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大宋遗事

趁火打劫六符下书

送绢纳银富弼受命

比起契丹,西夏不过疥癣之疾,契丹才是大宋真正的心腹之患。早在唐朝末年,契丹人就立国了,那时赵宋连影子都还没有呢!乘着五代十国中原大乱,它更发展成北方唯一的强国。那时的番汉各国,几乎没有不向它俯首称臣、上表纳贡的。石敬瑭原来只是后唐的河东节度使,卖身投靠了它,就抢了后唐的宝座,改国号为后晋,做了个儿皇帝。他这个儿皇帝可不是比方,货真价实:酒席桌上,他曾与辽太宗父子相称;又将幽、蓟、瀛、莫、涿、檀、顺、妫、儒、新、武、云、应、朔、寰、蔚等十六州,割给了契丹。有了这十六州,契丹人才直抵中原,成了中原政权的头号杀手。只有周世宗柴荣,还敢碰碰契丹,并且收复了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后来改为霸州、雄州、信安军了。大宋立国,太祖、太宗认真碰了契丹两次,都无能为力。到真宗,只好花钱买安了,两国订了澶渊之盟,每年白送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好绢。真宗自己心里不平衡,也只能听了谋臣的话,到处封禅拜天地,虚张声势。前后形势如此,眼见大宋被个小小的西夏弄得焦头烂额,契丹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一番策划之后,北院宣徽使萧特末,叫人将翰林学士刘六符请到了府上。略略寒暄了几句,萧特末就入了正题:“本官奉了皇上的旨意,请学士来给南朝起草一份国书,索要关南十县,口气要严厉。凡它近来所为,都要痛加呵斥。南朝若不答应,我朝就要挥兵相向。”

刘六符原是河间府的汉人,唐末,祖先做了卢龙节度使,这才在北方定了居。他是契丹第一支笔,要草一份国书,自然倚马可待。

写好了,萧特末一看,理直气壮,文采斐然,且没有一丝圈改之处,禁不住点头夸道:“学士真是才思敏捷!不是我亲眼得见,真还以为你是誊的旧稿呢!一个字都不要动,就这样。再烦你抄两份,一份存国史馆,一份送南朝。这份原稿且留在我这儿。”

刘六符略一欠身,谦虚道:“大人过奖了。不知大人要这份草稿,有什么用?”

萧特末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戏还要我们两个人来演呢!你且替我再找一个人来。此人最好是你身边亲信,又与南朝边关将士有些瓜葛。找到了,你就带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六符身边凑巧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名叫孙保章,也是流落到北方的一个汉人,他有一个亲戚,在保安州知州王果身边当差,平时也有些来往。六符问明白了,就将他介绍给萧特末了。

萧特末拿出那份国书草稿,在孙保章眼前晃了晃:“保章,想不想发财?”

孙保章有点儿愣,不会弯弯绕,答道:“哪个人不想发财?也要有机会呵!”

“眼前就有个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份胆量了!”

“不知道是什么机会?我自小儿就贼大胆。”

“这是一封本朝给南朝天子的国书草稿,你拿到南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孙保章一听这样,早吓得磕头不迭了:“大人,杀了我也不敢起这份贼心!老爷是知道我的,我一向忠心耿耿,再不敢起这些念头。”

“你看你看,还说你大胆呢!你知道这份国书,到南朝能卖多少银子?少说也有三千两。”

“三万两奴才也不敢!想也不敢想!老爷是知道我的,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歹事!”

萧特末朝六符挤挤眼,六符点头一笑,骂道:“你就这么大贼胆?大人既要我叫你来,有什么事,当然是我们兜着,你操什么闲心?只管去赚你的钱好了。”

萧特末又说:“索性透个信儿,让你再卖一笔。这边眼见就要发兵了。不得关南之地,朝廷是不会罢休的。刘大人早说你忠心可靠,在那边又有过硬的关系,要不,这件美差说什么也到不了你头上!”

保章这回笑了:“谢谢大人与老爷栽培!小人别的本事没有,就落得个愚忠。那边是个正经姑表兄弟,在保州王大人身边做虞侯。小的——”

刘六符皱着眉头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准备准备,一两天内就动身吧。我在大人这边还有点事。”

保章又磕了几个头,先去了。

萧特末笑着对刘六符说:“下面,该我们俩出面了。恐怕近日就有旨意要动身,你也该做点儿准备。南朝已成了惊弓之鸟,要不回关南十县,白花花的银子是断断少不了的。”

刘六符是个一点即通的人物,早已参透其中玄机,也笑道:“卑职愿追随大人演一出空城计,为国家招财进宝。”

说罢,两人全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了。

孙保章果然财运大发,打王果那儿得了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留下二百两给姑表兄弟作了引见的谢礼,就喜滋滋地捧着银子回来了。

那份国书草稿,则被王果五百里加急送往汴京了。

跟着,边关各地都陆续收到了情报。有时,还夹着一两份契丹的调兵檄令:一律是聚兵幽、蓟,准备收复关南故地。

这样雪上加霜,大宋朝焉能不慌?

有几个人,却因乱得福。

第一个就是王德用。他不是因为像太祖,被贬到外地赋闲去了吗?仁宗想起了他,要调他去汴梁的北方门户澶州,拜他为保静军节度使。

召见的时候,王德用痛哭流涕,辞道:“老臣先前被罪,全亏陛下保全,赦而不诛。如今哪里还敢辱没朝廷,担当重任!”

仁宗也动了感情,抚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契丹背盟,河北吃紧,正要借重爱卿镇抚一方,你就勉为其难,为朕分忧吧!”

皇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什么都不合适了,德用去了澶州。很快又越调越北,去真定府当了定州路都总管。

再一个,就是王拱辰。

为了阻止契丹骑兵南下,大宋朝想了个孬点子,在河北境内修了很多水泊港汊。契丹人放风说:“南朝实在可笑。搞那么多塘泺水泊,以为能阻止我大军南下。且不说一苇可航、投鞭可断的大话,只要派人决了大堤,十万人一人一袋土,哪儿不成了平地!”

仁宗皇帝一听当了真,问王拱辰:“要真是这样,天然屏障也就毫无用处了!”

王拱辰安慰他:“皇上,兵道诡秘,哪里有将用兵方略到处张扬的?这是契丹人故意夸大其词,借以扰乱我军心。历来设险守国,祖宗所以安排水障阻滞敌人。就是要过,也没他们说的那么方便,皇上尽管放心!”

皇上这才稍稍放心了。

刘六符的国书,又说到太宗无故攻略契丹,满朝文武也都觉着理亏,只有王拱辰驳斥道:“太宗收复北汉,契丹人攻我石岭关助敌,太宗这才发兵惩戒,怎么能说是师出无名!”

仁宗这才恍然大悟,夸奖拱辰:“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如爱卿深谙朝廷故事!没有你,还真不知道怎么答复契丹呢!你就替朕起草一份国书,答复契丹吧。”

王拱辰十九岁就中了头名

状元,已做到翰林学士,虽然早有文名,但哪一次也没这一次脸露得大。

还有,就是丞相与枢密使了。

唐代以前,没有枢密制度。直到唐代中叶,才设了内枢密使。起先,不过传达诏令,送寄表章而已,后来,才逐渐专了权。到五代,枢密院成了专管军事的机构。大宋以文制武,枢密院仍然管军,但基本上由文臣主政。中书管政事,枢密管军事,两者互不通气。这也是防范大臣专权造反的意思,当然不免误事。平时不觉着什么,到元昊造反,战事紧张,不便的地方就大了。富弼上书,说中书应当知军,两下里这才通了气。契丹消息一到,备战的事层出不穷,要调兵遣将,要策划方略,要备办钱粮,甚至还要训练久已名存实亡的弓箭手等等,更需要两下里配合了。富弼又上了书,干脆说枢密不是古代制度,军事应该全归中书,至少应当让中书兼枢密使。甚至,还有人建议取消枢密院。朝廷终于折中,叫两个丞相吕夷简、章得象,一个判枢密院,一个兼枢密使;而枢密使晏殊,则同平章事,成了个准宰相。中枢大臣变动多,这会儿正赶上他们。几个人坐享其成,管军管民,有宋以来谁也没他们权力大,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萧特末、刘六符造足了势,这才捎信,说要来下国书了。

朝廷没人愿意出使契丹,只好让中书、枢密院推荐。又要官职相当,又要能言善辩,不辱使命,这个人也真不好荐!吕夷简向仁宗荐了富弼。富弼字彦国,已经做到右正言、知制诰。他虽非科举出身,却是由范仲淹推荐、经制科入仕的,而且还做了晏殊的女婿,一向奏事也不少,相当干练。

便殿召见的时候,富弼特激昂,说:“主忧臣辱,微臣岂敢爱死惜身!”

皇帝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抚慰他说:“疾风知劲草,国难识忠臣。爱卿为朕分忧,朕岂有不知道的!”封他做了接伴使,让他带上副手,前往雄州去接契丹使臣。

富弼到雄州过了好多天,萧特末、刘六符才姗姗而来。

中使上前慰问,萧特末居然拜也不拜,大大咧咧地说:“老臣不小心扭了脚,不能行礼了。”

富弼当即上前厉声斥责:“这是什么话?我过去出使贵国,病在车里爬不起来,一听说贵国中使前来慰问,赶紧挣扎下车拜见行礼。萧大人不过扭了脚,就托大不动,未免太无礼了!”

萧特末不过有意试探富弼深浅,见他这样硌牙,便见机说道:“敝人确实扭了脚。富大人既然见怪,左右赶紧搀我起来见礼。”果然由左右搀扶,上前行了叩谢大礼。

晚上迎宾馆设宴,富弼想摸摸萧特末、刘六符的底牌,觥筹交错之间,有意拿话套他们:“贵国这次做事,实在有欠斟酌。”

“富大人是指什么?”萧特末问。

“贵国指责我朝的几件事,都难以成立。”

“有这话?你从哪里知道的?国书还在我们手里,富大人不要听信谣言。”

“关南十县,是前朝周世宗出兵攻占的,与我朝无干。要是这样前后的算起来,也就没完没了了。这是一。”富弼避开萧特末的疑问,只说正题。“太宗兵发幽燕,是因为贵朝暗助北汉,实属自卫,而且也是先朝的事,同样没必要去纠缠。这是二。”

“啊呀,酒席桌上,咱们还是不谈这些事吧!”刘六符举起酒杯,要挂免战牌。

“边喝边聊,正好解疑,不妨事的。”富弼的副手,也在边上帮腔。

“是呵,话不说不明嘛。”富弼继续说道,“本朝曾两次派郭稹、杜防去贵国通报惩戒西夏的事,贵国从来没说什么。这次却突然说与西夏有甥舅关系,元昊是贵国的驸马,他们早对贵国俯首称臣,指责本朝毫无投鼠忌器之心。先既秘而不宣,现在指责本朝,从何说起?本朝所以遮断雁门,也完全是为防备西夏,与贵国无关。再者,泊泺早已有之,修城隍、训练军民不过常规行事,即如贵国平常修城练兵,何怪之有?要大惊小怪,做过度反应,就不合适了。”

萧特末已经有些醺醺然,打着哈哈说道:“富大人能言善辩,无愧国士,令人钦敬。有些事,不是咱们臣子能左右的。请允许我敬你一杯,干!”一仰脖子干了。

富弼听他话里有些意思,连忙也干了酒:“谢谢萧大人,干!”干完,又接过话茬说道,“你说得对。做臣子的,真有许多事无能为力。不过,有时候也能多少尽点人事。就说咱们两国友好多年,有些误会一旦说清楚了,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你这话在理。两国友好来之不易,千万不能叫它毁了,咱们各自尽心!干。”萧特末一仰脖子又干了。

一连十来杯,萧特末已经两眼发直,舌头也有些打卷,却越发要喝了:“喝,从来没有今儿酒喝得痛快!”

富弼不动声色地应付着。最后,刘六符也有些醉眼蒙眬了。

萧特末流着涎水,已经有些失态:“我是不是有些醉了?不会,我是喝不醉的!富大人,其实,告诉你一句实话:没有人要打仗。”

“是呵,谁想打仗呢!”富弼说。

“就是我们兴宗皇上,也不想打仗。贵朝若还不了关南之地,孬好拣一两件事叫咱们皇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那敢情好。咱们皇上宅心仁厚,什么不好商量?贵朝是怎么个想法?”

“嘿,富大人博古通今,这话还用问我吗?自古胡汉友好,不外两条路:和亲赠金哪!”

“贵朝也有王子尚未成亲?”

“别人,我也张不了口。咱们兴宗的大弟宗元——在我朝,也就相当于贵朝的八大王了,有个儿子梁王洪基,尚未成婚。”

“唔,倒是一门好亲事!”

“不和亲,增……增加些银绢,或者也……也可以了事。”说着话,已经趴在席上扯起呼噜了。

刘六符比他清醒,打断他说:“大人你醉了,且……休……休……息吧!”话还没完,他自己也趴下了。

第二天酒醒,萧特末第一句就问富弼:“富大人,真对不起,昨天喝多了!我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吧?要是说了,好歹还请大人原谅敝人酒后无德!”

“哪里哪里?我也喝了不少,倒是我该请大人原谅才对!”富弼应付说。

“那我就放心了。今儿细想你昨天说的话,我还真不好反驳。不过,富大人,两国交战是不要理由的。当年贵朝太祖伐南唐、西蜀,要过什么理由?本朝这次行事,说白了,就是看你们久攻西夏不下,想找点儿外快,收复关南失地。我替贵朝着想,要是能战呢,就战,一切待战后再说;要是不想战呢,就该另外想辙。敝人这话是实话不是?”

“大实话、大实话!”富弼由衷地说。

富弼回来一奏,地不能割,主和亲、主赐钱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主战的:不为别的,实在战不起。

仁宗的女儿才四岁,和不了亲。算来算去,只有信安僖简王允宁的女儿适合。

富弼不同意和亲,道理也很充分:“从来和亲难和戎,弄得不好,还会葬送一个人质。还是给些钱好。”

仁宗问:“要给多少?”

说给多给少的都有。

还是夷简有见识,说:“澶渊之盟,给的是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这次只能在这个幅度内考虑。契丹能说服西夏臣服我大宋,每年可赏金帛二十万,否则十万。”

仁宗皇帝觉着合适,上下限,就这么定了。

富弼又来回跑了两趟,接待的都是刘六符。大局既定,萧特末不再与事了。最后,还是富弼做了出使契丹的使者,带了二份国书,三份誓书。不管契丹要怎么,国书、誓书都是现成的,省得山长水远,再回来重新准备。原稿留下了,只带着副本。

富弼一行已经到了河间府乐寿县,富弼猛然想起一件事。他与刘六符,口头达成过三件事:一是两边塘泺维持现状,二是各地驻兵不得无故增加,三是不得收留他国逃亡人员。临行前,曾请朝廷将这三件事写进誓书,朝廷也答应了。可万一他们没写进去,到时候与我说的不一致,不把我卖了吗?越想越害怕,索性偷偷拆开了誓书。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果真没写!

他顾不了许多,赶紧勒马回头。十万火急赶到京城,已是下午。到东阁门请求面见皇上,守阁门的祗候却打起了官腔:“今日报名,最快也得明日才能安排召见,大人回去等着吧。”

不大来火的富弼,噌地一下火了,咬牙切齿地喊道:“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面见圣上,你有几个脑袋敢拦着?”

祗候被他吓傻了,赶紧进去通报。皇上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立马召见。

富弼一见皇上就泪流满面了,只管磕头:“朝廷要杀微臣,请皇上立刻下旨,微臣绝无半句怨言!”

仁宗莫名其妙:“这是从何说起?你不要激动,慢慢说清楚。”

富弼这才说出始末,临了又哭诉说:“执政要置臣于死地,完全不必这样。臣死事小,坏了朝廷大事,就追悔莫及了!”

仁宗也觉着事情不小,赶紧让太监去传丞相、枢密使。

夷简一听,也十分惊讶:“有这等事?真是该死!实在是忙中有错,我叫他们立刻更正。”

“丞相是想借刀杀人,请皇上为我做主!”富弼抓住不放。

“富弼,吕丞相不是这种人。一定是书吏忙中有错,你不要信口胡说!”晏殊是老泰山,见富弼冲动不顾后果,连忙训斥他。

“晏殊奸邪,与吕夷简朋比为奸,欺骗皇上,请皇上明察!”富弼实在情急,连老丈人也一并骂起来了。

皇上好歹安慰了几句,又传旨叫王拱辰重新写了誓书,才算了事。皇命在身,不能回家,富弼只好在学士院将就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好歹重新上路了。

富弼来到契丹的清泉淀金毡馆,接待的仍是刘六符。

刘六符知道富弼带了五份书信,有些纳闷,便问道:“富大人干吗带这么多书信?”

“两份国书,三份誓书。本朝备有几套方案任贵国挑选,也是本朝的一点诚意。”

“我朝国主只要关南故地,献出故地,就什么事都没了。否则,怕难了事!”

“或和亲,或增币,都可以商量。一定要索地,本朝也不惜一战。这是我们多次谈到的。”

“富大人不必动气,一切且等国主定吧!我与你的心是相通的。咱们且喝酒去。”刘六符自己先下了台阶。

辽兴宗是在围猎场上见的富弼。

千万兵将喊声如雷,号角连天。兴宗扬着马鞭问富弼:“南朝也有这般人马吗?”

富弼在马上躬身答道:“回皇帝话。两朝交兵也非一朝一夕,南朝兵马如何,陛下应当比我清楚。”

兴宗点点头:“不管强弱与否,不还关南故地,仗怕是免不了的!”

“为陛下着想,还是不打为好。”

“噢,为什么?”

“战端一开,胜负即难逆料。澶渊之役,是南朝胜,还是辽国胜,就一言难尽。何况,无论胜负,皇上都无利可图,你都要劳民伤财,胜负都是大臣们得利,或酬奖,或抢掠,总有许多好处。不战,则一切就颠倒过来了,皇上坐收和亲或赠金之利,而大臣们,顶多也就当个使节出使南朝罢了。索地求战的,怕总还是臣下为多吧!”

兴宗若有所思,沉吟着说:“这一层,朕还真没想到!两朝和好几十年,不容易。朕也不想打仗,无奈臣子们不服这一口气,外带着也想立功讨赏。和亲的事,也不好。让南朝骨肉分离,朕不忍心;将来,小夫妻们也未必能过到一起。还是南朝拿点钱,朕也好有个交代。”

“皇帝圣明。和亲自然不如得钱实惠。嫁妆一次不过十来万,给过就再没有第二次了。”

“为两国和好起见,朕就接受南朝的二十万金帛吧,每年在雄州白沟交割。誓书上应当加个‘献’字。要不,钱就来得不清不白了。”

富弼吃了一惊,当即反驳道:“下奉上才用‘献’,两国之间用不到这个。何况,南朝与辽国兄弟相称,南朝是兄,辽国为弟。没有做兄长的给弟弟东西,还要用个‘献’字!”

“不用‘献’,就改成‘纳’吧?南朝占了我关南十县不还,这金帛权当十县赋税,用个‘纳’字最贴切不过。”

“‘纳’字也不妥当。一定要用字,也只能用给、予、赠、馈、送什么的,才名正言顺。”

“钱都给了,还计较一两个字吗?你这样矫情,坏了两朝和议,你能吃罪得起?你就不怕南朝怪罪于你?”

“忠君为国,何罪之有?”

“你倒是倔得很!这样吧,这事由朕与南朝皇帝直接交涉,你就不用管了。”

刘六符送富弼出来,富弼指着面前的高山发恨道:“此山可过,天不可过。要加‘献’、‘纳’二个字,就是斩头沥血,也办不到!”

他认为办不到的事,朝廷却并不过于计较。

仁宗皇帝一开始也很光火,骂道:“岂有此理!契丹狗将我天朝当成什么了?朕只是不忍两国几十年和平毁于一旦,不忍黎民百姓惨遭战火荼毒,难道真是怕它不成!”

吕夷简劝皇上:“皇上圣明。契丹人确实太不像话了!不过呢,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明摆着是来挑衅的。若能战,战而胜之,钱也不必给了,更不要说什么‘献’、‘纳’了;若是不宜战,只好暂且忍耐。番邦胡种,知道什么礼义,与他们也真不能多计较!”

晏殊也劝:“皇上,弱国无外交,咱们目下既顾不上与它计较,钱都给了,还与它计较一两个字的短长干什么?‘纳’就‘纳’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我们报仇的时候,再加一倍叫他偿还!”

仁宗想想也是,再不说什么了。誓书就照契丹人的愿望:每年另增十万两白银、十万匹绢,写明“纳”于契丹。加上澶渊盟约原先给的,一年就是五十万两、匹了。

富弼得到消息,气得什么似的,却也无可奈何!但他很快就得到了补偿,因为和议有功,先迁枢密直学士,后来又升了翰林学士。不过,也有人捣他的鬼,上本劾他丧权辱国,请斩他的脑袋告示天下。因此,他那官始终做得不踏实,多少有些胆战心惊。他的对手萧特末、刘六符讹诈有功,也升了官。不同的只是,他们升的官一直很踏实,没有什么人捣鬼。刘六符一直升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三司使,成了辽国汉人中最高的官儿。

这事还影响过两件事,一件成了,一件没成。

范仲淹被贬到饶州前,不是主张修建西京洛阳吗?契丹事急,有人想起了他的意见,他自己也从陕西上书重申前议。吕夷简却认为,现在修西京是示敌以弱,必然助长敌人的气焰,主张修大名府为北京,作为北方屏障。仲淹又提出,修北京只是虚张声势,达不到目的,不能修洛阳,就请修固东京。向东向西,又是一番争论。结果修了北京,大名府从此成了名副其实的陪都。这是做了的事。

没做的,则是留下河北的水网没动。紧急的时候,曾有人建议打开所有的河塘堤坝,变河北前线为水乡泽国,叫契丹人望洋兴叹。实施细则都制定了,只等着施行。契丹人得了钱不发兵,水淹七军也没了必要,河北这才没有变成鱼虾龟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