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校理暂官群牧司
赠诗文寄望后来人
三年通判任满,安石举家乘船去了汴京。刚到吏部报过到,中书的任命敕牒就到了:任他为集贤校理。
此时,文彦博已经调出中枢,知许州去了。
仁宗最后不还是让张尧佐做了宣徽南院使吗?只是不留京中,让他去判河阳。谁都知道这是个弯子,不过成事不谏,不去说它罢了。有个殿中侍御史唐介,字子方,却不认账,大声疾呼:“这分明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嘛!不过假判河阳为名,实际还是拐着弯儿封张尧佐做宣徽使。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本来是拉着同事吴奎一道上书的,吴奎临阵脱逃,他就独自挺进了。
仁宗烦得不行,只好推诿中书:“授张尧佐宣徽使,是中书下的本子。”
唐介一听这话,立马抓住文彦博不放了。第二天专门上了一本,弹劾文彦博:从他在益州献灯笼锦的事情说起,一直说到张尧佐受封。指责他交通宫掖,得以为相;现在强封张尧佐,更是结纳皇亲,固位自利。请皇上立即罢免文彦博,换上富弼为相。皇上将他的奏折扔到一边不看,他就自己念了起来,话说得既冲,嗓门也大得震耳,气得仁宗咬牙切齿,骂道:“好,好!你等着远窜吧!”
唐介却像没有听见,直到读完奏章,才缓缓答道:“微臣一片忠心,死都不怕,还怕贬窜吗?”
皇上将他的奏折扔给两府大臣:“你们也看看!御史论事,本是职分所在,当然可以。可他却说文彦博当丞相是因为嫔妃,这成什么话!他还要举荐富弼做丞相!用什么人做丞相,有他说话的份儿吗?”
文彦博当时就在御座之前,唐介不与仁宗纠缠,只朝文彦博大声嚷道:“文丞相,当着圣上的面,您说一句: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是事实,您就应该反省,不要欺瞒圣上!”
文彦博能说什么呢?有话也不能当着圣上的面,与一个小小的侍御史争辩,只好拜谢不已。皇上更火了。最后,还是陈执中发火,才将唐介轰下殿去了。
仁宗盛怒之下,先是要将唐介贬到广南东路做春州别驾;有几个大臣劝仁宗,说贬得太重,仁宗才稍稍改近了点,让他仍在广南东路的英州做了别驾。同时被贬的,还有那个临阵脱逃的吴奎。唐介奏折中原是刺了他一枪的,说他骑墙观望。可仁宗还是认他为同党,将他也贬作外官了。两个谏官遭贬,彦博也没落好,免了丞相,改做了许州知州。
不管是非曲直,抬举犯颜直谏的言臣,早已成了大宋的传统。唐介的声名,一下就出去了。有个叫李师中的人,字诚之,也是个倔汉,当时就写了一首诗送给唐介。诗说:
孤忠自许众不与,特立敢言人所难。去国一身轻何似?高名千古重如山。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天为吾皇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还!
虽称道唐介,那“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两句,却是骂吴奎的。
也不知道仁宗有没有读到这首诗,他有些疑虑倒是真的:害怕唐介真的死在半道上,他要背个残杀直臣的罪名。想来想去,还是派了一个太监,让他将唐介一直送到了英州。唐介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饮酒赋诗,像个没事人似的。
文彦博走后,中书就是陈执中为大拿了。杜衍被贬,不就是陈执中拿了他一把吗?认真说起来,这陈执中起家与文彦博也有些大同小异:文彦博起家靠平了王则,陈执中则是沾了镇压王伦的光。
王伦不是在乌江霸王庙前被官兵杀死的吗?立功的首将叫傅永吉。这傅永吉立功,原是陈执中软的硬的,劝出来、逼出来的。那时,执中还在青州当知州。青州本是王伦的首选目标,因为知道有准备,才改占了密州。永吉升官陛见的时候,仁宗夸他能干,他说:“陛下,微臣哪里有什么功劳!都是陈执中安排节度,微臣不过奉命行事而已。”跟着,又将陈执中大大赞美了一番。
仁宗见永吉这么谦虚,先就高兴;接下来,自然又要高看执中,觉着他非同一般。因此,开口问道:“陈执中在青州几年了?”
永吉说:“日子可不短了,好多年了。”
第二天,仁宗就交代章得象:“陈执中在青州时间不短了,召他回朝吧!”
当时就下诏,封陈执中做了参知政事。虽然蔡襄他们几个反对,到底没反掉,蔡襄干脆去
福建老家做州官去了。到章得象功成身退去了陈州,陈执中也就顺理成章地做了宰相。他虽没什么大能耐,立身倒还严正,没有一个人敢在他跟前干谒求官。或许也就因为这个,攻他不学无术的人尽管不少,他的宰相,却依然一做再做。
这次发表安石做集贤校理,而且免去考试,特许他不等供职一年就放外任,就是陈执中的主意。陈执中之所以这样做,主要当然还是看中他的才干与淡泊无求;此外,也是重申中书以前的意思。三年前,安石不是婉拒了中书要他赴阙试职的敕牒吗?免试,是怕安石因为考试再拒绝任职;特许可以不供职一年,是考虑到安石的实际困难。朝廷对于安石,也算是让了又让了。
安石诚惶诚恐,赶紧上了一本。先还是说困难:除了先前困难依旧,如今祖母与两兄一嫂又亡故了,家境更不如从前了,只宜外任养家〖XC糊.tif〗口。求外任实在是万不得已,并非淡泊恬退。跟着,就说考试而后就职,馆职非一年以上不得外任,乃是朝廷历来的规矩,刚刚朝廷还发布诏书,重申了这条规定,自己绝不敢接受过分的宠信,破坏朝廷制度!为了不致上亏公议,下失私行,请朝廷一定收回成命,仍放自己去做外任。
折子上去之后,朝廷仍然不听,又下了一道敕牒,重申前命,而且明言不准辞免。馆职本是好事,朝廷又这样照顾,且已下了死命令,搁一般人,即使心里不愿,也不敢再执拗,早拱手就职了,可安石还是不听。他又上了一本,说朝廷不次推恩,于公于私都不允当。于私,自己本为私利,而朝廷却宠之以恬退,如果从命,自己就难免背个弄虚作假、要挟朝廷的罪名了;于公,则有伤国体,会引发奔竞之风。既是“分有所不敢受,名有所不敢居”,则自己宁可得罪朝廷,也绝不苟且就职!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坚持他一向把定的做人原则:进退以时,宠与功等,绝不妄动苟得。
既然这样一毫不让,朝廷也真拿他没办法了!中书想来想去,终于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请安石到群牧司去做判官。
安石正犹豫呢,突然接到欧阳修的便笺,请他前去谈谈。原来,欧阳修已经回京任职了。
欧阳修能够回京,自然也是一波三折。
他在滁州当了两年知州,又调到
扬州、颍州去做知州;最后,则做了应天府的知府,兼南京留守,早先降去的龙图阁直学士也复原了。不论在哪儿,他大抵也还是老样子。不过,先前的慷慨激昂已更趋平淡,愤疾只是偶一为之了,政事之余,自然还要沉醉于山水之中。
滁州的醉翁亭,是智仙和尚替欧阳修盖的;他在扬州,则自己动手盖了个平山堂。平山堂富丽堂皇,整个淮南,再没有能与它媲美的。它高居于扬州西北郊的蜀冈之上,江南数百里江山尽在堂下。人在堂上放眼四望,远山恰好与堂上的栏杆相平,真、润、江陵三州隐约可见。欧阳修亲自写了一块匾额挂在堂上,题曰:远来山与此山平。堂名,也就是因为这个来的。山堂两边栽了无数苍松绿树,堂后有翠竹千竿;堂前,则另有欧阳修亲自栽的一株杨柳,亭亭玉立。
本为休闲而建,自然会常常流连。尤其是夏天,欧阳修常常一大早就带着宾客随从来消暑了。邵伯湖里多的是莲花,他爱叫人先去采上百朵千朵插进花盆,摆到堂上。行酒的时候,则叫歌伎摘下一朵传给大家。花到时,每人摘下一片花瓣。什么地方花摘完了,那个人就要罚酒一杯。比击鼓传花,又多了一个新招。常常要闹到深夜,才披星戴月,踏露而归。说来,也是真会找乐子了。
颍州,照欧阳修自己的话说,是“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甘而风气和”,同样是个绝好去处。尤其是城西有个西湖,更是他流连不舍的地方。他有组诗《西湖念语》,足足写了十首《采桑子》,单道这西湖的好处。第一首写道: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第四首也特好,是: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栏杆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他实在太爱这地方,干脆将家也安在这儿了。因为母亲死在这儿,他从应天府任上卸职居丧,也是住在颍州的。
欧阳修当然不会完全忘了过去。一旦触起思绪,他依然止不住要怒发冲冠。最叫他痛苦的,无疑是范仲淹的死了。仲淹于他,是亦师亦友的前辈,也是风雨同舟的同志。朝廷对于重臣,无论是谁,吕夷简也好,章得象也好,范仲淹也好,凡得病或死亡,大抵都算恩礼有加。范仲淹病重的时候,仁宗也曾专门派了使者慰问送药;到他死了,也真唉叹不已,除派使者前去吊问,还封赠他为兵部尚书,谥号“文正”;到安葬,仁宗皇帝又亲自为他写了一幅篆字墓碑,题作“褒贤之碑”,刻意褒奖。或许正是这种死后哀荣的巨大反差,反而更叫欧阳修扼腕愤激吧!他写的祭文,与安石的祭文明显不同。安石的祭文,虽也哀痛仲淹的死是“邦国之忧”,为他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而叹息,究竟没有切肤之痛。欧阳修的祭文,则处处刀光剑影,直指庆历新政的那些政敌,揭露他们颠倒黑白,害一损百;而说到仲淹一生“学古居今,持方入圆”,以至于终生坎坷,又不啻声泪俱下了。一篇祭范雄文,英风烈烈,祭主与祭者两人当年的桀骜锐猛,又依稀可见了!
仁宗也没有完全忘了欧阳修。
欧阳修为母亲守孝期满进京陛见,仁宗猛然看见前面立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不禁吃了一惊!到欧阳修自报家门,他才明白原来竟是欧阳修!这一惊惊出了皇上的恻隐之心,开口问道:“爱卿在外面任职有多少年了?”
欧阳修答道:“有十一年了,陛下。”
“您今年多大?”
“整五十。”
五十岁的人,头发就白到这个地步,身体也瘦得像柴棒,高度近视的眼睛又眯成了缝,这日子过得不顺心哪!这话,仁宗并没说出来。当天,他就叫中书拟文,调欧阳修回京任职了:让他去吏部,判流内铨,专管节度判官以下州府判司及县官们的任免、考核等事情。
欧阳修上任不过十来天,谣言就出来了。不为别的,人家也没完全忘记过去,害怕他当权之后又来劲,没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这一回的谣言来得特邪乎:专挑那些谁也不敢得罪的宦官们的痛经,伪造欧阳修的文章、字体,诬他上书皇上,要求裁减淘汰弄权贪利的宦官。
宦官们日夜守在皇帝身边,差不多就是皇上的第二个枕头,他们的能量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们要真正运动起来,不说天翻,也会地覆。所以,谁都怕他们三分,不去得罪他们。而生死存亡的事,谁不关心?太监们又比一般人更甚:他们阉了自己,原是专门冲着宫廷来的。除了宫廷,似乎就再没有第二活路。一旦要革了他们,他们能不舍死相拼吗?造谣的人,或许正是看中了这些。他们也真没白费心思:太监们一得到消息,全都炸了。撩起一窝马蜂,乱飞乱蜇,那是什么劲头?不说,也能想像得到。
蓝元震见了皇上,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皇上见他这么反常,自然禁不住要问:“你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元震眼里早挤出泪来:“皇上,您要替奴才们做主呵!”
仁宗拧着眉头:“什么事这么紧张?”
“皇上还一点不知道吗?整个宫里都快乱套了!”
仁宗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
“大伙儿听说欧阳修大人上本,指责咱们弄权贪利,要裁减淘汰咱们,全都慌了。眼下人心惶惶,连应分的职事都快没人做了!”
“说了谁没有?”
元震叹道:“唉,要是指了具体人,谁还没事找事呢?”
仁宗一下火了:“岂有此理!上本又不说谁,不是有意制造混乱吗?连朕身边的人也不放过,想干什么?传丞相,传欧阳修。”
中书是另一个丞相刘沆当班,他与欧阳修差不多是同时到达便殿的。皇上气还没消,不过,到底留了点面子:“朕很感谢你们,连朕身边的事都替朕想到了!”
刘沆与欧阳修都莫名其妙,只好面面相觑。
“好不好请你们少烦点神?有多少国家大事你们不去管,偏要来管朕身边的这些小事!难道要叫朕自己端碟子端碗吗?”
两个人更不知所以然了。还是欧阳修脑子快,奏道:“陛下指的什么,还请明示,微臣实在糊涂。”
“您自己做的事,您能不明白?”
欧阳修更蒙了:“陛下,微臣没做什么呵?”
仁宗终于火了:“哼!您不说,叫丞相说说:上书要淘汰精简太监,是怎么回事?”
刘沆一听这个,连忙奏道:“陛下,微臣正要禀明陛下。您说的奏折,中书确实刚刚收到一份。可欧阳修说他并没有上书;微臣等细细看了,文风、笔迹等也确实不像欧阳修的手笔。因此,压着没报,想等有些眉目之后再禀报皇上。谁想皇上倒先知道了!”
“是内侍们告诉朕的。”
欧阳修自然也明白原委了,奏道:“皇上明察,这事臣委实不知道!微臣从来没有上过类似的本章。”
皇上似乎也有些明白了,脸上已经多云转晴:“朕想您也不会做这种糊涂事!他们有事,明说谁谁就可以了。朕再昏聩,也不至于是非不分哪!当初有大臣指责入内都都知阎文应,朕说声走,不是就让他走了?哪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一棍子打倒所有的太监!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朕还不知道朕身边的这些人吗?朕是离不开他们。只要不是太不像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仁宗从来不是个非得水落石出的人,说了也就了了,既免了欧阳修的罪过,也没想到去查那个诬陷他的人。可蓝元震他们仍然心有余悸,不能就这样了了。元震感谢皇上说:“全仗皇上恩典,总算没事了。只是说来好笑,大伙儿仍然心有余悸!”
“还余悸什么?不是说了吗,欧阳修没上本。”
“是呵,陛下,我也这样劝过他们。可他们说:‘既是是非人,难免是非事。这次没有,能保准下次吗?况且,苍蝇不叮无缝蛋。欧阳修是个出了名的挑刺的人,能保准他与这件事一点干系都没有?’总是不放心就是了。”
“依你们要怎么着?”
“庆历之后,欧阳修一直都在外任。”
仁宗考虑了一下,到底下诏要派欧阳修到同州去任知州。几个谏官上书谏留,刘沆也劝仁宗收回成命,仁宗又有些动摇了:“留在朝里就是是非。何况,诏书也下了。”
刘沆替皇上出了个点子:“陛下,唐书正缺人修,不如就叫欧阳修来修,一举两得。他还要陛辞,皇上当面留他,也不算晚。”
仁宗觉得是个办法,到底留下欧阳修修唐书了。一路曲折,欧阳修既烦,也多少有些麻木了,文字原是自己的爱好,乐得修史息肩,没说二话就应了诏。这么着,到底没去同州,留在京城了。
因为曾巩的介绍、牵线,安石与欧阳修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却始终没有机会见面,早想见他一面当面请教了。欧阳修呢,因为风闻安石一再拒绝留京,说请他聊聊,既是爱才若渴,急欲见面,也还有借机观察观察、劝他一劝的想法。两层意思,信中都多少有些流露。安石正举棋不定,得了信,自然更求之不得,当时就赶到欧阳修租住的地方去了。
安石是个不大注意细节的人,见到欧阳修的皤然白发,眯缝的眼睛与瘦削的身体,虽也有过一刹那间的纳闷,却没往深处想,只觉着大致就是如此吧!欧阳修呢,见安石沉着稳健,一双眼睛晶亮生威,也觉着应该就是那个样子,越发喜欢他了。两个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倒像认识多年的老友,很快就谈得非常投机了。
谈了家庭,谈了文章,也谈到社会,渐渐就谈到安石任职的事了。欧阳修问安石:“您多次不愿任京官,除了家庭困难,该另有想法吧?”
安石沉吟了一下,坦白说:“是,主要是想历练历练;也好试着借用官家的力量,实践自己所学到的东西。”
欧阳修听了很感动,也很振奋,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唉,怎么样,不容易吧?”
“是,很难,比我想像的难多了。”安石想起鄞县、舒州的那些经历,老实承认说。
“可您还想着要外任,是没受够吗?”
“总还不够吧?我总觉着,人总还是多历练一些为好。”
安石虽说得十分平淡,对欧阳修却不啻是贯耳惊雷:人有了这样的气度、决心,什么大事做不成呢!他不禁赞叹道:“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正是说的您呵!”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了,脸也多少有些发红:毕竟从来没当面这么夸奖过一个人,竟不知道怎么再往下说了!
安石也有些尴尬,不好说话。
欧阳修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道:“我倒不是什么过头话,真是后生可畏哪!”说到这里,又一转话锋,问安石:“群牧司的事,您觉着怎样?”
“我不大了解,还是想去外任。”
欧阳修踌躇了一下,劝道:“外官是历练,京官也是一种历练。两种经历,缺一不可。不了解的事,锻炼会更多。照我想来,不妨先接受试试。”
这话打动了安石,他能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考虑问题了。他冲着欧阳修一叉手:“谢谢大人的教诲,我要认真考虑一下。”
看着安石远去的背影,欧阳修有些百感交集:我真是老了,只能徒然羡慕别人了!可认真说起来,就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似乎也很难与王安石相比。自己当年应当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了,远非一般人可比。可论胸襟、气度,比安石怎么着差了一大截!自己什么时候像他这样找苦吃?京官做不成了才去的州县。为高若讷的事贬到夷陵当县令,不是还满腹牢骚吗?这个王安石,前途不可限量呵!想到前途,他不由得又叹气了: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漫长道路!自己就是在那上面的坎坷中衰老、颓唐的。他会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呢?但愿不会!但愿他能真正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朝廷实在太需要新人来振兴了!
安石细细回味欧阳修的言谈举止,除了钦敬,又多了一层感激。路上就已不再犹豫,决定接受欧阳修的建议去群牧司任职了。
第二天,欧阳修特意办了一桌,专请安石。曾巩不在京中,作陪的只有自己的老朋友梅尧臣一个人。尧臣字圣俞,是当代唯一以诗名世的大诗人。安石心仪既久,见了面自然高兴。三个人把酒论文,直到很晚,才尽兴而归。
安石刚刚到家,就收到欧阳修仆人送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专赠他的一首诗,题目也就写作《赠王介甫》: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樽酒盍留连!
虽说还是承继席间的话题,但看到前辈这样高评自己,安石还是又激动又惭愧。当即也铺纸提笔,写了一首答谢诗《奉酬永叔见赠》:
欲传道义心虽壮,强学文章力已穷。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抠衣最出诸生后,倒屣常倾广坐中。只恐虚名因此得,嘉篇为贶岂宜蒙!
等墨干了,当时就叫氓儿送给欧阳修了。欧阳修读了诗,见安石不但志高才广,还这么谦虚,益发器重他了。
尧臣与安石自然也有唱和,也成了很要好的诗友。
很快,安石就租好了房子,一家人从船上搬进新家,在京城正式安家了。这里一安好家,跟着也就去中书挂了号,到群牧司上班了。在安石,算是很勉强了。可有个馆阁校勘沈康,却愣是想而不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到底找到中书,要陈执中评评这道理:“丞相,我沈康孬好还是个馆阁校勘!王安石根本没有馆职不说,资历也比我浅多了。可我求着当这群牧判官,求了那么多次都当不成!他王安石不想当,还偏就要他当!这是什么个理儿?这些是非,咱也不去说了,只请丞相做主:王安石既不愿当这群牧判官,请改给我当吧!”
陈执中想都没想,就阴着个脸训道:“王安石屡次辞让召试,所以朝廷才特意破例提拔,根本就没想到去计较他的资历。朝廷设置馆阁,原为优待天下贤才。像你这样患得患失,公然伸手要官,比起王安石,脸皮实在太厚了!光冲这个,朝廷也该升他,不该升你!”
几句话戗得沈康脸色发黑,没敢听完,就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