件事,放心了,笑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我们这些奴才全都该死。内侍省准备赏赐不难,我马上去打个招呼就行了。这宫邸的事,哪儿合适呢?一般房子不行,新盖也仓促,哪儿好呢?”
皇上笑道:“你是问谁呢?我要你出主意,你倒来问我?”他今天心情特别好,笑嘻嘻的,并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
蓝元震笑道:“皇上骂得对,是奴才不对。不过,我正想着呢!对,有了,先皇当过开封府尹,后来那府邸不是一直空着吗?就将它修一下,作为潜龙宫,叫小皇子住,岂不又方便,又合适?”
仁宗一听,果然是个好主意,当时就拍了板:“好,是个好主意!不仅现成的房舍,也吉祥,先皇的神灵正好护着他。好!就这么办。你立刻传旨,安排人去办。”
蓝元震当时就传旨差人去办了。
消息一传开,自然人人高兴。有那通经博古的又赶着上了一道书,说是请求朝廷仿效东汉章帝刘炟,也下一道《养胎令》。原来,汉章帝当年为了向天下所有的孕妇借福,曾下过一道《养胎令》:所有孕妇每人赐粮三斛养胎,丈夫免服劳役一年。普天下的孕妇也真知道感恩,全都慷慨送福。结果,章帝果然福祚绵长,一共生了八个儿子,且个个有出息。长子刘肇继承大统做了汉和帝,后来的安帝刘祜、质帝刘缵也都是章帝的直系子孙。皇上接到奏章,就像看到皇子正向自己蹒跚走来,当时就批复中书:“此是千秋佳话,朕不欲章帝独擅史册,请中书会同三司立办。”
话虽只有一句,办起来可不是小数,大宋朝已没有那么大能耐了!何况,全国那么大地方,逐一登记、逐一发放,坐胎又根本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勾当,谈何容易!可君命难违,又是事关皇嗣的大交关,弄不好就要脑袋搬家,谁也不敢不办。既办不了,又不能不办,只好偷工减料了:只在京畿或显眼的地方打发了一些人家,其余只好瞒上不瞒下了。好歹相关大臣意见大体一致,只瞒着仁宗一个人,倒也并不难应付。事后也没出什么岔子,总算糊弄过去了。
这些事包拯当然不会不知道,还是要说,想来该还是直性子的缘故:只重事实,不重想像,一切只从眼见为实打算。
也许包阎罗早已料到人好糊弄,老天却不好糊弄,事情到底没了下梢。尽管赏赐准备得非常丰厚,潜龙宫也修得富丽堂皇,董氏、周氏还是都生了女儿!排行已经排到第九、第十了!
仁宗虽然失望,并不灰心:既能生女,就能生男。潜龙宫暂时用不着了,将来总是要用的。照着皇子准备的赏赐,还是如数发吧。虽有些不伦不类,催生图个吉利,也是好的。生了女儿的董氏、周氏,也多少有些扫兴,但很快也过去了:皇宫里那么多人,有能耐生儿育女的有几个?何况,生育能力本身还孕育着希望呢!两个人理直气壮地接受了合宫的庆贺,也理直气壮地接受了仁宗皇帝的晋封:两个人都被晋封为美人了。
十阁封了两个,还有八个不愿意了:她们不过先走一步而已,官家也不能这样急功近利,鼠目寸光!没准后来居上,咱们还能真抱个小金龙呢!皇上也正充满希望,又是宠信的人,时不时耳鬓厮磨,爱还爱不过来,还能狠心拂她们的意思,叫怀中人躺着也不痛快吗?皇上当时就让内侍传令中书,将那剩下的八阁全都晋封为才人。
没想到中书却不买账,说是不合制度。御史们也上书较劲,说董氏、周氏因为诞育公主,理该升迁,其他人不能无功受赏。
仁宗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当时就火了:“岂有此理!这爵禄不是朕的,倒像是他们家的?是升赏他们的妻妾吗,要他们指手画脚!传我的手诏,立即封赏。”
侍候笔墨的太监,当时就起草了封诏,叫皇上看过,用了御宝,传下去了。八个御侍全都升为才人,自然欢天喜地,逮着机会,将皇上侍候得更舒服了。
后宫虽是皇上的家事,但用多少人,什么等级,原也都有编制限制。大宋仿的是唐制,御侍有二十多名,级别是正七品。而才人只有九名,是正五品,整整高了两级。一个才人,除额外赏赐不算,光薪俸,至少就要花去一百多户中等人家的赋税,要加上各种赏赐,没有四五百、乃至上千户中等人家的赋税,是根本没法养活一个才人的。而且,一下上了八个御侍,加上原有才人,也大大突破了九个人的编制。还有,晋封没经过中书,由皇上手诏直接宣封,也超出了正常渠道。违反制度这么明显,谏官们再不说话,别人就该反攻他们了。一向重视礼乐制度、又关注立嗣的范镇,这时正好又做了同知谏院,自然要说话,当时就上了一本,除了指陈种种不当,就是请求收回成命了。仁宗知道他的厉害,既不吹气,也不吸气,全当没看见。范镇有力无处使,自然一点脾气也没了。其他人看见这样,又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谁还再来饶舌呢!
几个新才人受着宠幸,前程似锦,还能不得意吗?有那素质低一点的,原来就不懂宫廷翻云覆雨的厉害,以为皇上的恩宠是铁打铜铸的,永生永世不会变卦,难免有些忘乎所以,不该伸手的地方要伸手,不该张口的地方乱说话。偏偏天公又不作美,闹了半天愣是下不来半个皇子公主,那还能不倒大霉吗?
有个刘氏,原是民间选来在宫里管些服饰之类的东西,后来又管着皇上的饭菜。这人虽有贫富之分,长相却不分贵贱。不仅贫家美女多的是,贫富之家长得相像的也成千上万。刘氏虽是地道民女,家里没一个人为官作宦,长得却偏偏有些像那死去的郭皇后。也是她合该时来运转,仁宗喝了两盅之后,竟将她完全当做郭皇后了:“皇后,你想死我了!还不赶紧过来亲热亲热!”说着就要解她的衣服。刘氏本来乖巧,又在皇帝身边侍候过这么长时间,什么没见过?且早等着这一天了。虽不敢冒充皇后,不吭声赶紧遵命脱衣服总是可以的吧!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结果自然得意。
完事之后,皇上说:“你骗朕!”
刘氏吓傻了,光着身体就趴在床上磕头:“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原不是——”
皇上正在兴头上,看刘氏一头瀑布似的黑发,裹着一身白玉似的嫩肉,早又来了劲,一把将她拖进被窝里亲热去了。那后半句话,竟容不得她说了!
又一次完了事,皇上嘿嘿笑了起来,笑得刘氏汗毛都竖起来了。皇上却并没恶意,一面亲着刘氏,一面笑道:“我说你骗朕,你还不承认?我问你,你为什么吓唬我,说什么‘别后三山云漫漫,清都朝罢徒声唤’?你不是又回来了吗?这一下,朕可再不让你走了!朕要立即重新册封你做皇后。”
刘氏起先莫名其妙,后来才听出皇上可能将她当郭皇后了,既然无法解释,只好躺在他怀里装傻了。
酒劲之后,郭皇后的事虽再记不起来,但这一晚的感觉,却让皇上没法儿忘记,从此竟喜欢上刘氏了。先还只叮嘱内侍:“要昨天晚上侍寝的来。”后来知道是刘氏,才改口天天要刘氏了。
刘氏陡然得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好了。宫里自不必说,宫外也开始作派起来。封过才人之后,她一个亲弟弟刘海,就在京里补了个无品的侍卫。从来不当官的人容易夸大,无品立马被夸大成七品;至于未来,则至少是二品太师爷了。
刘氏也确实向刘海许过愿:“小弟,你好好儿做,忠心耿耿地侍候皇上。只要姐姐能生个皇子,国舅爷是少不了你的。吏部我也让小黄门去打过招呼了,只等机会就是了。”
刘才人这话也是实话,她真的去吏部找堂官说过话了。本来就飘飘然的刘海,还经得起这么煽惑吗?连当班也请人代替了,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赌。话也说得特直白:“哥们儿,替我代个岗,将来亏待不了你。”
皇上宠幸的刘才人的亲弟弟,只要他姐姐生下一男半女,立马就成了贵妃娘娘,再上就是皇后娘娘了,人家能不看好他吗,还怕巴结不上呢!赶紧说:“国舅爷,您老人家就去吧,一年不来都成!”
先已当上了国舅爷,未来的威风权势当然也要预支,刘海一发不可收拾了。赶着欧阳修代替包拯知了开封府,环境宽松多了,刘海越发得了意,就是夜半,也引着一帮人满街大呼小叫。
有一天,他终于叫巡逻的厢兵给逮住了:“什么人?深更半夜的,敢出来撒野?找死呵!”
刘海的一个同伴上去就是一掌,将说话的厢兵打了个踉跄:“国舅爷在此,你敢冲撞大驾,还说我们找死?”
几个巡逻士兵就着灯火一看,不过是几个混混儿,当时就还了手。毕竟都是当兵的,几个混混儿哪里是对手!国舅爷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全都带进开封府关了起来。
欧阳修早上一问,果真是刘才人的亲弟弟,除了夜行群饮违禁,又没有别的过犯,训诫一顿,也就放了。倒不是对未来的国舅爷才这么宽恩,欧阳修一上任就宽刑简政了,不仅环境宽松得多,处罚等等也轻多了。
也有人劝过他:“欧阳大人,您与包大人像是两个极端。帝辇之下,您这么宽松,就不怕出事吗?”
欧阳修说:“治政也像做人,各有脾性。顺其自然,才能水到渠成。包龙图严正酷烈,自然趋严。我呢,为人一向随和,要是也照包龙图,怕就要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既胸有成竹,别人也就不好再劝了,好在倒也没生出什么大事。刘海虽过了开封府这一关,御史们正睁着眼睛找茬儿呢!知道这件事,立马抓住不放,顺藤摸瓜,又摸到了刘才人那里。御史中丞韩绛韩子华悄悄上了一本,刘才人的问题,变成了恃宠骄纵,交通外官。
皇上接到奏章的时候,正赶上史志聪来报喜:“恭喜皇上,张才人生了。”
张才人是温成皇后的亲妹妹,因为温成皇后的缘故,皇上对她恩宠有加,原是寄予厚望的。一听到喜讯,皇上脸上顿时一亮:“是皇子?”
史志聪一愣,嗫嚅着说:“回陛下,第十一公主降生。”
这史志聪可能是吓糊涂了,偏偏还要说出排行!皇上脸一黑:“下去!”回头看见韩绛站在那儿,又冲着他吼道:“你又来干什么?”
韩绛答道:“回皇上,微臣有本章。”
“说,什么事?”
“为刘才人恃宠骄纵,交通外官事。”
在这种时候奏这种事,刘才人的末日还能不到吗?仁宗勉强听完始终,一拍桌子:“全是一帮废物!生孩子全没本事,搞这些外务倒个个都是顶尖好手!蓝元震!”
蓝元震赶紧上前答道:“奴才在。”
“替朕查一查,看看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还有谁惹事生非?有,统统替朕撵了!”
第一个遭殃的,自然是刘才人。照老规矩,贬到洞真宫做法正虚妙大师去了。昨儿夜里还亲亲热热被皇上搂在怀里,一夜之间风云突变,竟成了这样,法正虚妙大师死也想不通。平民家出来的女儿,既带了些野性,就多了几分刚烈,难听话总是要说几句的,被洞真宫的人一告发,连大师也做不成了,又贬到妙法院做了尼姑。到做尼姑,刘氏才真正清醒了,知道福分所在,从此一心向佛,倒成了个长寿佛祖:愣是将宫里所有的同辈都活完了,她还在青灯古佛下敲木鱼呢!
除了刘氏,还有一个黄氏,平常也有些张狂,又与蓝元震有些不睦,也与刘才人一锅烩了,赶出宫门当了法师。黄才人比刘氏清醒,宫中的典故也比刘才人熟悉,知道自己比不了当年的尚美人、杨美人,连眼泪也没流一滴,就头也不回正经去当法师了。
跟着,仁宗又让宫里放了二百三十多个宫女,让她们永远自由,后宫里还有好几千人,足够用的。可整个朝野还是欢声雷动,赞颂仁宗皇恩浩荡。只是这颂歌他已经听不见了:本来身体欠佳,加上前后这么一刺激,他又病倒了。
这次的病,比上次邪乎多了。
先是好好儿正在董美人那儿闲话呢,他突然站起来大声叫道:“有刺客,抓住他!”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随手拿起一把匕首乱舞起来。一面舞,一面狂叫:“美人,快过来帮帮我,又有刺客了!”
几年以前,确实有过一场刺杀。几个兵士,乘着月黑风高突然闯进宫里乱砍乱杀。多亏当时还做着美人的温成皇后死活护住皇上,总算有惊无险。护卫赶来杀了刺客,案子成了无头公案。张美人则因为护驾有功,从此更得宠了。也不知道动了哪根弦,皇上居然又想起这档子事了。张才人,温成张皇后,刺客,公主皇子,江山社稷的烦恼……潜意识中的东西,或许自有其脉络,可真要理出头绪,就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了。
皇上舞着舞着,又突然举起匕首朝自己刺去。原先也不敢靠近的董美人,再顾不了许多,拼着性命,上去就夺匕首。皇上顺手一划,董美人立马掉了两根手指,人也立地倒了。皇上一迟疑,左右一拥而上,好歹将他抱住了。
内侍早去报告了曹皇后,几个贵妃美人闻讯也都赶了过来,挤得董美人的寝处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大家全都急得泪流满面,可谁也不敢哭出声来。皇上还在那儿又骂又跳,胡言乱语。几个太医也小跑着赶来了,一个诊治董美人,宋太医宋安道则过来诊视皇上。皇上眼神都散了;拉出舌头一瞧,深红色,舌苔发黄,微腻,有滑液;一切脉,浮滑而数。问问身边的人,皇上已经几天没解大便;小便也不多,颜色橙黄。宋太医当时就沉了脸,本想说一句:“怎么不早找我?”想想,皇上身边的人全得罪不起,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到底是曹皇后镇得住场面,擦了擦眼泪,隔着帘子问道:“皇上不碍事吧?”
宋太医答道:“回娘娘,不碍事。皇上大概思虑太多,伤于情志。肝郁化火,湿热内积,以致痰火上升,蒙了心窍。只要精心护理,不再让皇上劳心劳神,再由小臣开上二十来剂汤药,大致就能康复了。”
曹太后又问董美人。专治外伤的太医说,只要敷上金疮药,再吃些金丹防止感染,也就没事了。曹太后道:“那就有劳你们开药吧!”
宋太医写好方子,隔着帘子呈给皇后。只见上面写道:
法半夏三钱茯苓三钱竹茹四钱枳实三钱大黄三钱黄芩三钱郁金三钱白芍四钱石菖蒲二钱琥珀末(冲服)一钱半牡蛎四钱焦栀子三钱甘草一钱(用水煎服,每天一剂,共二十一剂。)
宋太医又交代:“皇上伤于情志,致使痰火上炎。小臣的方子,重在清热化痰,平肝泻实,治的是根本。二十一剂汤药服完,应该就能康复了。只是千万别叫皇上再思虑劳累,千万千万!”
曹皇后吩咐史志聪:“你领董美人身边的人随太医一起去取药。另外派个人去内侍省传哀家的旨意:每位太医赏银三百两,宋太医赏五百两。”
太医们叩头谢了恩,与史志聪一起走了。曹皇后叫人将董美人挪到别处,只让皇上独自在董美人这里养病;又安排了护理诸事,这才交代:“除了护理病人,宫里防火防盗各事,也要务必小心。有功无过的都给我记下来,我要赏的。偷懒失职呢,除非哀家不知道,知道了,也决不轻饶。你们知道了?”
大家全趴在地上磕头:“奴才们都知道了。”
曹皇后又吩咐:“还有,皇上生病的事不准乱传,乱传者以泄密论处。凡事哀家自会知会中书。你们也知道了?”
大家又一起答道:“都知道了,不敢乱说。”
来的人陆续都走了,皇后自己也回了后宫。
这次应急处理之后,曹皇后就不再多问皇上的事了,一切全都推给了中书:上次的事,她还记忆犹新。中书虽没了文彦博,还有老人在,上次的经验也有案可稽,倒也应付裕如。他们封锁消息,自然又比皇后更到位了。可朝野上下,不知道皇上生病的到底还是不多。至于原因,就很难说了。大概是因为关心,钻天觅缝打听的人太多,防不胜防吧!
皇上服了宋太医的药,果然逐渐康复了,只是神情始终有些冷漠,上得朝来,也不过是个泥菩萨而已,连大臣奏事,他都不大言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到了这种地步,要他读完那么长的一大篇文章,可不是难吗?几乎不可能。再谈别的,当然更是痴人说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