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夜之间,公羊在考场上大放其屁的故事传遍了大专院校。版本各不相同,基本框架却是两个。一个是批判性的。说公羊自知自己考试难以过关,便故意在考试前吃了很多炸蚕豆,又喝了三碗凉水。他想演出一场恶作剧,把考试给搅了。一个是赞扬的,说公羊对不合理的考试制度早就心怀不满,又知道自己无力反抗,便以荒唐对荒唐,来了场“黑色幽默”,放屁以示反抗。
可是公羊却不知道这些传说,他在家里闷头睡觉呢。他觉得好累好累,好像肠子肚子都给掏空了。要不是A教授到他家去批评他,他连那件事都睡忘了。
老弟,真有你的。人家呼风唤雨,你吃蚕豆放屁!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你又用什么办法把那些屁憋足了到考场上去放呢?家里不能放?路上不能放?逞一时之强,固然舒服一会儿,可是你的高级职称却让你扔进了粪坑里!值不值啊?
公羊这才明白过来,也觉得稀奇古怪。蚕豆是几天前吃的,为什么那几天不放屁呢?肠胃也好好的不疼不痒。那天早上一粒蚕豆也没吃,却偏偏有放不完的屁!看来,这事只能问小母羊,说不定是她和李大耳一起设下的陷饼,让他呆头呆脑地去出丑卖乖。
A教授一走,公羊就把小母羊抓在手里,用力地摇着问:为什么,为什么?
小母羊不解,问: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炸蚕豆?公羊问。
为了不让你睡觉。小母羊说。
你为什么不让我睡觉?公羊问。
你自己不想睡。小母羊说。
我为什么不想睡?公羊问。
这?这也问我?小母羊被问糊涂了。
公羊推开她,说:不用问我也知道,是你和大耳串通的阴谋,要整倒我,搞臭我。小母羊马上抓住公羊辩解道:不是不是不是啊!炸蚕豆是我想起来的,可是我不知道吃了会放屁。你要怪,就怪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去你的,小女人,巫婆!公羊用力把小母羊一推,匆匆忙忙换下睡衣,开门而去。
出门不远,公羊便见前头有片红裙子一闪一闪地朝他飘过来,不由得心头一喜:她来了?
果然是她,红裙子来了。她离开几步就叫“老师”了,掩饰不住的惊喜,两臂张开着走过来,上来就把公羊的一只膀子抱住了。老师,老师,今天我休息,特地来找你的。
她今天打扮得可真艳丽啊!长头发盘上去,一副成熟少妇的模样。不再是他踩过的那条红裙子,那条是丝的,这条是麻的。可是一样的大摆细腰,裙据及踝。一样的白色短衫,内衬低胸衬衣。金项链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由她细腻的粉颈上拖下来,又被高耸的胸脯托住。白色高跟鞋将她的身躯稳稳地撑着,撑到她的头刚好对着他的下巴,他觉得下巴痒痒的。他回头看看自家的门,大大方方地将手臂朝下神了神,让她挽得更舒服一些。小母羊,你看见了才好。他心里嘲弄着妻子。
我上你家去。师母在家吗?红裙子说。
不在家。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公羊说。他把手臂又往下抻抻,再抬上来,把她的一只手抓在手里。
红裙子把公羊领到一家不远的咖啡馆。这是一家私人经营的咖啡馆,座位不多,但桌椅洁净,灯光幽暗,还播送着“潇洒走一回”的通俗歌曲,使公羊真有了“潇洒走一回”的感觉。红裙子熟门熟路地给他和她各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些糕点,然后就看着公羊眯眯地笑。
笑什么啊?公羊被她笑得心发毛,以为自己的衬衫领子没拉好,或者脸没洗干净。忙着用手去摸。
我听到你的故事了。红裙子一面将一块纸巾递到公羊手里,一面仍然笑着说。
什么故事呀?公羊问。他想,她不会知道大学里发生的事情。
放屁啊!红裙子大笑起来,笑得口里的咖啡喷到公羊脸上了。她毫无顾忌地要用手去给他擦脸,被他挡住了,说:这是对我那一脚的报应,咱们扯平了。公羊觉得一阵燥热。尽管他不拘小节,尽管他知道她毫无恶意,可是在这位还不算太熟,又比自己年轻的漂亮女人面前谈放屁问题,他还是害羞的。他故作轻松地打岔说:不谈不谈,精神污染。可是红裙子不同意,她说:我一定要听听,你是怎么想起这个妙计的?公羊无奈地耸耸肩:妙计!三十六计、七十二计,哪有这样的计?那纯粹是偶然事件。
不,我不信是偶然事件。老师,我完全明白你的用意,你信不信呢?红裙子把手按到公羊的手背上,目光里充满崇拜,公羊觉得有两江秋水在心里荡漾。他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说:好,见识见识你的想象力。
你一直对不公平的考试反感对不对?红裙子问,歪着头。
对。公羊答,头也歪了。
你压根不想去参加这样的考试,对不对?那有损你的尊严。红裙子问,头歪向另一边。
不对。公羊答。头也向另一边歪着。
不对?对。你不想去考。但是你决心要他们一下,便把意见藏在心里不说。你叫师母给你炒蚕豆,炒很多很多,你一点一点地吃着,把你的肠胃胀满了气。但是你不放,你存着那些气,到考场上去放。所以你一定是坐出租车到考场的,快啊!你看准了时机,猛喝一口凉水,你水壶里装的是凉水,对不对?不要回答,我知道我说得对。凉水起了引爆作用,于是你说——放!
红裙子一口气说完故事,得意地看着公羊,间:怎么样?我说的分毫不差吧?公羊先是发呆,想不到一串屁激发出这么丰富的想象,后来他忍俊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他用手揉着肚子,说:对对,不差分毫。你真是位聪明的姑娘。我想,怎么想都可以,反正是,闹剧一场。
红裙子更为得意,她将按在公羊手背上的手抽回来,托在腮上,似醉似迷地说:我一直喜欢诗,可是从来没看到过真正的诗人,今天总算看到了。老师,我觉得你就是诗,你的一举一动都充满诗意。
包括放屁?公羊问,他的神经完全松弛下来,不再怕谈放屁问题了。
包括放屁!红裙子肯定的回答。
谢谢。公羊忍不住把她托着腮的手抓在手里,握一下又握一下,握得红裙子秋水汪洋。她渐渐收起天真无邪的笑容,换上一副成熟的面孔,以平实的语调对公羊说:
老师,现在该考虑放屁以后的问题了。
还有什么问题?教授不当就是了。公羊说。
不,老师。我喜欢你的性格,但这样你要吃亏的。所以,我劝你多少改变一下自己,不要让人家从你这里夺走更多的东西。比如,高级职称,你就不要了?工资、房子都是和这个挂钩的。不要讲什么真货假货,世界上没什么真假,卖了高价,就是真的,卖了低价,就是假的。对不对?
公羊一下子被红裙子拖回现实世界,不得不点头表示同意。那你就要争。红裙子说。公羊摇摇头,说:我不会争,我老婆也不让争,说俗气。
那师母一定是超凡脱俗的女子了。可是老师,我这个人很俗气。红裙子说。
不不,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公羊说。
别哄我,老师。我是俗气。俗人没俗气,怎么活?我老实告诉你吧,老师。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被一对夫妇领养了。养父母是普通工人,待我很好,粗茶淡饭,我也满足。可是他们偏偏在几年前先后去世,又抛下我无依无靠。我又赶上个一切向钱看的时候。我不俗气,到哪儿找工作?我不俗气,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和你坐在这里?红裙子说。
公羊只能不住地回答:是,是,我能理解。
你不理解。红裙子说,我仍然不满足,我还想去争去夺,我一定要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你要得到什么?公羊问,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要么是名,要么是利,要么是爱。三样东西争到一样,我就不俗了。红裙子说。
要是争不到呢?公羊问。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认为我会拿到。红裙子说。
公羊笑笑。
我知道你笑我。可是你会看到结果的。今天不说这些了,还是说你的职称问题。你不能去找找关系?红裙子说。
公羊摇摇头,说:我没有关系。我的朋友都和我一样,是布衣。
我去帮你找?红裙子说。
不,不用了。公羊看看表,看时间不早了,就站起身掏钱包付款,说:我得回家了。红裙子把他的钱包推了过去,小手好看地一扬,说:哎,买单。服务员送来帐单,公羊看看那发票上的数目,打消了与她争着付款的念头。他钱包的几十元钱,刚够它的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