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守难定任福死难
人臣外交仲淹莅险
一般说来,要加官晋爵,通常只有两条路,一是寡廉鲜耻,无所不为;一是真本实料,多少做些实事。恬不知耻的人,可以空手套白狼;持身守正者,则多半只能辛苦恣睢了。韩琦与范仲淹在陕西的作为,应当是属于有政绩的。
除了兴修城寨、招募流亡等常事,韩琦还做了三件大事。
一是,撤了边境小寨,只留斥候哨兵守望,将兵马相对集中于大寨、城里。
二是,恢复、兴建了烽火、狼烟制度,西北千里边防,从此可以烽烟相通。
三是,建立教押军阵与精兵集粹制度。前者要求每路选数十名武艺高强的精干武将,平时分头教练士兵,战时临阵监押战事。一则,可以免除战时将领挑肥拣瘦的选兵之争;二则,也使士卒有教而战,临战有所畏惧,从而并力杀敌。精兵集粹,是要分散在各指挥的少数英勇善战的士兵集中起来另外成立两个指挥,屯驻州府,直属最高将帅指挥。退而求次,也不失为一种精兵强将的补救办法。
范仲淹兼了延州知州之后,则大胆进行了兵制改革。原先,朝廷将一州一万八千士兵分割为三部分:部署领一万人,钤辖官领五千,都监领三千。要是敌人进犯,小官先出兵应敌,大官继后。这不是开玩笑吗?仲淹说:“兵机险恶,量敌而行尚且不能稳操胜算,这么排着官衔儿出兵,不败才怪呢!”毅然将所有州兵分给了六个将军,每将三千人,训练、打仗各有专属。出兵则视敌人多寡而定,少则轮流而战,多则全体出动。专兵专将,战斗力自然不同。其他各路,后来也多有仿效的。此外就是修清涧城,屯兵营田,听任边民互市以通有无了,等等。营田互市对于养兵与活跃战时经济,都有不小作用。这些措施尽管不无小功,战事却依然胶着不下,而主动权始终在西夏人手里,他们照旧倏来倏往,攻城略地。
朝廷不耐烦了,下诏要陕西方面拿出办法,不能再这样半死不活。
韩琦制定了攻守两套策略,请朝廷自己定夺。正值冬季,西夏休兵,不会有大的战事,夏竦索性让韩琦带着表章亲自到朝廷跑一趟,好得个确信,另外又叫尹洙陪他一道。原来,尹洙在郢州收过几年酒税,因为论边事有理,已先被人聘在泾州做了经略判官。不说别的,光是先前那么一折腾,韩琦、仲淹也会对他另眼相看,何况他还颇知边事呢!韩琦尤其敬重他。有他做伴,韩琦一路自不寂寞。
两套策略不过官样文章,韩琦实际上是主攻的。
他的话,也特富有鼓动性:“西夏不过弹丸之地,倾朝出动,也只有四五万人马而已。我大宋幅员辽阔,资源富足,人口众多,上有圣明天子,下有能臣干将,万众一心,同仇敌忾,不要说刀枪征战,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会淹死那些秃头谬种!之所以屡战屡挫,将帅不当其位固然有关,更主要的,还是战略战术运用有误。西夏人每战都集中优势兵力,以十当一,所以能纵横捭阖,为所欲为。我朝恰恰相反,将重兵分路设防,化整为零,以少应多,如何不挫!就像力士角斗,人家双拳合击,我则分开十指单挑独斗,怎么能应付!”
韩琦生得高大威严,声如洪钟,通常静默寡语,一旦有话要说,则慷慨陈词,气势如虹,这一番话,又如此富有鼓动性,仁宗原就是个有心的,如何能不激动!他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问道:“以卿之见,当是如何?”
韩琦从容答道:“过去说五路合击,大而无当,错杂难行不说,也没有必要,杀鸡焉用牛刀?目下元昊正骄横懈怠,只消两路并出,鼓噪而行,一击就能高奏凯歌。”
仁宗一把握住韩琦的胳膊,笑道:“天佑大宋,以卿赐朕!满朝文武首鼠两端,没有一个能如你说得痛快明白!朕意已决。您赶快回去与陕西将帅准备实施作战,朕坐等为你们庆功祝酒!”
韩琦回到陕西,要鄜延、泾原两路正月并力出征的诏书,就跟着到了。
张元、吴昊或许听到了风声,也请元昊派人过来求和。韩琦一口回绝了:“敌战之国,无约求和,非诈即谋。小把戏就不要玩了,准备接战吧!”
韩琦没想到的是,做惯了接战角色,要挑战并不容易!
范仲淹就是个大钉子。他的看法,与那些主守派大同小异。早在有人建议五路并举、全力伐夏时,他就上书力陈不可了。他主张纵深设防,持久待变:边城之外,还要充实关中,在邠州、凤翔、同州、河中府、陕府、永兴一线加强力量,作为第二道防线;沿边各地,敌人来犯,只坚壁清野,不与他们大战。待猛士养成,谋士满座,国力充实,西夏生变,有机可乘,那时再一鼓作气,战必胜,攻必克,如战国赵将李牧一样,作成不世之功。他在延州的举措,大体也是顺着这个思路来的。
尹洙奉命到延州与仲淹商议出兵,仲淹劈头就问:“师鲁,你也主张两路征讨?”
尹洙吃了一惊,出谋划策原有他,又是他与韩琦一道进的京,还用问吗?他不知道仲淹究竟什么意思,只好含糊回道:“范大人的意思——”虽同是四贤,毕竟上下有别,不能不彬彬有礼。
“这仗没法儿打。”
“请范大人指教。”
“正月起兵,时间仓促,军马粮草数以万计,根本无法筹备。天寒地冻,也很难出兵打仗。要打,也要等到春天转暖,西夏马瘦人饥,我军才有方便可乘。再者,你看——”他指着地图,“鄜延路原是西夏进贡朝廷的熟路,番汉之间远较他路熟络。两路并举,西夏人没有退路,一定会作困兽之斗。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朝廷能敦天地包容之量,于鄜延一路张势以待,备而不发,敌来则击,一可牵制贼寇,为泾原之军销兵;二来也示以恩意,待其幡然悔悟,好乘势收降。一举两得,多少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思。”
尹洙原是来商议出兵细节的,哪里想到仲淹会打出这么一个主意?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对答了。
“你觉着怎样?”
尹洙终于找到了托辞:“大人的意见虽不无道理,可朝廷已下了明诏,夏、韩两位大人也厉兵秣马,立等发兵,你这样做,不是有违朝廷的旨意吗?”
仲淹微微一笑:“师鲁你忘了?兵法说:‘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不战可也。’战与不战,应当义理为先,岂能计较别的?咱们可以以一年为期。一年后西夏不降,再发兵剿灭。”
尹洙还要劝,仲淹却一挥手止住了:“好了,不谈这个了。朝廷方面,自有我上章请奏。你我患难与共,一别多年,该好好欢聚欢聚了。来人啦,摆酒,我要与尹大人痛饮终日。”
饮罢酒,仲淹派人禀复夏、韩两人,说需要尹判官参赞军务,请允许暂留他数日。另派军校飞章上奏朝廷,先列举一系列事实,说明自己一向勇于进击,并非怯敌怕战,接着,就反复申述了自己的主张,请朝廷准许鄜延一路按兵不动,张网以待。
尹洙此时身不由己,只好写信将情况禀明夏、韩两人,自己则安心呆在延州陪仲淹理事闲话,私心也还想寻找机会,看能不能说服仲淹一同进军。
按照夏竦、韩琦的设想,鄜延在诸路兵力最强,两路并出横山,由鄜延路就近袭取绥、宥等州,泾州之兵也就近扫除当前之敌,才是两个拳头合击。鄜延按兵不动,只剩下一只小拳头晃荡,合击眼看着成了泡影。又有探马来报,说西夏得知鄜延按兵不动,只聚兵一路,专备泾原。他们如何不急?赶紧也飞章奏闻,请朝廷不要以军国大事为儿戏,严肃诏命,勒兵进击。
朝廷的反应,却相当平和。一方面将双方的诏书交给对方,请他们各自参酌;另外,又下诏要他们同谋合议,鄜延虽可暂存招纳,按兵不动,但也要随机应变,准备随时出兵向敌。这不还是首鼠两端吗?
到了二月,朝廷还在召集陕西相关将帅到泾原议事。环庆副部署任福乘驿赶到泾州,韩琦巡边也正到了那儿。会还没开,就有谍报来报告,说元昊正在阅军,就要攻略渭州。韩琦早憋了一肚子气,既然送上门来,哪有不打的?
韩琦当即赶往镇戎军调兵遣将。泾原路驻泊都监桑怿做了先锋,钤辖朱观、泾州都监武英继后,行营都监王珪、参军事耿傅随军差遣,任福为主帅节制全军,另外又单独招募了一万八千兵士由任福直接指挥。方略也已策划好了。
临行,韩琦最后一次交代任福与众将军:“我再交代一次,你们并兵之后,由怀远城趋德胜寨,再到羊牧隆城,绕道敌后,寻机歼敌;倘若敌人势大,难以冲突,就据险埋伏,等他们回兵,再拦头痛击。这三处相距不远,都只三四十里地,不过一天路程;粮草也充足,不愁供应,你们可以放心进军。我们正要两路出击,元昊自己送上门来讨打,哪里找得到这种便宜事?等你们打好这场热身仗,我们就长驱直入,横扫西夏了。”
“韩大人放心!关门打不了狗,咱们还算人吗?”任福的回话,掷地有声。
“好!有任将军这句话,我可以高枕无忧了。出发!”韩琦的最后一点担心也荡然无存,一挥大手,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任福是个勇将,臂阔膀宽,满脸胡子,使两根四刃铁锏,少说也有四十来斤重。最奇的是从头到脚,浑身刺满了“尽忠报国”、“杀尽番狗”之类的口号,都着了红黑两色,配上那副凶神一般的长相,地道就是一座恶煞。刺字见心。那一腔立功立德的热血与急切,能烫得叫人落泪。前不久,他刚攻破白豹城,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志气更昂扬了。他要关门打狗,实在最容易不过。
队伍到了怀远城捺龙川,正赶上镇戎军西路都巡检常鼎、同巡检内侍刘肃,与一伙敌军在张家堡南打得正酣。任福的队伍一冲,敌人丢下几百具伤兵、尸体,潮水一般,没命地往南逃去。
桑怿爬上高坡四下一望,只见到处都是西夏军丢弃的旗帜刀枪,来不及赶走的牛羊骆驼也遍地都是,心里欢喜,飞马赶到中军报告任福:“敌人已溃不成军,一片狼藉,我请求带兵追击。”
任福更痛快:“那还犹豫什么?我也看了,刀枪牛羊满地,绝非诈败。将军前行,我带后军压上,务必全歼番狗。”
桑怿做先锋,任福与全军紧随其后,一追就是三天。每天也有探马不断刺探军情,大体都是敌军望风而逃、前方未见大股敌人之类的消息,任福他们,心里更加踏实了。只有一件事作难,远离计划穷追不舍,给养跟不上,兵马已经饿了几天肚子。但胜利在望,他们并不沮丧。
追到好水川,任福与桑怿合在一起扎了寨。朱观、武英也在龙落川驻下,离任福大营不过五里。探马报说元昊领着残兵败将扎在川口,任福约好两军明日会师川口,全歼敌寇。
天刚亮,流星马就接连来报:“元昊败兵已向龙竿城方向溃逃。”
任福命令:“马上出发,全速追赶。请朱观、武英相机跟进。”
参军事耿傅已经有些犹疑,劝道:“这几天始终没见敌人正面冲突,只是望风而逃,恐怕有诈?听说张元、吴昊阴险多谋,不比往日。如果敌人有意诱我入彀,就危险了,将军还是慎重些好!”
任福哈哈一笑:“番狗已经闻风丧胆,溃不成军,哪里还会有计!参军不必多虑,看我马到成功。”
大军赶到龙竿城北,才发现西夏军队正循川西行。一路尾随着从六盘山下出来,西夏军已先机占了有利地形,在羊牧隆城五里外结成阵势,专候官军了。
大家这才知道中计!但箭已离弦,只能生死一搏了。
前军忽然抬来几个大木箱,禀告桑怿:“这几只箱子,是在路边上发现的,请先锋定夺。”
桑怿上前一看,封得很严实;碰碰,里面扑棱棱地乱动,心里也犯了疑:“且不要动,等任将军来定夺。大家准备接战。”
任福一到,拔剑就劈了箱子:只见百来只鸽子,打着呼哨冲天而起,在蓝天白云下略作盘旋,又朝北飞去。
任福与桑怿正纳闷呢,四下里突然锣鼓齐鸣,西夏军队漫山遍野合围杀来。
任福毕竟是任福,一点不慌:“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桑将军且带本部人马冲锋掩护,其余人马随我结阵。”
桑怿带着人马冲锋而去,任福指挥人马结阵自固。这里尚未成列,已有西夏轻骑前来冲突搅袭。将士们拼死抵抗,好歹僵持住了。
正午,任福指挥士兵抢占山头,想利用地势加强攻守。只听山顶突然一棒锣响,亮出一面色彩鲜亮的鲍老旗。鲍老旗向左一挥,左边便有一股伏军直冲下山;向右一挥,右边也有一股伏军冲向山坡。两支生力军突入阵中,原来就吃力的宋军,再也顶不住了。
任福受了十多处伤,浑身是血。
心腹小校刘进,在他身旁叫道:“将军伤重,不能打了,请随我杀条血路,去羊牧隆城整军再战。”
任福掉头骂道:“废话!我身为大将,兵败有死报国而已,岂有后退之理!”
一拍坐骑向前冲去,正赶上一个敌将挺枪来战。可怜他已经举不起双锏,被敌将一枪刺中左颊,又一抖手腕穿了喉咙,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桑怿、耿傅、常鼎、刘肃等,也都在混乱中战死了。
朱观、武英的部队尚在行军途中,西夏已并兵合击,将他们连同瓦亭寨与王珪从羊牧隆城领来的救兵,包围切割,一网打尽。除朱观与另一位将军,退到百姓家中据墙自守,受伤不死,其余军将全都阵亡。前后兵士伤亡,总共一万多人。
西夏将士唱着凯歌,得胜而回。听那
歌词,竟是: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必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胜败何须问,骄阳正向西。凯歌高唱彻,猎猎舞军旗!
歌词这么损,总该别有原因?赶着一打听,西夏这次入侵,号称元昊亲征,实际还是张元、吴昊挂帅。张好口袋专等任福他们来钻,也同样是张、吴两人捣的鬼。
除了这只口袋,他们还有一个口袋正等着收!
还在朝廷决定两路合击的时候,张元就请元昊同意,分头派人去与韩琦、范仲淹求和:“求和,一可以拖延时间,变被动为主动。二可以离间两路,倘若有一路按兵不动,我们就稳操胜券了。搞得好,还可以接着往下唱,将计就计,闹得他们君臣不宁。”
元昊看不到那么远,前两着还是看得到的,而且,也深知张元心机,无发不中,同意他相机行事。
去泾州的被韩琦拒绝了;去延州的,却叫仲淹动了心。
张元派的捎信人,是原塞门寨寨主高延德。能将他放回来,已经是一种姿态。信也写得特谦卑,就差没趴在地上叫爹了!仲淹虽不全信,但对方既有这个表示,不论怎样,总要抓住机会试试。万一不成,再去扫荡也不迟。西夏没有表章,前景也难以逆料,不好直奏朝廷,他就给元昊回了一封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之以利,威之以势,劝他识时知理,及早回头,不要甘为番臣,背叛朝廷,甚至连投降为臣的汉人利益,都通盘考虑到了。信写好,就叫监押韩周与高延德一起,送给元昊了。仲淹所以一再上书朝廷,请留鄜延一路以示招纳,待一年无效再行征讨,也就与幕下的这件事息息相关。
接到信,张元问元昊:“皇上怎么看这封信?”
元昊不屑一顾:“废话一堆。”
张元一笑:“皇上圣明。不过,它也是一根绳套儿呢!我们只要稍稍一提劲,没准就能将范仲淹勒死。”
这问题太复杂,元昊根本想不到,也就没往心里去,一笑,搁下了。
到好水川任福兵败,张元禀告元昊:“皇上,咱们现在该收绳套儿了。再给范仲淹发一封措辞强硬的信,勾上上次事情,范仲淹命大不死,也要脱层皮!”
元昊问:“有这么厉害?朕可始终不大明白。”
张元给他解释:“人臣无外交。范仲淹背着朝廷与我们私相授受,是灭门的大罪呵!”
元昊这才明白了张元的酷烈歹毒,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极口夸赞道:“太好了,太好了!丞相真是深不可测!除了范仲淹,西北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这种话不能细想,一细想,说的听的,都会倒抽一口冷气。
张元给范仲淹一连写了二十六张纸,除了勾起上次的事,绝口不提和谈,语气措辞都狂妄无理之极。而且,抬头也变成“范大人并朝廷各大人”了。
范仲淹收下信,几乎一夜没能合眼。信既给朝廷,不能不向上通报,可它这样狂妄无理,又怎么能原样儿上交?还有,怎么回复西夏?至于人臣外交的凶险,他一时还顾不过来。
到后半夜,他终于想出一个折中办法:抄下一个副本,烧掉所有不堪入目的部分,只留下六页,删改后上报朝廷;回西夏一份措辞严厉的信,另写一个奏折如实说明原委,连复信副本一起送达。一切折腾完毕,天已经大亮了。
他请来下书的西夏使者,当面烧毁了西夏那份原信,叱责道:“西夏目无王法,敢拿这样的信来侮慢朝廷!本大人为大局着想,不转奏朝廷了。请你转告夏王,好好洗心革面,归顺朝廷,下不为例。否则,朝廷绝不轻饶!你是使者,本大人也不拿你问罪,你回去吧!”
张元一听仲淹烧了信,不由得哈哈大笑:“范仲淹,范仲淹,你也忒大胆了!我且看你怎么收场?”
送信的韩周,首先遭了殃。
吕夷简问他:“为什么没有朝廷命令,就擅自出界,交通外国?”
韩周诚惶诚恐,辩解道:“卑职奉了差遣,身不由己。范大人身为经略安抚,有生杀大权,卑职不敢违命!”
还算有理,贬到通州收税去了。
中书、枢密的人,没有一个不说范仲淹胆大妄为。
吕夷简在中书谈起这件事,更是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岂有此理!哪里见过这种守边将帅!没有朝廷旨意,竟敢与叛臣通书往来!通书不算,还要将来往书信擅自烧了!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事!”
参知政事宋庠本来已经恼火,听了丞相的话,更是义愤填膺:“这样目无朝廷,大逆不道,该斩首问罪!”
第二天,皇上召见垂询,宋庠依然梗着脖子奏道:“范仲淹身为边防大臣,目无朝廷,擅自交通叛臣,书信往来,又焚书灭迹,实属大逆不道!不处以极刑,如何严肃法纪,匡正朝纲?”
仁宗问夷简:“丞相以为怎样?”
夷简缓缓奏道:“以老臣看来,范仲淹处置确有不当,但本意当是为朝廷着想,不过要招纳叛臣而已,别无他意。目下边事未宁,正是用人之际,不宜深究。降职留用,以示警戒,就可以了。”
宋庠一听,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瞅着丞相道:“丞相,昨天在中书,你可不是这个意思?”
夷简笑道:“是吗?我只是指责仲淹处事不当,并没有说到如何处置呵?”
宋庠没的反驳,只能红着脸戳在那儿。
仁宗又一次看到了夷简的宽厚大度,也又一次看到了宋庠的冲动孟浪,而作为朝廷重臣,参政知事只该持重谨慎。第二天,宋庠就被贬到
扬州做知州去了。
宋庠当年中进士,在开封府、礼部都考了第一名。年轻得志,为官难免气冲。郭皇后被废,叩阙上书及此后遭贬,宋庠都当仁不让。算起来,他与仲淹还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他动怒请斩仲淹,多半是对事不对人。他到中书之后,倒是与夷简多有不和。这次意外被贬,是不是丞相与他暗中较劲,则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了。
好水川任福败死,韩琦早已上章请罪。他原来是要倒大霉的。所幸,在任福的衣带里发现了他设伏慎战的手令,败仗是由于任福违命行事,他的罪过大大减轻了。仲淹虽大罪化小,贬斥是免不了的。结果两个人都贬了官,仍在陕西异地为官,很快,又官复原职了。
韩琦、仲淹依旧修城练兵,招集流亡,屯守营田,战事也仍然胶着难下,各有胜负。虽然国事一点没懈怠,那心情,却禁不住苍凉多了!
有一天,将帅聚饮,仲淹没饮几杯就酩酊大醉了。一醉,却引发了满腔豪情,拔出宝剑在大厅里狂舞起来;一面狂舞,一面又放怀高歌。那是一支《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歌尚未完,仲淹早已涕泗横流,与宴的人也都禁不住一片唏嘘了。一个头脑还算清醒的参军,好歹将仲淹扶进后堂,才结束了一场豪饮。但这首《渔家傲》却从此走入军中,唱遍了陕西,甚至唱到西夏营中,也成了他们爱唱的地下军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