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冯文峰、吉雪花的家务事-诗人之死

那么,就让我们也来窥探一下冯文峰和吉雪花的家务事吧。

这对夫妻在吵架。

冯文峰受了黄丹青的奚落,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他怒冲冲地走到楼上,“砰”的一声关上门,又“啪哒”一下扣上了保险锁。这个举动是要把余子期父女关在门外呢,还是“下意识”的活动?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他心里的那股火驱使他这么干的。吉雪花当时并没有发现冯文峰的这个举动。等到余子期砰砰拍门的时候,吉雪花连忙走出去说:“老余大概忘记带钥匙了。”她准备去开门。可是冯文峰一把把她拖回屋里说:“不要管他,他带着钥匙。”“带了钥匙还开不开门吗?”吉雪花问。冯文峰不说话了,但是眼里闪出一种叫吉雪花看了很不舒服的光。余子期还在拍门,冯文峰鼻子里冷笑着说:“走资派,没解放就这么神气。看谁给你开门?”吉雪花突然懂得了冯文峰的心思,她反感地看了丈夫一眼,飞快地跑出房门,给余子期开了门。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她感到又气又羞,责备冯文峰说:“你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冯文峰朝她翻翻眼说:“只准走资派对革命群众进行报复,不许革命群众给他一点惩罚吗?哼,还不只这些哩!我要把今天的情况向工宣队汇报,否则他们还不要把我们吃了?”

“我真不懂,文峰,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自尊心?听了那位女同志的话,我的脸发烧,为你感到羞耻。你常常打人家的小报告,是吧?你想想,你这样对不对?”吉雪花由于职业的关系,讲话总是轻轻柔柔,慢条斯理。现在,她的内心实在是很激动的,可是说起话来却还是那个样子,像老师在耐心地说服不听话的学生。

冯文峰发火说:“我也不懂,你怎么会把向组织汇报情况说成打小报告,还去同情走资派。亏你还是一个党员,党性哪里去了?”看来他心头的火气还不小,端起吃饭桌上的茶杯,一口气把里面的凉茶喝去大半杯。然后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坐下来准备写什么。

吉雪花也在写字台前坐下,准备批改学生的作业。同时又轻声顶了冯文峰几句:“把人家的正常生活都看成非法活动,这就是党性?我问你,你真的一点也不同情余子期一家的遭遇吗?那你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呢?”

“你说我是什么人?”冯文峰发火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茶杯盖子被震掉,滚在地上,茶水溅了一身,地板上也溅得湿漉漉。刚才余子期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冯文峰一边用手抖着身上的水,一边用脚擦地板上的水,心里的火更大了。他用衣袖擦擦桌子上的水珠,坐下来奋笔疾书起来。

吉雪花看着地板上被冯文峰弄得一塌糊涂,便一声不响地去找来拖把把地板拖干净,重又在写字台前坐下来。可是她再也工作不下去了,她对冯文峰的许多行为越想越气,越想越羞,后悔自己当初看错了人,嫁了一个这样的丈夫。

吉雪花和冯文峰是大学里的先后同学。因为冯文峰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而互相认识了。当时她的父亲吉否教授兼着中文系的系主任。又是市里知名的民主人士。冯文峰到她家里来的次数很多。听父亲说,冯文峰是个聪明好学的青年,特别听老师的话,只可惜家庭出身不好,背上了思想包袱。父亲叫雪花和雪花的妈妈好好看待冯文峰,不要使这个年轻人感到丝毫有被人歧视的压力。吉雪花母女也因此对冯文峰十分热忱。在吉雪花读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冯文峰毕业分配到《滨海文艺》当了编辑,同时开始了对吉雪花的追求。他的追求十分热烈,有一段时间甚至影响到雪花的学习,使得吉否教授不得不进行了一点“干涉”。他把冯文峰叫到自己家里,诙谐地对他说:“小伙子追求一个姑娘,是要追得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否则还叫什么爱情?可是,也得注意别让姑娘的考试分数降下去,健康的身体瘦下去呀!我当年追求雪花的妈妈,我追求的越热烈,她的书读得越好,你想想这是个什么道理?”冯文峰脸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是因为雪花还没有答应我……”吉教授哈哈一笑说:“小冯,这就是雪花的内政了,父母无权过问。那你就再追吧!哈哈哈!”吉雪花确实是拖了一年多才答应冯文峰,因为当时她心里更喜欢另外一个小伙子,他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她的入党介绍人。吉雪花最后选定了冯文峰,这使得同学们大吃一惊。不少同志劝她:“你和冯文峰是两路人,合不来的。”可是吉雪花回答说:“我要是能够帮助他打掉由于出身不好而产生的自卑感,他会成为一个有为的人。”其实,吉雪花的这种选择是父母加了一把劲的结果。吉教授夫妇觉得冯文峰对他们有一种深切的感情上的依恋,这对这一对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的老夫妇来说,是十分可贵的。一个女婿半拉儿呀!冯文峰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对岳父母十分感激,他曾经流着眼泪对两个老人说:“我只有一双父母,就是你们……”

可是想不到刚刚提到结婚问题的时候,冯文峰就使吉雪花全家大为伤心。那时候,吉教授正被当做“反动学术权威”批斗,吉雪花的母亲也生着慢性病休养在家。老俩口都希望女儿早点结婚,给这个生气即将耗尽的家庭带来一点快乐和安慰。他们为女儿女婿在家里布置了新房。可是,快到结婚的日子了,冯文峰却突然提出,不愿意住在岳父母的家里。

“为什么呢?”吉雪花问他。

“我的出身本来不好,现在你的出身也不好了。要是不和家庭划清界限,对你我都不利。”

吉雪花当时真想立即回答他:“那么过去,你为什么三天两头往我家里跑?我的家庭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是你的心变了。”但是她终于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想:“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年轻人,顾虑也许会多一点吧!”于是她谅解了冯文峰,并且和父母商量,把婚期推迟几年,等父亲的境况好转了以后再说。不料吉教授夫妇都不同意女儿推迟婚期,他们劝女儿说:“你们就搬出去吧,我们已经是风烛残年,不能为儿女点灯引路了,怎么还要绊你们的腿呢?”吉雪花说不服自己的父母,只得和冯文峰结了婚。几年的共同生活,吉雪花日益发现冯文峰身上肮脏的一面,她感到十分痛苦。多少次,她想离开冯文峰,回到父母身边去,但是又下不了决心。她怕这样会给父母带来更重的打击,又担心这样会使冯文峰更快的堕落,因为她对于他毕竟还是一个牵制力量。所以,她只能叫自己默默地忍受,尽可能帮助冯文峰变好。刚才听到黄丹青的奚落,埋藏在心灵深处的苦恼又一下子翻腾了起来,本来,她就是要给余子期一些方便,才把丈夫劝到父母家里去过了一天,想不到还是碰到了余子期家的客人。冯文峰会不会打小报告?会不会给余子期和晓海带来祸害?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个不停。她同情余子期。她更爱晓海和晓京,自从柳如梅死了以后,她几乎成了晓海的保护人。她不能看着冯文峰去干危害他们的事。想到这里,她对正在写东西的冯文峰看了一会儿,担忧地问:“你不会把今天的事也会汇报吧?”冯文峰没有理睬,只顾自己写。吉雪花感到害怕了,她站起来走到冯文峰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写些什么,可是冯文峰收拾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夫妻之间已经隔膜到了这个地步,吉雪花还有什么话说呢?她只好又一声不响地回到写字台前来。她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跟一个人叙叙才好,跟谁叙呢?父母面前是不好说的。她想到了晓京。她觉得晓京这一年多来给她的来信表明,这个孩子已经成了大人了,可以理解人、帮助人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师生变成了朋友。就在几天前,晓京还给她来了一封信,体贴地问起她的家庭生活。她还没有回信,今天就回个信吧!于是,她在抽屉里翻起来,想找出晓京的那封信。可是找来找去找不到。会弄到哪里去呢?她从来不乱丢书信,都是整整齐齐地放在一只抽屉里的,为什么其他的信都在,单单少了这一封?

“你看见晓京给我的一封信吗?”实在找不到,吉雪花只得问冯文峰。

冯文峰已经不再写东西,仰脸朝天地躺在床上了。他带理不理地说:“我哪能看到你的信?不过这个余晓京,我劝你少联系!我看她的思想感情很成问题。”

“你怎么知道她的思想感情成问题?”吉雪花问。

冯文峰笑笑不说话。

“你看了她的信?”吉雪花警觉地问。

“有什么秘密吗?看了又怎么样?”冯文峰嘲笑地说。

吉雪花的脸色变了。她走到床边站在冯文峰的面前,紧锁着眉毛,严厉地说:“把信还我。你太不尊重别人了。”

冯文峰涎着脸看看她,想开开玩笑。可是吉雪花脸色严峻地伸着手说:“把信还给我!”这使冯文峰不得不认真一些了。他从床上坐起来,仰着头想了一想说:“我没有看见过信。不过让我找找看,会不会混在什么东西里了。”说着,他拖着鞋走到大衣橱前。他看见吉雪花一直瞪着眼看着他,便说:“你去烧壶开水吧,我来找找看。”吉雪花拎拎热水瓶,确实没水了,便到煤气间去烧水。冯文峰看见吉雪花走了出去,赶紧拉个凳子站上去,伸手朝衣橱顶上摸。刚刚摸到一个报纸包着的大纸包的时候,吉雪花就进来了,冯文峰一阵慌乱,用力过猛,报纸包从橱顶上掉到地上,散了,里面露出一叠叠报告纸,都是用复写纸写得密密麻麻的。吉雪花忙弯腰去拾纸包,结果一人抓到了一叠东西。冯文峰十分紧张,他小声地对吉雪花说:“把那给我,晓京的信在这里!”吉雪花看到冯文峰这么慌张,心里很是怀疑。便翻了翻手里的那叠东西。不看则已,一看,她的心简直要停止跳动了!这是些什么东西啊!都是冯文峰写的揭发材料的复写稿!一个个标题就说明了一切:《向南是怎么包庇余子期的?》、《余子期这次休假期间的表现》、《我所看到的阶级斗争新动向》、《王友义为什么给向南通风报信》……。最使吉雪花震动的是这样一个标题:《吉否在家中的言行》。吉雪花把这份材料拿在手里,手索索地发抖。她把它举起来,举到冯文峰的脸上。她想问问:“这是你写的?”但是她的嘴唇颤抖得太厉害了,终于,她把这份材料摔在冯文峰的身上,自己伏在写字台上无声地哭了……

冯文峰慌乱一团。他没有想到今天暴露了自己的秘密。他保存这些,是为了将来领功请赏的,没想到今天惹恼了妻子。他连忙把这些东西胡乱收起,揉成一团,用恳求的语气对妻子说:“雪花,你别难过,我这是做做样子给组织看看的,我……是为了你啊!现在,我当着你的面把它烧毁,好吗?全部烧毁?”

吉雪花抬起头,一声不响地擦干了眼泪。她颤声地对冯文峰说:“不要烧,这是你做人的见证,也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她用毛巾擦擦脸,迅速地收起桌上学生的作业本,装进手提包里,然后又打开衣橱,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春夏秋冬的衣服,往一个皮箱里塞,再到床底下去收拾自己的鞋子。

“你要干什么?”冯文峰呆呆地问。

“我要到爸爸妈妈那里去。”吉雪花冷冷地回答。

“不回来了?”冯文峰害怕地问。

“谁知道呢?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吧!”吉雪花的声调虽然轻,但是却异常坚决。

“你!要和我离婚?”冯文峰手足无措了,他放下手里的那包东西,去夺吉雪花手里的鞋子。

“谁知道呢?也许最后不得不这么办吧!既然没有共同语言,还是分开好。你说对不对?”吉雪花一边慢慢扳开冯文峰的手,把鞋子装进网线袋里,一边冷冷地回答。

冯文峰的两只小眼停止了转动,死死盯在吉雪花的脸上,慢慢地,眼眶内渗出了泪水,泪水弄湿了眼镜,使他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但是他不敢摘掉眼镜擦一擦,害怕吉雪花在这一刹那的时间跑掉了。他多么害怕离婚啊!要知道,冯文峰生活中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得来不易呀!

冯文峰“打小报告”的本领不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而是一种“后天获得性”。而所以会形成这种特性,盖源于对丧失个人利益的畏惧。

由于家庭的成份不好,冯文峰从小便觉得低人一等,时常害怕得不到别人的宠爱和信任。长大以后,他更感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了。他觉得由于出身不好,别人花一分劳动可以得到的东西,他花三分以至十分的劳动也不一定得到。而别人犯的十分错误,他只要犯一分就够背包袱的了。他埋怨自己的娘老子给自己造成如此不利的条件。但是,冯文峰不甘心向命运屈服。他觉得自己的才能不比任何人差。他决心尽最大的努力去克服自己的不利条件,要争取信任和好感。起初他小心翼翼、俯首贴耳,希望不使一个人讨厌自己。但是,这样又有人批评他“不能开展积极的思想斗争”。于是他想办法“开展思想斗争”:他把自己听到、看到的“坏人坏事”偷偷地告诉领导,让领导和别人去斗。成功靠计谋也靠机会。有时候,机会更重要。冯文峰就是遇到了好机会。在大学里,他恰好碰上了一位这样的领导:他从来不想到群众中去了解一下自己的下属,而只爱听汇报。他精心培养了一批冯文峰这样“靠近领导而又善于发现问题”的学生,分散到各个学生宿舍里,然后就根据这些“耳目”的见闻,去决定自己的好恶。这样一来,冯文峰便“飞快成长”了:他入了团,并且被列为党的发展对象。冯文峰终于找到了一条摆脱家庭包袱的捷径,锻炼出一种特别敏锐的发人隐私的能力,并且从中得到了无穷的乐趣,而逐渐养成为一种特殊的癖好。一次又一次的小报告像一块一块石子,在冯文峰脚下铺出一条路来。他就是沿着这条幽径小路,得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结下了吉雪花这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的。

正当沿着这条捷径顺利攀登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岳父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使冯文峰觉得自己绊了一跤,而且前进的路上又增设了一个障碍。他考虑过如何克服这个障碍。和吉雪花离开吗?想来想去,不行。吉雪花的父亲在政治上虽然不行了,但是这老俩口就雪花这一个女儿呀!他们留给女儿的除了“家庭出身”以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冯文峰双手夺下吉雪花手里的箱子,硬拉着吉雪花在床沿上坐下来:“雪花,为什么像个小孩子呢?”他的男高音变得又温存又甜润,同时,他还用手轻轻揩去妻子眼角的泪水,抚着妻子的头发。

这一切使吉雪花感到恶心。她从冯文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拎起衣箱,拉开门闩。冯文峰一步抢到门口,用身体挡住了吉雪花,又是拉,又是推,把吉雪花从门口推过来,重又关上了门,用身体抵住。他哭哭啼啼地缠住吉雪花,哀求着说:

“雪花,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呀!雪花,我也知道,你的话是对的,可是你没有看见这些道理在今天行不通了吗?你好好想一想,不顺着潮流走,有什么好处?你好好看一看,社会上有多少人真正是大公无私的啊!在战争年月,你大公无私,为革命牺牲了,是烈士,人民会记住你。可是现在,你要坚持那些老原则,死了也是反革命,谁承认你是好人?雪花!雪花!你要正确地理解我呀!”

冯文峰把两手捂住脸,哭得“呜呜”的。但是捂住脸的手指头中间留出一条缝,观察吉雪花的脸色。

想不到啊,真想不到!几年来,只有今天,吉雪花才感到冯文峰是坦率的;只有今天,吉雪花才听到冯文峰的几句真心话。然而这更使她的心像刀扎一样的疼痛!羞愧啊!几亿人都要拼上性命去清除我们社会上的那些污泥浊水,可是自己的丈夫,却要在这污泥里滚,浊水里游!吉雪花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双浓厚而修长的眉毛高高扬起而又皱成一团,深褐色的眼珠直盯着冯文峰,眼泪在眼眶里打滚。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也不想说什么了。

冯文峰以为妻子被自己感动了,他欣喜地抓住妻子的手,热烈地叫了一声:“雪花,好雪花!”

“放开我!”吉雪花突然大叫一声,冯文峰吓得松开了手。吉雪花自己也怔了一下。之后,她努力使自己恢复镇定,用严正的目光看着冯文峰说:“文峰,我们都还年轻,应该怎么生活,我们都应该不断地学习和思索。就让我们暂时按照各自的路子走一段吧。让生活本身给我们做出判断和选择。也许是我被生活抛弃,也许是你被生活抛弃,也许,我们又会走到一条路上去。谁知道呢?可是现在,我们必须分开。请你不要拦我。你也拦不住我。”

吉雪花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缓和,但却包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冯文峰只得看着吉雪花走出去。听到吉雪花的脚步声到了楼下,冯文峰“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失声痛哭了。

吉雪花快步走下楼,到了大门口突然又转身重上楼来。正在痛哭的冯文峰听到了脚步声和用钥匙开套间大门的声音,不觉带着眼泪露出了笑容。他赶紧摊开被子,蒙头盖脸地睡到床上,等着吉雪花进来见到他这样的痛苦,也许还能回心转意呢。

可是冯文峰想错了。吉雪花没有进来,却在余子期家门口站住了,举手轻轻地敲敲门。开门的是余子期。吉雪花问:“晓海睡了吗?”余子期说:“刚睡。”吉雪花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又从皮夹子里掏出两张发票交给余子期:

“请你交给晓海,这是给她修鞋子和做棉衣的发票,到时候别忘了去取!”

余子期接过发票,连连说“谢谢!”他看见吉雪花满脸忧戚,便关心地问:“这么晚,提着箱子到哪里去呢?”

吉雪花鼻子一酸流下了泪。但她却对余子期摇摇头说:“不到哪里去。我想对晓海说几句话。”余子期连忙答道:“好,请进去吧!”他让吉雪花到晓海的房间里去,自己留在外面。

吉雪花一见晓海,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她坐在晓海的床头对晓海说:“我要住到妈妈家里去了。我给伽—个地址,有什么事你还来找我。你姐姐要是回来了,给我一个信。”

晓海奇怪地问:“吉老师,你不回来吗?”

“不回来了。”吉雪花抚抚晓海的头说。

“为什么呢?”晓海问。

“你不懂。”吉雪花想对晓海笑,但却流出更多的眼泪。

晓海抱住吉雪花想了一会儿,像大人一样叹口气对吉雪花说:“你们吵架了。程伯伯和黄妈妈都五六十岁了,也不吵架。我爸爸和妈妈也从来不吵架。你们为什么要吵呢?”

吉雪花拉拉晓海的小辫子,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要走。晓海要下床送她,她把晓海按在床上,给盖好被子,走了出去。余子期对她点头说声“再见”,她只点点头,就又下楼去了。

冯文峰在被子里蒙了一身汗,他等到的是又一阵下楼的脚步声和关门的碰击声。他又伤心又气恼地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用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摘掉眼镜惊恐地朝空荡荡的房间看了一眼,一阵空虚袭上心头,好像一件宝贝突然失落了。他下了床,一屁股坐在刚才吉雪花坐过的写字台前,抱着头真的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把手伸进衣袋,掏出刚才没有写完的那个东西,展开看了一看,便把它撕碎了。他咬着牙对自己说:“一定要让雪花回来!为了不失去她,我再也不写这些小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