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子把电话打到公羊家里,要他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公羊到了约定地点,不悦地说:怎么电话打到家里去了?我老婆可是个非常敏感的人。红裙子撤撇嘴说:怎么啦?我还没当你的情人呢,就怕成这样了?今天可是为了你的事儿才找你的,我要带你去找一个人。谁?公羊问。公同同的老婆,我的小学同学。她答应我听你叙叙。红裙子说。
我不去。我认识公同同,不想求他。公羊说。
他得罪过你?红裙子问。没有。公羊说。那你得罪过他?红裙子问。也没有。公羊说。那不就得了?无恩无怨,去求求他有什么不行?再说我们去求他老婆。公同同的势力都是从他老婆那里来的。红裙子说。公羊还是不肯,他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以后想去就自己去。我和你一起去,人家会怎么看呢?红裙子又撇嘴了:你们知识分子就这么没用啊?什么都怕。你什么都别管,看我怎样对她说。不容公羊分说,红裙子拉着他就走了。
红裙子一报姓名,公同同的妻子公夫人就来开门了。非常热情地拉住红裙子的手,又不失风度地对公羊点点头。红裙子介绍公羊说:这就是我表哥。她说得自然大方,真的一样,公羊虽然大吃一惊,也只得认了。
到书房坐吧,客厅里有客人。公夫人说。
公夫人领着红裙子和公羊穿过走廊走进客厅旁边的书房。公羊立即感到,自己那间书房真是太寒酸了。要不是公夫人态度谦恭、温和,他是不肯坐下来的。红裙子却毫不拘束,伸长了腿坐在书桌前的皮转椅里,漫不经心地接过公夫人递上来的茶杯,夸张地说:现在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怕打搅,也怕你丈夫不喜欢像我这样的穷朋友。公夫人抿嘴笑笑,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事、正事,我一定帮忙。只是帮不成可别怪我啊!她看了公羊一眼,对他也笑了一下,表示这些话也是对他说的。“均此不另”。公羊想起以前父亲给他写信时,最后总有这一句,是对儿媳说的。他回了公夫人一个笑。却不想说话。当着红裙子的面去求一个女人,他觉得“掉价”。
我表哥是位著名诗人,大学讲师,水平之高,众人皆知。可是这一次他们学校评职称,硬是卡他。别人都不考外语,偏叫他去考,他不服,就——红裙子说到这里,看了公羊一眼,问要不要说放屁问题,公羊理会,轻微地摇了摇头。这一小小的交流没有躲过公夫人的眼睛,她的嘴抿得更紧了。公羊发现她总是抿着嘴笑,越笑,嘴抿得越紧,像老奶奶,但慈祥得很。
是不是在考场上放了一串屁?公夫人问,像说很高雅、很平常的事情,毫不回避地将目光对着公羊。
公羊想找个地裂缝钻进去!红着脸不知怎样回答才好。红裙子都乐颠了,她对公夫人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你也知道了?你说我表哥这一着妙不妙?你认为就凭这可以把他的高级职称搞掉?
公夫人说:别像记者那样对待我好不好?让我慢慢说。我不大出门,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是刚才听客人说的,他们现在还在客厅里。好像他们是你表哥——公羊的同事呢。
哦?公羊紧张起来了,怎么事情这么巧?会是谁呢?万一撞上了,我的脸朝哪搁?他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踱到门口,向客厅瞥瞥。是系主任和A教授啊!他们怎么坐到了一起?而且坐在公同同的客厅里?
要不要出去一起叙叙?公夫人问。
公羊马上退回座位,说不,不,我们走吧。
公夫人挽留说:那就等一会儿,那两个人来了很久了,也快走了。
公羊不肯,他一定要走。他想象着公同同听过了系主任和A教授的汇报,怀着嘲笑与蔑视会见他的情景。啊?公羊兄!说说吧,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呢?他只能在这位自己其实看不起的上司面前为自己辩护,可怜巴巴的,红头酱脸的。不,他不干这种事儿。他绷起脸问红裙子:你走不走?要么我自己先走。红裙子不情愿地站起来,说:走吧,以后再来。
正当公羊他们要走出书房的时候,客厅里传来公同同和客人的道别声。公羊他们只好在门口等一会儿。可是不可避免地与送走客人转回来的公同同迎面遭遇了。原来是你们?你们怎么认识的?公同同奇怪地问。看来他对红裙子也十分熟悉。
公羊浑身的血往脸上涌着,内心紧张的嗓子发辣。他看看千娇百媚、坦然自若的红裙子,示意由她答话。红裙子大大方方地指指公羊:不知道吧?他是我姑妈的儿子,表哥。公同同摇头笑着:小孤儿找到姑妈了?公夫人马上将话岔开,说:既然那两个客人走了,你们就到客厅里谈谈吧。公羊无奈,只好在客厅坐下。
啊,公羊兄啊!说说吧,怎么回事啊?果不其然,公同同这样开始了谈话。
公羊的火气立刻被挑起来,他尖刻地说:怎么回事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考场上放了一串屁。平时我就爱放屁,吃了炸蚕豆就更要放屁了。这真是屁大的事,还值得来汇报?
你还写了放屁诗。公同同不紧不慢地说。
我是诗人。我写诗也是放屁,我放屁就是写诗。公羊玩世不恭地说。
看你这脾气!公羊兄啊!诗人当然要有个性,可是个性也不能破坏原则呀!公同同仍然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
公羊被他激怒了。他想好,索性我放屁放个痛快吧!
你说的是原则?原则是什么?是一样的教师两样的对待?是让一少部分人乘电梯上去,一大部分人在地上爬行,或者用绳子提溜?是窃围者昌,窃钩者诛?现在的学校是个什么样,你知道不知道?你大事不管,管这等屁事干什么啊?公羊激烈地说。
公同同打了个哈欠,说!是啊!谁想管你的屁事呢?
我没求你管!公羊霍地站起来,去开客厅的门,要走。公夫人把他拉住,劝道:你这样激动能解决什么问题?不如慢慢地从头说说。人家说人家的理由,你也说说自己的理由么。红裙子也央求,说:表哥,来都来了。公羊不回头,说:不想说了。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世界上没有一把公平的尺子。拿出来的尺子都是假的,虚晃一枪,真正的尺子是不拿出来的。但是他们真正要用的,却正是那把不见人的尺子。
这是什么话?公同同发火了。
就是这个话!公羊毫不示弱,拉开门走了。为了不被拉回来,他从楼梯奔了下去。红裙子看了一眼公同同,也跟了下去。
公同同看着被公羊碰得还在颤动的门,笑了,说:我最看不得这种臭文人的臭脾气。好像他们一切都是正确的。他们个人至上,从不考虑人民和国家的利益。别人干正事,他们还要叽叽喳喳,说东道西。
公夫人说:这你就有失公正了。你又考虑多少人民和国家的利益?自己要活,也得让人家活。你不是什么也没有经过考查,就争到了教授的职称吗?凭什么叫人家一次一次地考,而且专考人家的弱点呢?
公同同吃惊地看着妻子:你这是为谁说话?
公夫人软软地顶了一句:我为我自己,你也权当我放屁吧。
公同同马上挂出笑脸,说:小姐,我知道你是我们当中的好人,可是如今好人有什么用?要么,明天你给红裙子打个电话,叫公羊再来一趟,劝劝他,他在咱们家说的那些话就算了。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放的屁,总得有个交代。不然,我们还有什么权威?
公夫人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也不想管这些事。我看公羊是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