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半小时后,贡开宸和邱宏元得到马扬被伤害的报告。待他俩驱车赶到,宋海峰和大山子开发区党委、管委会、市公安局,以及医院的一些领导都在大山子医院主楼门前的台阶上[被屏蔽广告]
迎候着了。
“情况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贡开宸一边匆匆向急诊室走去,一边问。“还没发现有颅内出血症状。X光颅骨造影,怀疑颅骨后侧有一条细小的裂缝。除此以外,还有些钝器敲击造成的皮下淤血和其它原因造成的软组织撕裂伤。从目前情况看,假如没有其它还没发现的伤情,一般来说,不会有生命危险。”医院院长答道。
“裂缝?”邱宏元一惊,忙问,“颅骨上有裂缝?”
“马上准备做进一步的检查,最后再确诊一下。”医院院长答道。这时,这一行人已经走到急诊部的观察室门口了。院方的人拿来几件白大褂,分发给各位领导。待他们披挂整齐,走进观察室,马扬却已经下了病床,并摆脱黄群的搀扶,大步迎了上来。这让贡开宸等人非常意外。他们以为这时见到的马扬一定病态万状、气息奄奄,没料想,不仅仍精气神十足,而且还能大步上前寒暄问好。再看床头,居然还堆着一厚摞等待他批阅的各种报告和卷宗。这家伙想干啥呢?贡开宸看看院长,哑然失笑道:“你说这家伙颅骨上让人砸开了一条裂缝?这象是颅骨上让人砸出裂缝的人吗?怎么,还在这儿办公?你这儿是医院吗?”院长不无有些尴尬地对派来特别看护马扬的那个小护士说:“你怎么搞的嘛?”一边说,一边上前去“没收”陈放在桌上的那些文件、材料。小护士脸大红,忙上前帮着院长检收那些文件,却被马扬摁住。他对院长说道:“你老兄别乱批评人。这事跟这位小同志没关系。坐。各位领导请坐。”
这时,潘祥民也匆匆赶到。他显然是从另外的渠道得到这个消息的。马扬忙笑道:“各位领导,干吗呢?来跟遗体告别?还是开追悼会?”黄群在他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啐道:“乌鸦嘴!呸!”潘祥民问公安局的领导:“怎么会出这种事情的?”“没事没事……遇见一伙小流氓……”马扬抢先答道。“小流氓?不会那么简单吧。”潘祥民说道。“我们一定尽快抓获凶手。”公安局领导坚定地保证道。“要很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了。两起案子了吧?财务部那个姓言的老主任被杀在先,现在,开发区一把手脑袋又被砸。这里总有点名堂吧?”邱宏元说道。然后他又分析道:“这两起恶性案都针对领导干部,又都是团伙作案。会不会是一伙人干的?”马扬却说:“不一定。我估计,打我的那一伙,纯粹是小流氓滋事。他们本来是要打另外一个人的,看走了眼,才打到我头上来了,纯粹闹了个误会。所以他们也就没多打,抡了两棍子,一瞧,不对头,就赶紧收家伙,还挺仗义,把我送回家……”
公安局局长说:“但是从现场情况看……”他想趁诸多首长都在场,作些案情分析。马扬却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这会儿你就别搞你的案情分析了。你们先出去待会儿。我要跟几位领导单独请示个事儿。”等院长和公安局的几位同志,还有黄群等都走了出去后,马扬对贡开宸和邱宏元说道:“我只占用领导十分钟时间。年初,我听说,省里从国家计委和经贸委争取下来一个大型坑口电厂的项目。”邱宏元笑了笑道:“你的情报搞得挺准。”马扬问:“省里有没有最后定下,把这个坑口电厂项目给谁?”邱宏元略略地看了一眼贡开宸,见贡没有表态的意思,(贡进了这观察室后,不知为什么,一直不怎么说话,)便说道:“给谁,目前也不可能给你啊。这个大型坑口电厂将由德国方面贷款三个多亿美金,并由他们最著名的卢尔公司承建。这些德国人对环境要求特别严格。硬件软件一点都含糊不得。你瞧瞧,大山子目前这状况,我敢让那些德国老板上你这儿来吗?来了,再把人家的脑袋砸个窟窿,怎么收场?”
同样一直也没怎么吭声的宋海峰这时却插上话来说道:“贡书记,邱省长,我作为大山子市的主要领导,可以向你们保证,如果你们能同意把这个坑口电厂放在我们大山子,我保证所有德国工程技术人员的人身安全绝对不会出一点问题。”
贡开宸这时却挥挥手说道:“这里不光有个人身安全问题。假如只是这么个问题,那好办。我相信,只要投入力量,你们是一定能够保证这些外国老板和专家的人身安全的。但人家跟我们较真的不仅仅这一点。人家讲究的是整体投资环境。光不挨打,那怎么行?还有一点,刚才邱省长还没跟你们说,这个坑口电厂最终建在哪儿,得由德方来定。他们要派人来考察。你们说,大山子目前这个环境,条件,德国人能看得上吗?”
马扬忙问:“他们的考察组什么时候到?”
邱宏元笑道:“你啊,来不及了。连打扫你这些街道的时间都没有了。他们明天就到。”
马扬再问:“能允许我们去跟德国老板接触一下吗?”
邱宏元指着马扬头上裹着的绷带:“你……你还是先把你脑袋上的这条裂缝焊结实了再说吧。”
“如果有三点四亿美金的投入,有一个大型坑口电厂在建,大山子开发区可以就此运转起来,方方面面就可以进入一个良性轨道。希腊有个科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给他一个支点,他就能把整个地球撬动。这个坑口电厂项目,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支点,对我们来说也可以说是一只上帝之手……”马扬急切地说道。潘祥民笑道:“别把那些外国老板说得那么邪乎,什么上帝之手什么古希腊支点!”邱宏元劝道:“让大山子尽快进入良性轨道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但你们也不要一口就想吃成个大胖孩儿。你们目前这个状况,要让德国人下决心把这三点四亿美金投到这儿来,是不是还有点差距?”“差距恐怕还不止一点点。”潘祥民感叹道。马扬忙说:“请领导给我们这个机会,去跟德国人争取一下;成不成,是我们的水平问题,给不给这个机会,是领导的政策问题。请领导暂且不要主动跟德国人表态说大山子不行。”邱宏元说:“可我们也要为这个电厂负责。我方毕竟也要投入十多亿资金。”马扬立即说道:“如果我们争取到这个项目,我给你们立生死状。要办不好这个电厂,你们就枪毙了我。”邱宏元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我们毙不了你。”马扬立即从病床的枕头底下掏出一页打印好的文字,交给邱宏元:“这是我的军令状。如果由于人为的因素,而使这件事没办好,我愿意负刑事责任,并且用我全部的家产担保。”潘祥民笑道:“马扬啊马扬,你那点家产,哄谁去呀……”宋海峰说:“那我也赞助一下,在马扬的这份军令状上签个名。用我们两颗脑袋,两份家当一起来担保。”马扬忙说:“谢谢宋副书记支持。我想用我这一颗脑袋来扛着就够了。咱们还是得尽量减少创业成本嘛。(听马扬这么说,在场几位领导都笑了起来)再说,也得为省里这两位主要领导着想,到时候,让他们砍我这一颗脑袋,总比让他们砍两颗脑袋,要好下手一些。潘书记,您也替我说两句啊。”潘祥民哈哈一笑道:“我说,管啥用?”邱宏元见马扬这会儿真有点起急了,怕加剧他脑震荡后遗症,便上前安抚似地拍拍马扬的肩头,说道:“好了好了。今天就不说这档子事了。你呢,还是得实际一点。这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人家毕竟明天就要来了嘛。啊?”马扬十分恳切地说道:“请各位领导让我试一试。”话说到这份儿上,贡开宸觉得自己该最后表个态了,便说:“你怎么试嘛?瞎胡闹!这会儿你还在医院里躺着,脑袋上还有条裂缝等着处理!”马扬还在坚持:“谁说我脑袋上有裂缝?”一边说,一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伸伸胳膊,踢踢腿,大声嚷道:“我好着呐!!”贡开宸忙制止道:“行了行了,别再瞎闹了。有没有缝,得听大夫的!这个问题,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再答复你。”便转身走了。
贡开宸走出观察室,找到院长,下了两个指令:一,立即把马扬转到特护病房去看护。在伤病没有得到彻底治愈前,不许他回机关工作。“千万不能让这伤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一点,你要直接对省委负责。”二,马上把马扬的颅骨X光造影片送省人民医院和军区总医院,请他们那儿最好的外科、骨科大夫一起来会诊,“会诊结果要在最短时间里报给我!”院长受命后,马上安排人去调X光片子,同时派人派车带着这片子,跟几位领导一起去省城。但不料,没过多大会儿,去调片子的人急匆匆赶回来,把院长拉到一旁,悄悄地告诉他,马主任的病历找不见了。院长一惊:“马主任的病历找不见了?怎么可能?”那人想了想,忙改口道:“不是病历,是他的颅骨X光造影片找不见了……”
院长低声急问:“确实?”
那人低声说道:“确实。”
院长压住心头猛然升起的无名怒火,只得先把贡开宸等领导送走,然后急忙赶到病历室。那儿,定下要带着这张片子去省城会诊的那位主治大夫正带着好几个工作人员埋头在翻找这张X光片子。病历室的一位女工作人员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她负责保管这些X光片子。但她却说不清这种一百年也不会发生一起的事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了。她心慌意乱,一边嘀咕,一边翻找:“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忽然间,她想起什么来了:“对了对了。这张片子被人借走了。”所有在场的人几乎都叫了起来:“借走了?你怎么不早说?!”那位主治大夫忙问:“你借给谁了?”那位女工作人员想了想说道:“我不认识……”院长哭笑不得地说:“你不认识?你让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把马主任的X光片子拿走了?”女工作人员又想了想,忙说:“他说……他说他是马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那位主治大夫责备道:“他说他是马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你就把片子给他了?他要说他是卫生部来的,你还不得把咱们这医院整个儿都卖了?”院长挥挥手,让那位主治大夫这时别先忙着一味责备,加剧那位女工作人员的惶悚心态。他把她叫到一旁,缓和下口气问:“你查看了他的证件没有?”“没……”“你也没问他借这片子干吗使?”“没问……”“你可真行。你太行了!”那位主治大夫忍不住又插了一句。院长立即又拿眼色制止他。这时,也许因为有院长的“偏袒“,那位女工作人员的神经稍稍地放松了一些,开始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我当时想……他要不是马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上我这儿来蒙这X光片子干吗啊?这片子,又不能吃,又不能玩,拿出去连根冰棍都换不来……”院长问:“你认定他是马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那个女工作人员想了想又说:“一早我见他在观察室门前转悠来着,还见他跟马主任的家属说话来着,就是叫不上他的名儿。”院长又问:“你让他打借条了没有?也没有?”女工作人员这时好像大睡初醒似的叫道:“借条?打了。我让他打借条了。”一边说,一边在一个小抽屉里拼命翻找起来。
最后查实,马扬这张至关重要的X光造影片(以后抓住凶手,上法庭,它还是必不可少的定罪量刑的铁证),是被马扬的贴身秘书小丁“借”走的。
接下来的行动,自然是立即去找丁秘书。但院长匆匆走了几步,却突然站住了。他蓦然想起,假如真是丁秘书“借”走了这张片子,个中必有“名堂”。在没了解到事情全部的背景情况前,身为院长,还是暂时不出面的好。不管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位丁秘书“借”走马主任的片子,万一伤了他,将来总也是个事儿,人家毕竟是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于是他回头吩咐那位主治大夫:“你带她(指指病历室的那个女工作人员)去找丁秘书。态度好一点。主要是问清情况。别跟抓小偷似的,跟人玩横的。把事情闹清后,马上到办公室来找我。”
丁秘书这时已经跟马扬一起转移到了楼上的特护病房,见病历室那个女工作人员带着主治大夫来找他,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忙把他俩挡在特护病房外头,并把他们带到走廊尽头一个背静的拐弯处,压低了声音,严厉地说道:“小点声!X光片子是我借的,但现在不能给你们。(然后他转身对那位主治大夫说)一会儿你跟省领导汇报马主任伤情的时候,再别强调什么头骨上有‘裂缝’,更不要拿这张X光片子去招摇……”那位女工作人员有点“死性”(也就是俗话所形容的那种“一根筋儿”),执着地说:“可是……”丁秘书立即打断她的话,说:“这事,你别掺和!”主治大夫却说:“这……这对马主任不好吧……他头部受到重击……他需要认真治疗。需要静养。”丁秘书忙说:“是的。他需要静养。这一点,他本人非常清楚。但那是二十四小时以后的事。具体原因,我现在不便披露。但请你们相信我,当前,对任何人保守马主任伤情的秘密,有关大山子前途,请你们一定配合。另外,我要明确地告诉你们,我这么做,这么说,绝对不是个人行为。我再说一遍,并用自己的人格担保,我所做、所说的这一切,绝对不是个人行为。”
既然秘书同志说得如此恳切和坚决,主治大夫和那位女工
作人员只好不再追问。其实他俩到最后也没弄明白,丁秘书说的这个“绝对不是个人行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是个人行为,难道说,还是“团伙行为”?不会吧……他们更弄不明白,为什么必须等二十四小时以后,马主任才会愿意来治伤?为什么当前必须要对外、甚至还得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隐瞒”他的真实病情,而这件事居然还“有关大山子的前途”……
哦,官场的事,实在太复杂了……
四十
黄群送走领导,一回到特护病房,吓了一跳,只见马扬倒在那个单人沙发里,抱住自己的脑袋,不间歇地在低声呻吟。显然,刚才那一番充满“精气神”的“表演”激发了伤疼,尤其是最后那两下“满不在乎”的拍击,不仅让他头疼欲裂,甚至还天旋地转般晕眩。黄群慌不迭地扑过去抱住马扬,连声问:“你怎么了?怎么了?叫大夫吧?”马扬“嘶嘶”地倒吸着凉气,却还在厉声喝斥:“别嚷……”
这时,有人敲门。
马扬忙抬起头,迸气敛神,祛除病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貌,示意黄群去开门。门开了。却是马小扬。马扬一下又泄了气似地瘫倒在床上,咬紧牙关,一下下揉着自己的头部。马小扬忙上前替父亲揉头,叫道:“爸……您怎么了……怎么了……”马扬闭着眼睛,有声没气地劝慰道:“没事……没事……”
黄群手忙脚乱地提议:“吃两片止痛片?怎么样?”马扬摇了摇头:“去叫小丁来。赶快。”黄群犹豫了一下,但看看马扬的脸色,又不敢推三阻四;不一会儿,便匆匆把小丁叫了进来。“马上替我办两件事。第一,通知开发区党委全体委员十五分钟后到这儿来开会。”马扬仰身靠坐在单人沙发上,闭着眼缓慢地说道。脸色不仅有些发灰,而且还有些发青。
“马扬……”黄群想插嘴,想提醒这两人,贡开宸已经下了指令,在没得到他这个K省一把手同意之前,谁也无权恢复马扬的日常工作。但这时,马扬却变得异常的“霸道”,根本不许黄群再说第二句话,突然从沙发上坐起,瞪大眼睛,怒视着黄群说道:“你别插嘴!”然后又慢慢倒了下去,闭上眼,吩咐小丁:“……四十分钟后,请机关全体科以上干部到机关小礼堂召开紧急会议,并通知开发区所有企、事业单位的一二三把手都到会,不得有任何人请假。有特别重大事情不能到会的,必须得到我亲自批准。请组织人事部的杨部长和纪检委周书记协同督办此事,保证所有该到会的人都能到会。第二,通知那个杜光华,让他马上来见我。”
这里要补叙一件发生在贡开宸离开医院返回省城前一刻的一件事。当时,贡开宸刚要上车,公安局局长突然走过来,一手扶住车身,一手挡在车门上方,似乎是在守护他,别碰了车门框,实际弯下腰,急促地低声对他说道:“贡书记,有个重要情况,要向您单独汇报。”贡开宸其实刚才在观察室里早已看出一点不太正常的迹象,便问:“这会儿?”公安局局长点点头说:“越快越好。”说着,便转身走了。贡开宸沉吟了一下,马上对郭立明说:“告诉邱省长潘书记,请他俩先走,我去大山子干休所看望一下军队退休的老同志。你……你跟邱省长的车走,先回去检查一下明天上午台盟和侨委联合组织的那个座谈会的筹备情况。”安排停当,贡开宸乘坐的大奥迪便急速驶出市区,刚驶近一个加油站,从这个加油站里驶出一辆警车,冲着大奥迪鸣了两下喇叭,便带着大奥迪向郊外驶去。两辆车一前一后大约又驶出十来里,警车拐了一个弯,驶上了一条便道。大奥迪也跟着拐了个弯,上了这条便道,并稳稳地颠了两下,和那辆警车一起,向一旁的大山里驶去。驶到一个山间别墅样的大房子门前,警车拐进门。大奥迪紧跟着也开进。进屋,落座,贡开宸问:“这房子是你们市局的?”局长同志忙摇头说:“哪能啊!凭我市局的那点经费要置起这样的房子,我这个局长早被双规了。
这是我的一位老战友几年前下海经商攒了一点钱,原想在这山里搞个旅游餐馆什么的,不怎么景气,亏了本,就撤了,把房子借给我们局,做了公伤干警的疗养点。”“没别的交易吧?”贡开宸笑着点拨了一句。“啥交易,您查嘛。这里住的都是执行公务时光荣负伤的同志。一边治伤,一边疗养,省几个住院费,用在办案上。”局长同志忙解释。“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我可知道你们搞钱的招术。”贡开宸指着局长那个憨厚的神情笑道。这时,疗养点的两位负责人(都一身警装打扮)进来上茶,问候。局长挥了挥手,立即把他们打发了,关上门,汇报道:“……我感非常奇怪。马主任今天跟您汇报的情况,跟他昨天发案后,苏醒过来后跟我们谈的,完全不一样。昨晚,我们向他了解情况时,他非常肯定地说,根据种种迹象,他认定这起伤害案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可今天在您跟前,又一口咬定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太不可思议了。”贡开宸问:“昨天他根据什么,说这起伤害案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公安局长扳着手指汇报道:“……有这么几点:一,案发处原先有一盏路灯,昨晚偏偏灭了。明显是有人为晚上作案做了准备;二,作案时,歹徒之间分工非常明确。歹徒们是从附近一道残破的矮围墙后头跳出来的。有人一脚先把他的自行车踹倒了,另一个人上来打了他一棍子。然后就是一通乱打。在半昏迷状态中,他还听到歹徒中有人叫了一声:‘够了够了。老板不让往死里整。整死了可了不得!’,接着就有人拿出一条旧毯子来把他给裹上,抬上了车,把他送回家来了;三,很重要的一点,歹徒们拿来裹他的那条旧毯子还是马主任他家的……”贡开宸一惊,浑身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吗?”“马主任说,这条旧毯子在案发前几天,丢了,晾在院子里丢的。估计也是这些歹徒们偷的。”贡开宸忙问:“这些人为什么要用马家的毯子?”“假如用别的毯子,会给我们破案提供一个线索。”“看来这帮人还是很有点反侦破头脑的。”“马主任也是这么看的。他说,毯子的事情,也充分说明这起案子是有预谋的。他还认为,有个能人在背后策划指挥、制造了这起伤害案。他还认为,打他的和杀害言可言的可能是一伙人。当时他非常明确地要求我们把这两起案子做并案处理。”“可刚才他反驳了这种看法。”“是啊。所以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马主任聪明过人,他突然这么变卦,肯定有什么重大原因……”
贡开宸不作声了。这时,公安局局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这电话恰恰是马扬打来的。“他吩咐我,在没有得到他同意以前,不要跟任何人谈起昨晚他跟我说的那些案情分析的话。看来,我今天是多嘴了……”局长在接了电话后,立即向贡开宸报告了电话内容,然后就不再说话了。他知道,他已经把该他说的话都说尽了。剩下的,就是领导怎么去做判断,下结论了,就不该他多嘴了。
贡开宸当场没说什么,只是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对那位局长说:“我顺道去附近那个军区干休所看望一下部队退休的老同志。刚才你跟我说的这个情况,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公安局局长忙点头答应:“那当然。那当然。”
这时,马扬要去主持开发区党委紧急会,黄群却死活不让他出特护病房的门:“如果你不要命,那你就走。”马扬说:“黄群……我这点伤并不碍事……”黄群说:“你蒙谁呢?你蒙贡书记邱省长可以,还想蒙我?我也是大夫!”马扬说:“我只需要二十四小时。”黄群说:“可对你头部这个伤来说,这二十四小时正是最关键的时刻。”马扬想了想,让了一步,说:“也许只要二十小时就够了……”黄群叫了起来:“你把我当小孩?二十小时和二十四小时有什么质的差别?!”马扬恳切地:“黄群,你要明白,我必须把这三点四个亿的美金投资搞到手。这么跟你说吧,大山子今后的命运,也包括我个人事业的成败,都在此一举……非同小可。明白吗,非同小可!”黄群无可奈何了:“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你要走,就走吧。”说着,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拉着小扬的手,默默地流起眼泪来了。
马扬走过去,轻轻搂住她肩,说:“黄群,人活一辈子,只有几步路是最关键的。这几步路走得怎么样,会决定性地影响这个人一生的价值、作用、前程和结局。对一个企业、一个单位、一个地区、甚至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时代,也是这样。这二十来个小时,对大山子就是这样一个极具关键意义的时刻。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我作为开发区的一把手,必须解决这样一个战略性问题:大山子要向哪个方向发展。下一步到底要走一着什么棋,才能做活大山子整盘棋。我们有一个很大的冶金企业,但设备和产品都很老旧,没法跟人家竞争。我一下子又拿不到那么多的资金,根据国际和国内市场的需要去改造它们。我们的矿务局也是个沉重的包袱。这些年,国有大煤矿让无数不规范的乡镇小煤窑挤得几乎没有了一点生存空间。现在国家已经开始整顿这些小煤窑。但什么时候见成效,还很难说。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把我们的煤变成另一种资源,进入另一个市场,可能就是一步活棋了。可那也需要一笔巨大的资金。可我没有。我寸步难行啊。钱呐,有时候,一个惊世英雄也会被这么一个‘钱’字困死啊。这次德国人愿意掏钱来建坑口电厂,对我们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黄群,真是千载难逢。天助我也。上帝伸出他万能的手来了。浓雾中,奇迹般地透出一道强光。如果我们能争取到这几个亿美金的投资,争取到那个特大型坑口电厂,就地把我们的煤变成电,而电在今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都是国内的‘紧缺商品’。这样,首先,我为我们那几千万吨煤找到了出路。我就可以积累资金,用借鸡生蛋的方法去融资,拿到更多的钱去改造冶金那一摊,一通百通,大山子就有希望了,就能真正走出困境。黄群,我亲爱的夫人,请支持我一下……配合我一下……”
马扬的目光在灼灼闪射,而且通体每一个节骨眼里都在流露出一种异样温情的祈求。
黄群知道马扬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理”,但是……但是他头部有伤啊……她怎么能同意他带着这样的伤去组织那样一次大“战役”呢?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女儿的生身母亲,要她心甘情愿地说出那样的话:“行,你就拿自己的命去换大山子的前程吧”,她说不出口……她真的说不出口啊!!于是她一甩肩,只得起身向门外走去了。等她拉开门,却看到医院的院长和主治大夫站在门外。她忙擦去泪水。院长和主治大夫是得到护士的报告,说马主任跟夫人吵得不可开交,死活要去召开一个什么会议,急忙赶来做马扬的工作的。正赶上在门外听到了马扬这一番痛心疾首的肺腑之言。
都是大山子人啊。还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院长沉默了,犹豫了。
“十分钟后,我要在这儿召开开发区党委会。三十五分钟后,你也要去机关小礼堂参加我召开的全开发区科以上干部大会。你、我,我们共同为大山子的今天和明天负责……”马扬一边对院长这么说,一边脱去病员服,想换上平时穿的衣服。院长本能地上前阻拦:“马主任,您听我说……”马扬显然有些生气了:“现在没时间再听你说了。你这个医院是我们开发区属下的医院。你这个院长是我任免的院长。我这可不是在吓唬你。你现在什么也别说了,听我安排。马上为我做三件事。一,二十四小时之内,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什么我这脑袋上有这么一条裂缝,特别不能让明天可能会来的德国人知道这一点。从现在开始的二十四小时内,这是我们大山子开发区的最高机密。它不仅具有最高级别的商业意义,也具有最高级别的政治意义。如果你向外透露半点这方面的消息,我立即撤了你。你还要向我保证管住你这儿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的嘴。二,从现在开始,你派两名医护人员,身穿便装,携带急救箱,随我一起行动。他们的任务是,必须保证我在这二十四小时里能象正常人那样说话和行动。在这一方面给我以足够的医疗支持和医术保障。三,找一些最好的止痛片给我。要最好的。”院长心里酸酸地梗梗地,又无奈地说了句:“好吧……”便转身出门去落实马扬的这三点指示了。走到丁秘书身旁,他停了下来,对丁秘书说:“现在你可以把那张X光片子还给我们了吧?我们得根据片子上的情况,去认真研究一下,明天这一天怎么确保我们这位首长头骨上的‘裂缝’不至于变成‘裂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