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田养廉先起贪意
严举少荫岂能无怨
仲淹十事里面,最没有争议、最受欢迎的,就是公职田了。不管是谁,腰包总是越鼓越好,俸禄当然多多益善;至于是否能够养廉,则又当别论了。
要平均职田,先要确定限额,既有厚禄养廉的意思,限额当然低不得。有的地方,甚至会比官员实际占有的数字,还要高出三五倍去。做梦也难得有这样的好事呵!诏书一到,谁都先忙着落实职田了,不均固然要争,但先得将自己那一份稳稳捞到手。吃着碗里,才能望着锅里。碗里还没捞着,望锅不也是白望吗?多占的见无人来争,落得捞一年是一年,谁会犯傻自己去主动清退呢!一来二去,公职田就变成分职田了:举国分田。
田哪儿来呢?都说天圆地方,天与地是生来就有的,但地不是田。得有人开垦耕种,地才能成田。照规定,职田只能从官田中划拨。且不说官田原本来路是否清楚,最大的问题是:军监州县那么多文武官吏,粥少僧多,可怎么办呢?要保证厚禄,就不能不乱点鸳鸯谱了。
好歹,官田的来路原本就很复杂,一言难尽。战争遗留的无主土地,贪赃枉法、作奸犯科罚没的罪主产业,官家开辟的无主荒地,逃亡者丢下的弃田,死绝户无人继承的遗产,等等,来路复杂,正好可以大展拳脚,鱼目混珠。那名堂,可就多了去了。
均公田诏书下达不久,长沙城里就多了一个疯婆子。这疯婆子衣服破碎,披头散发,满城里转悠,引得一群孩子老是围着她起哄。不淘气的孩子,有时候也会送一点吃的给她。没人送吃的,饿了,又赶上她头脑有些明白,也知道去茶楼酒店、住户人家要点儿吃的。一个到处流浪的疯婆子,泥一脚屎一脚,又没地方梳洗打扮,自然浑身肮脏,散发着臭气,谁不嫌她!好多人连门都不让她靠,更甭说讨吃了,她多半总是饿的时候多。至于住处,则走到哪儿算哪儿,屋檐下,草垛里,牛棚马圈,什么地方都睡过。睡得最多的,还是城隍庙,一来有房子,可以遮风避雨;二来,城隍庙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庙祝,从不轰她,有时还能接济她一点儿吃的。
这疯婆子也有几处可怪的地方。一是,不论她看上去怎么肮脏,那一双眸子总是又清又亮,像一潭山泉,配上细长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一瞥之下,总叫人猛一激灵,难以忘怀。再一打量,肮脏尽管肮脏,可脸型身材,及污垢下偶然闪现的白皙的肤色,处处都告诉人,这疯婆子发病之前一准是个秀色可餐的美人儿!
二是,她总喜欢在知州衙门前转悠。有几次甚至还想闯进去,只是叫守门的衙役拦住了:“滚,疯婆娘!也不睁眼瞧瞧,这是你讨饭的地方吗?”
“我不讨饭,我要告状。”疯婆子说。
“告状?嘿,你们快来看,这疯婆子说要告状,嘿!”守门的衙役扯开嗓子就嚷。
看热闹的多半嘴损,一上来就七嘴八舌调侃开了:“告什么?有人强奸你吗?”
“她?送人也不要,还强奸呢!除非你愿?”
“你还真别说,这疯婆子还真不丑!瞧她那双眼睛,比得了何仙姑!”
“那你带她去做老婆吧!”
疯婆子似乎明白他们不是好话,眼里闪着泪花儿溜了,等到一阵狂笑腾空,她就猛跑起来了。
接下来,她开始对老爷出巡的喝道声与锣声特别敏感,不管在哪儿,只要一听到喝道或锣声,她都会挣命朝前狂奔,要是赶上,她又总会拼命挤过人群,挤进前呼后拥的衙役队伍里。
衙役们当头一阵棒喝:“又是这疯婆子,找死呵?滚!”叉起她扔到一边去了。
如果动静大了,惊动了轿子里的老爷,他会掀开轿帘,露出头来问上一句:“怎么了?”衙役们答道:“没什么,老爷!一个疯婆子挡道,已经赶走了。”老爷就会缩了头,继续赶路了。
这样的事有过几次之后,潭州知州王罕再不缩头了。听说她要告状,就吩咐衙役:“将这疯婆娘带回衙门。”
衙役们一个劲儿地劝阻:“老爷,她是个出了名的疯子,长沙城里谁都知道!”
“疯不疯,且带回去再说。不要难为她!”
衙役们个个暗笑:老爷今儿也疯了,带个疯婆子回去发疯?可笑归笑,老爷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疯婆子,好歹被带上了大堂。
疯婆子一上大堂就清白起来,一个劲儿地趴在地上磕头,口中喊道:“青天大老爷替民女做主,青天大老爷替民女做主!”
衙役们这才看出来,疯婆子敢情不疯?可能真有冤情,疯是装出来给人瞧的?
王罕道:“你有什么冤屈,只管慢慢儿说清楚,本大人一定为你做主。”
原来,疯婆娘是衡山县人,娘家姓张,嫁给本县杨姓为妇。娘家虽然穷苦,夫家却颇有田地,小夫妻俩倒也恩爱。无奈杨张氏命薄,进门不久,公婆就先后辞世了,过了三五年,丈夫又一病不起。熬了半年,连个子嗣也没留下,也蹬腿去了。杨张氏年纪轻轻一个寡妇,守着偌大一个家业,谁不眼红!
杨姓五服之内已经没人了,只在五服之外还有几个一向不大走动的远房本家。这几个远房本家变着法儿要杨张氏改嫁,有关系的本姓、外姓介绍了一大串。关心杨张氏后半生幸福是假,想捞她那一份田地家产是真。可一来杨张氏夫妻情笃,不忍心改嫁他人;二来,也舍不得丢下这一份家产。穷家碧玉,财产看得重,守着一辈子吃喝不尽的产业,说什么也舍不得一甩手丢了。所以,任你说得
天花乱坠,杨张氏就是不愿离门改嫁!
杨姓的族长火了。一怒之下,将杨张氏报了绝户:“既然咱们一点儿光沾不着,索性谁也甭想得好处!”绝户的财产都要充公,杨张氏也得扫地出门,再没有比这一招更绝的了。
可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在一夜之间变成毫不相干的外人呢?这就是手段了。人证物证找了一大列,还有画押文书:杨张氏由明媒正娶的妻子,变成花钱买来的无足轻重的婢女,是否同居,不敢断言。即便同居,身份也还是婢女,关系不大。还有一个最有力的反证:真要是明媒正娶的妻室,怎么这么多年没有子女?
审问完毕,县官拍着惊堂木喝问族长:“大胆刁民,我把话最后再说一遍:妄告绝户,是打板子砍头的勾当,你们可要把握好了!到时候,不要怪本老爷没把话交代清楚。”
族长磕头说:“老爷明鉴!我们只是实话实说。这事于小的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咱们何苦自讨苦吃!”
县令点头道:“我想也是。”
杨张氏眼见县令就要断案,泼天地叫起冤枉来。县令一拍惊堂木,骂道:“大胆泼妇!你冒充正室霸占杨姓家产,已经触犯了刑律。本大人念你妇道人家无知,饶你不问,你还敢说三道四?衙役们,将她轰下堂去!”
杨张氏一拍手,在堂上就疯了。天公雷母、阎王老子、观音菩萨的说了一大堆,不等衙役们动手,自己唱着舞着闹下堂去了。县令将杨张氏的田地全数没收充了职田,浮财也大多充了公;只将一小部分钱财实物与房舍,判归远房本家,让几个告官有功的分了。
听完原委,王罕问道:“杨张氏,你这疯病硬是装出来的?”
杨张氏哭道:“大老爷英明。小女子若不装疯,也活不到今天了!”
王罕点头叹道:“也真难为你了!从现在起,你再不用装疯了。不过,还要委屈你在牢里呆上几天。等传齐了人证、物证,还你公道之后,再放你出去,好吗?”
杨张氏磕头哭道:“多谢知州大人。民女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王罕认定案子蹊跷,州县官员肯定有牵连,不放心专管狱讼的司理参军,亲自交代心腹好好查办。案子本来不复杂。明媒正娶的婚姻,有纳采、问名、纳吉、纳成、请期、亲迎、拜堂等种种烦琐礼仪。平民要方便,问名、请期可以合并,其他礼数是断断少不了的。既行大礼,参与、亲见的就不是一两个人,要独手遮天,根本不可能。杨张氏娘家又找到两份铁证:一是下聘时的礼单,一是男女双方交换生辰八字时男家送的生辰帖子。从纸、字、墨等判断,都是有年头的东西,绝非伪证。有了这两样东西,即使别的任啥没有,官司也赢定了。何况,还有衡山一县的百姓!凡被问到,又知道情况的,无不义愤填膺,大骂杨姓宗人狼心狗肺,县令贪赃枉法,要求还杨张氏一个公道。
一个多少知道一些底细的饱学秀才,说得最透彻,一针见血:“这事儿不必查,是非曲直一清二楚。县太爷眼睛盯着职田,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办案的回来一说,王罕这才恍然大悟,立马传了衡山的李县令。也不坐堂,只在家里接待了他。
“贵县杨张氏一案,老百姓反映强烈,不知李大人有什么见教没有?”王罕也不转弯抹角,张口就说出正题。
“大人指的是哪一件?”李县令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回答。
“贵县还有几个杨张氏吗?在堂上疯了的!”王罕加重了语气。
“在堂上疯的,有个张氏。大人是指绝户收没家产的事吗?”李县令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但口气仍透着严肃:“本家告她冒名侵占杨姓家产,已没收充公了。”
李县令的应对,点水不漏,称张氏,不称杨张氏,就是不承认她的主妇身份。王罕也听出了名堂,且不去纠缠,只继续问道:“是不是做了各位父母官的职田?”
“照朝廷的旨意办了。”
“照朝廷旨意办,倒也不错。可你们是不是办得太快点儿了?旨意要求各地因地制宜,自明年开始,三年到位,并没叫你们现在就一步登天哪?”
李县令坐不住了,站起来哈着腰:“大人,卑职失职,操之过急,请大人恕罪!”
王罕冷笑一声:“岂止是操之过急!是目无王法,残虐小民,贪财害命!你看看这是什么?”一甩手,将杨张氏一案的卷宗全都扔给了李县令。
李县令略略一翻,油汗就顺着发亮的脸膛往下猛滴了,随即又“叭”地一下跪倒在地:“卑职失察,死罪死罪!我只说既是本家首告,肯定没错,就……”
王罕上前一步,双手搀起李县令:“李大人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
李县令还在磕头:“请老大人恕罪,罪官才敢起来!”
王罕安慰道:“好了、好了,坐着说话吧!知道错了,改了就好,什么罪不罪的!要治罪,不在公堂拿问,会请你到
客厅里来?”
李县令这才发狠磕了几个响头,爬起来怯生生地坐了。
王罕趁热打铁,交代李县令:“还烦李大人回去好好自查一下。有类似的错误,都主动纠正过来。你是地方上熟官,不像我生来乍到,两眼抹黑。烦你替我掌掌眼,有不按章办事的,通报一声,或者就让他们悄悄改了。大家都省心。你们尽管放心,朝廷的恩旨,也有我王罕一份儿,总不会叫大家衣食无着!”
李县令千恩万谢地去了,王罕也松了一口气。
过了两天,湘乡也来了一个告状的。是个农户,也被扫地出门了。朝廷原有规定,开垦无主荒地,归开垦者所有,为永业田,官家发给田契;逃田,主家十年以上不归,也归耕者所有,也发给田契。告状的苦主,无主荒地已经耕了两代,却被说成强占公田,田地抄没,田契也烧了,人则吃了几次板子,给赶了出来。抄没的田地,自然也分了职田。
这回,王罕没那么客气了。一旦查明情况,就下了一道公文,让差役火速送到湘乡:限三日内改正,退还乡民田地,重立永业田契,再不许干犯。类似情况,许于一月内改正清退。过了期,一律作贪赃枉法论处!
处理了这两起案子,王罕越想越不是滋味,立马给朝廷上了一本,请求慎重处理均职田,不要让它走了样子,使好事变成坏事。
余靖就事论事,更上书请求暂缓职田事宜,等民力稍稍复苏,有能力可以承受之后,再行恢复。
普天下的官员,都眼巴巴地指望职田添肥增福,被人横插一竿子,拦腰断了,能无动于衷吗?
不过,慎重处理也好,暂缓执行也好,都总还有指望。举官封荫的事情要是一断,官路就彻底了了,这才更叫人焦心呢!
吏治一向是件大事,也是件难事,关键在于它是不是清明。要是不清明,在制度内改革,只能越改越糟。这就像在水里洗手,清水里洗手,越洗越干净,浑水里洗手,则只能越洗越肮脏了。清明时代的官儿,无论循资格升迁,还是另着人举荐,都没什么问题,总会始终官清政明;要是时代黑暗,无论你循什么途径,那官儿只会一塌糊涂。
照仲淹他们的设想,负责一路的转运使由二府举荐、审核,皇上钦定;州军官员由转运使举荐;知县、县令,再由知州举荐。为保险起见,举荐的官员先不正式任命,只权且代理,待二三年确有政绩,才正式授职。合适的,也不轻易调动,让他久在其位。过一段时间之后,再予以升迁。这样一路好人下来,又慎而又慎,添了那么多保险系数,怎么着这吏治也会焕然一新,天下大治呵!可实际并不尽然。推举人的全都是旧脸孔,你要指望他们做出全新的斋来,难!醋瓶子装酒,总改不了酸味的。
既有空子,就会有人来钻。
东平有个邱良孙,福清有个林概,互相并不认识,干的事却不谋而合:都带着各自的几十卷著作,从县令、到知州、到转运使一路拜门子,一直拜到朝廷。两个人家境原本不错,几十卷著作全是刻印出来送人的。当官的原有荐贤之癖,于公于私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朝廷还一再提倡鼓励呢!这样大气魄的两个饱学贤士,如何能够不荐?大家都争着推举他们做馆阁官员。那劲头,比当年“到处逢人说项斯”的白居易,也都热乎多了!可他们吃亏也就吃在这过于张扬上。有个国子监的博士,还真将他们的著作通看了一遍,诗词歌赋,策论时文,样样俱全,只是十有八九早有主儿了。两个人贼大胆,居然从先秦两汉,一直抄到本朝的柳开、杨亿、欧阳修。博士吃了一惊,跑去告诉了祭酒。祭酒自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他这个人有幽默感,带着著作就去找欧阳修。
“欧阳大人,下官一向钦佩您的文才。可今儿遇到一个奇人,您可就大大打了折扣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算什么!有这种人,下官自然要领教!”欧阳修认真地说。
“您且看了这篇文章再说。”祭酒翻开邱良孙文集,将《记梦赋》递到欧阳修眼前:“看看,瞧您还能独步不能?”
欧阳修眼睛一向不大好,凑到跟前读道:“‘《记梦赋》:夫君去我而何之乎?时节逝兮如波。昔共处兮堂上,忽独弃兮山阿……’这不是我的《述梦赋》吗?名字改了一个字。”
祭酒佯装吃惊道:“怎么好呢?天下英雄,所见略同,也是有的。您再翻几篇看看。”
欧阳修又翻开一篇读道:“‘《尧舜不纵囚论》:古者,信义行之于君子,而刑戮施之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他不读了,跑到书房拿出文稿,找到《纵囚论》,指着对祭酒道:“你对对看。除了名字与加减字,是不是一模一样?”
祭酒煞有介事地略对了对,说:“名字多了‘尧舜不’三个字,正文多了‘古者’与两个‘之’字。”
欧阳修正色道:“这种人不大好吧?人品首先就成问题,才不才倒在其次。他是谁?”
“大名鼎鼎的邱良孙。”
欧阳修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大名鼎鼎的邱良孙是谁,只好问道:“鄙人孤陋寡闻,你说的这个大名鼎鼎的人,我实在不知道是谁?”
“他和这位林概都是一对活宝,高级骗子。”祭酒扬扬手中的书。
“是最近推荐给朝廷,要做馆阁官的?”刚刚有人跟欧阳修提过林概,所以知道,但还是有些疑惑。
“不是他们是谁?咱们国子监有位博士统计过了,两个人的集子里,抄改您大人的诗文总共二十三篇。其余十有八九,都是从先秦两汉到我大宋朝的名家之作中抄改的。喏,这是全部目录。可能还有漏网的没查出来。”
欧阳修像是听
神话,半天才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絮语道:“恐怕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这回是祭酒不明白了,问道:“您说什么?什么来得及、来不及?”
“阻止这天字第一号的大丑闻哪!”
“还来得及吗?”
“或许吧?就这两天听说要下诏。就是下了,怕也在路上。对不起,不留你了,我这就起稿子上奏朝廷。”
“事不宜迟,我这就告辞。起稿之后,也算我一个,咱们联名。”
祭酒别去,欧阳修就研墨起稿了。人既带着气,那措辞自然客气不了,又因为一鼓作气,思路特别活跃,也就不限于馆阁一件事了,凡与举荐有关的,无不通通扫到。
先,当然是请罢召试两个骗子,并请严厉惩戒举主。因为事关馆阁,又想到朝廷虽已下诏明令禁止权贵子弟入职馆阁,滥竽充数,但已经进来的滥污子弟,像吕夷简的儿子吕公绰等,都还在那里尸位素餐,即使不能完全淘汰,也应该有所裁减。
由馆阁举荐,欧阳修又说到台谏官员的举荐,那同样是一笔糊涂账。苏绅举荐马端的事,当然得拖出来敲打一顿。因为举人不当,新谏官根本不知道谏官是干什么吃的。有的谏官没事干,竟然弹劾起教坊子弟来,闹了天大的一场笑话。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两条:一是推举人的人不才,又不受约束,以致乱荐、滥荐;二是荐举过于讲究资历,不能唯才是举,限制了选拔的范围。欧阳修建议:必须重定荐举之法,让举主负连带责任。凡举荐不当的举主,必须受相应的处罚制裁。再就是放宽被举荐者的资历限制,不次举荐真正的人才。资历浅薄的人,可以以“里行”虚位以待,诸如殿中侍御里行、监察御史里行等,使他们有职有权,尽忠报国,不致为资历所困,朝廷也可以进退自如,不致破坏一向形成的官位序列。
折子上去,林概、邱良孙果然被罢免不召了,责罚举主则未见动静。其他的事,也有照办,也有不办的。欧阳修这一张一弛,一松一紧,得罪的都是权贵。不管行与不行,恩怨账上,总是又多了一笔了。
欧阳修似乎不大在乎这些。恩也好,怨也好,他有话还是要说。这回较真的是封荫子弟。在范仲淹的十件事里,是第二条抑侥幸。权贵子弟不得乞恩入馆阁,也在其中。百官是皇帝的手足耳目,代皇上牧民,与他血肉相连,休戚与共,根本不抚慰是不行的。所以恩宠只能抑,不能绝;所以要抑,是因为太滥,难以为继。分寸与界限,都在这一个“抑”字里。欧阳修当然明白这一点,上书也绝不出格,总瞅着这个“抑”字着力。
朝廷折中的结果,是下了一道诏书,对封荫百官家属作了进一步的规定。一是,确定各级文武官僚有权封荫的限度与职位高低;二是,区别亲疏,划出子孙、期亲、尊亲种种不同;三是,强调考察、课查、保举条规,叫被封荫者任职也要受一些约束。
恩宠照旧,不过做法稍为规范一点,稍稍煞了一下滥赏的势头而已,再没有别的了。可有机会得到封荫的家庭,还是觉着平白被人啃了一口,心里结了老大一个疙瘩。这些疙瘩,到一定时候都是要舒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