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永乐大帝

流放再度改为杀头,是皇上杀人,还是燕王操刀?她身上既有女人的温馨体贴,也有男子汉的侠肝义胆,皇后才愿意她成为皇上的红粉知己。兵临城下,朱棣先礼后兵,不奏效,则变为先小人后君子,反正他不想当周公。�

玄武门客栈客房陆续熄灯了,寒冷的冬天,人们都不大出去,早早钻进被窝。景展翼却没睡,她有心事,下午,有一个店小二传来一个口信,让她晚上单独到内城紫冠胡同去,说有一个大善人要见她,说到时候有轿子来接她。她的心怦怦直跳,猜想一定是父亲叫她去,她不想让孟泉林在场,父女俩才好放开谈。�

她穿上厚厚的棉装,对桂儿说:“孟师傅回房休息了,不会再过来了,你困了就睡吧,我一会就回来。”�

桂儿跳下地,也急忙穿衣服,要跟她去。�

景展翼说:“你不要跟我去。店家既然说,只准我一个人去见这个大善人,我想这善人必定不想见别人。我猜想,很可能是我父亲,我也正想找机会再见他一面呢,有别人在场,总是不方便。”�

这样一说,桂儿就不好再跟了。不一会,店小二进来点手叫她,景展翼走了出去,果见有一乘暖轿停在客店院子里。�

店小二提着灯笼在前寻引,小轿把景展翼送到了内城紫冠胡同一户黑门楼人家门口。店小二敲门后,有一个青衣小帽的人探出头来,这人正是朱棣的随侍太监李谦,还有一个穿官服的,是纪纲。�

李谦打量景展翼一眼说:“小姐来了?请进吧。”�

景展翼问:“你家老爷到底是哪一位呀?”�

纪纲说:“小姐进去就知道了。”�

店小二问:“我在这等小姐吗?”�

李谦塞给他一点钱,说:“不用等,一会我家老爷会用大轿把她送回去的。”�

店小二答应一声自去。�

景展翼随便打量一眼小院,发现房顶上、树上、角落里,到处都有黑衣人蹲伏着,如临大敌。�

当纪纲和李谦引着景展翼步入灯烛明亮的上房客厅时,她惊疑地发现,坐在上面的竟是朱棣,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转身就走。�

但纪纲挡住了她的去路。�

景展翼扬起眉毛说:“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要绑架人吗?”�

朱棣笑着说:“小姐也太把我朱棣说得不堪了,你是我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岂敢怠慢,快,快看座。”�

反正走不了,景展翼索性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下,心想,看你要玩什么花样。�

屋子里暖烘烘的,李谦又把很旺的炭火盆移到她脚下。�

纪纲和李谦看着小太监上了茶和点心后,带人下去,带上门。�

朱棣很是感叹,他充满感情地说:“真是山不转水转啊,想不到我又见到小姐芳颜了。就在我到贵府去下聘礼之时,听说小姐自尽了,我从来没有这么伤痛过,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我还为你而发疯,成了传遍天下的奇闻。”�

景展翼虽然听过这样的传闻,却一点都没动过心,所以淡然说:“我可承担不起。”�

朱棣说:“我也太痴情了,早知你是假死,是金蝉脱壳,我又何必为你疯癫?但我也并不后悔,值得。就是事隔这么久,情知这是你的烟幕,但我仍然高兴,你毕竟还好好地活在人间。”�

景展翼说他假死和朱棣假疯可不一样,她假死是他逼的。�

朱棣说,这可不对了。当初答应进燕王府,是小姐的允诺,他既未动硬的也没使手段。�

景展翼反驳了他,逼柳如烟退婚,逼他改换门庭到燕王府去当幕僚,控制在朱棣手中,这还不是手段吗?�

朱棣始终不生气,他说:“说真的,这是我太想与小姐结缘了,更想借重令尊大人。今天重逢,也是一种缘分,咱不说这些不愉快的往事了,好不好?”�

景展翼处之漠然,心想,你我之间还会有什么愉快的话题吗?�

朱棣站起来,从案上拿起一个画轴,打开,正是当年景展翼画的群马图。他说:“小姐你看,你送我的这幅群马图,我一直珍藏在身边,常拿出来看看。我总觉得,你的画里含着万马奔腾、马到成功的寓意。”�

景展翼冷笑,说朱棣并没仔细看,领头的那匹马,腕上有残疾,景展翼说,别得意,迟早会马失前蹄的。�

朱棣认真看了一眼画,他说:“小姐真会开玩笑,我怎么看不出来。”�

停了一下,朱棣诚恳地说:今天单独约见小姐,并无歹意,他知道景展翼流落北平,又不敢回老宅子去住,时间久了,难免衣食匮乏,他是要帮她一点忙的,并无别的意思。�

景展翼恍然明白了,他们欠的客店钱原来是朱棣代付的。她这样反问后,朱棣笑嘻嘻地承认了,他说这正是他讨好小姐的好机会呀,他岂能放过?�

景展翼不得不承认朱棣的厉害,在这茫茫的人海中,他能找到自己。�

朱棣说:“我不但能找到你,还能侦知你的一举一动,你在酒楼里如何与父亲见面,还有,与你同来的那位,是几次想对我行刺而没得手的孟大侠。我还知道,你收留了一个哑女,你到处在求医问药,想给她治病,你的心地好善良,也不能不感动我。”�

景展翼说:“我并不佩服你的神通,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吧?”�

朱棣笑了:“这可是说反了。应当说,是你有事来求我。你想给哑女治病,又碰上一个贪财黑心的和尚,你不是拿不出银子吗?我想帮你。”�

景展翼说:“不会平白无故地发善心吧?”�

朱棣说:“你也太把我朱棣看扁了。我是真心诚意帮你。”他声称不附带任何条件。�

景展翼也不客气,她说:“那把银子拿来吧,我该回去了。”�

朱棣一挥手,李谦真的托了个大方盘上来,上面摞了好几层银锭。他说:“你自己拿回去,我不放心。一会我派人送你回去。”�

景展翼却又后悔了,钱,对朱棣不是粪土吗?她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说明白,这银子我不能拿。”�

朱棣说:“你父亲在我这里,是我的谋士,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看你父亲的面子,我也该这样做吧?”�

这一说,景展翼又怒火中烧了,她说:“你坑害了我父亲,陷他于不忠不义,使他无颜见天下读书人,你比杀了他还让他难过,你知道吗?”�

朱棣说:“你这可是颠倒乾坤了,你父亲本来是一副铮铮铁骨,岂肯降我?都是皇上听信奸臣谗言,赶尽杀绝,要诛灭你家三族,他的处境与本藩一样,是逼上梁山,他难道还能回去受死吗?”�

景展翼说:“后来皇上开恩了……”�

朱棣打断她说:“我给小姐看一样东西。”他拿出一张纸,说:“这是朝廷的邸报,我也刚刚得到,你看吧,皇上又反悔了,已令云南都督赶赴边陲流放地,将你家三族二百余口尽行斩决。这里还特别提到你,要各府县官府缉拿你归案呢。”�

景展翼接过来一看,头轰的一声,不由得眼睛发直了。�

景展翼走后,桂儿越想越不放心,还是敲门叫起了孟泉林,一五一十地说了。孟泉林一听就急了,问明了地点,马上出发,他生怕有闪失。�

背一口大刀的孟泉林此时是一袭夜行衣,戴面罩,外面只露一双眼睛,他在店小二引领下,沿着街市房檐下轻步疾行,躲避着街上巡逻的马步兵。�

来到紫冠胡同豪宅门口,店小二在黑门楼前站住,说:“就是这里了。”�

孟泉林塞给他一点钱说:“你回去吧,没你的事了。”店小二走后,孟泉林一纵,上了门楼,但几乎同时,房上十几条黑影站起来,相继向他射箭,羽箭嗖嗖地在他身前身后飞过,孟泉林大惊,忙伏倒在门楼斜瓦坡上。剑矢仍不断射来,打在瓦上震耳地爆响着。�

少顷,他刚想跳进院子,有两队骑兵从胡同口两侧飞奔而来,也向他栖身的门楼发箭。�

听见外面的呐喊声、脚步声、发箭声、格斗声,朱棣对景展翼说:“你那位大侠来救你了,他今天可占不到任何便宜,你最好告诉他一声,别白送了性命。”�

景展翼也明白,朱棣早防着这一手了,她怕孟泉林吃亏,便真的走了出去。�

院子里,星空下,房上房下到处是人,景展翼看不到孟泉林的影子,便向空中大声说:“孟师傅,你回去吧,我没事,一会就回去。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这里是很危险的。”�

孟泉林听见了,也料想朱棣不会害她,现在寡不敌众,只得跳上院墙逃走,窜到墙角,又遇追兵,他抽刀在墙上一顿乱砍,好歹把拦劫的人打下墙去,他趁追兵未到,急忙飞上邻家屋顶,才得以逃脱。�

朱棣来到景展翼身后,说:“你不能说服这位孟大侠吗?我可以放他一马,与他化干戈为玉帛,如何?何必苦苦地追杀我呢?”�

景展翼说:“人各有志,我怕我无法说服他。”�

朱棣说他愿资助银两,帮她治好哑女,这都是小事一桩,他今天特地到外面来见景展翼,是有更重要的事。�

这景展翼倒没想到,她问是什么事?�

朱棣说景展翼现在处境不妙,处于被朝廷追杀之中,不如到燕王府里来暂避风头,与她父亲厮守在一起,也可尽尽孝心。试想,她家几百口亲人,除了她和父亲,还有人吗?�

景展翼眼含泪水,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恨谁好了。可他也不愿寄人篱下,更不想到谋反的燕王府避难。�

朱棣笑了:“你一个女孩家,不必想这么多。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到燕王府来。”�

景展翼没有接话。�

朱棣说:“你怕旧事重提,怕我再说纳你为妃的事,这事我过去鲁莽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不愿意,我决不相强,如何?”�

景展翼说:“我若不答应进府,你是不是就不答应借我银子了?”�

朱棣哈哈笑道:“你也太把我说得一文不值了。这是两回事,银子尽管用,哑女的病尽管治,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想到府里来都行,不想来,你提出个地方,我派兵护送。”�

景展翼说:“我和父亲一起离开北平,你也答应吗?”�

朱棣说:“你太得寸进尺了,你父亲不同于你,他现在是我的谋臣,一天都离不开,白沟河之战,他出谋划策建了奇功。当初我留下你父亲不杀,抱定宁可白养一个徐庶,我都不放他走,现在靠他运筹帷幄,我怎能放他呢?何况,离开我,他就不安全了,那我不是害了他吗?”�

景展翼无话可说了。�

马皇后是经过缜密思考,才背着皇上与方行子晤面的。她把方行子请到坤宁宫,面带笑容地招待方行子,她让宫女罗列了很多好吃的点心、水果。方行子有点奇怪,今天马娘娘怎么这么客气呀?她不由得想起了在坤宁宫洗浴后礼送她出宫的旧事,不禁提高了警惕。�

马皇后是从关心皇上身心的角度切入话题的,她说:“你常在皇上身边,他近来是不是很焦心很烦躁啊?”�

方行子说:“可不是,国事不靖,燕军未灭……”她突然警觉起来,马上说,“皇后怎么问我?皇上有话,还不都跟娘娘说呀。”�

“那倒是。”马皇后说,“可他也没跟我说过当皇上有意思没意思的话呀。”�

方行子一下子不自在起来,这是朱允炆与她私下里单独谈过的话题,马皇后怎么会知道?她偷偷斜了马皇后一眼,带有解释地说:“皇上苦恼了,有时也跟小太监们说呀。”意思是说,即使皇上与她有过交流,也属平常事。�

“那不一样。”马皇后说,“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这话有点渐露端倪、单刀直入了。�

方行子觉得来者不善了,吓得站了起来:“娘娘……”�

马皇后笑吟吟地又把她拉坐到身边,又不像有恶意。她说:“你我都是女人,彼此还感觉不到什么吗?那次,我把你送出宫去,皇上好几天茶饭无心,还微服出宫,跑到你府上去了,名义上是替宫斗请回师傅,究竟有什么微妙,其实你我都心照不宣。”�

方行子的心咚咚乱跳,她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是试探。方行子马上解释地说:“皇后多心了,其实皇上也没有……况且我是何等样人,敢有非分之想。”�

马皇后说:“这也算不上非分之想,皇上喜欢你,也是不奇怪的,我冷眼观察,你身上既有女人的温馨体贴,也有男子汉的侠肝义胆,敢作敢为,我好多天一直犹豫着,早就想找你说了。那天他摔东珠,撕群虎图时,后来你给皇上按太阳穴,我就在台阶下,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方行子又惊得站了起来,她说:“马娘娘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今天就出宫去。”她以为马皇后不能容忍,是逐她出宫了。�

马皇后也站了起来,拉着方行子的手,在她手背上拍着说:“你正说反了。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但没想赶你出宫,反倒是要你长久地留下来。”�

方行子不敢相信,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琢磨着这话的真实含义。�

马皇后说:“你不相信吗?这是我的真心话。”�

方行子故意说:“怎么可能长留宫中?等到我七老八十老态龙钟时,既当不成侍卫了,也当不成小皇子的师傅了,留我有用吗?”�

马皇后的话显得很亲切,她说:“你这丫头别尽跟我打岔,你会不懂我的意思吗?皇上难得有个红粉知己,有你在跟前,他每天能开心,能多笑几声,这都是令我欣慰的。我一点嫉妒的心思都没有,行子姑娘,你能答应我吗?”�

方行子很感动地望了她一会,心里又酸又甜。所谓长留宫中,说穿了,当然就是纳为妃子。她不用再戒备,她明白,马皇后是一片真情,出于心疼皇上,她也应当大度,容得了皇上的意中人。�

方行子很认真地说:“谢谢娘娘。我敬重你,像你这样宽宏大量的皇后,恐怕不多见。不过,我真的不能长留宫中。”�

马皇后很感意外,问她这是为什么?在她想来,方行子当是求之不得的呀。�

方行子说深宫不是她的归宿,她也不想当皇妃。�

马皇后怔了一下,问:“这么说,你心中另有别人吗?”�

方行子一笑,含混其词地说:“也许吧。”�

马皇后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很觉失落。�

转眼已是满眼翠绿的夏季。�

不断传给南京朝廷的可不是什么令人鼓舞的好消息。朱允炆为选错了主将李景隆再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建文二年四月一日,李景隆在皇上催促下,誓师于德州,二次北进雪耻,与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及能征善战的平安将军合兵,共六十万众,号称百万,企图一举拿下北平。朱允炆还嫌李景隆身价不高,出征前,特地派不再担任军师的程济到军中,赐给他旌旗、斧钺,令其专征伐。可惜,在长江上遇狂风翻了船,这些御赐之物沉落江底,时人均以为这是不祥之兆。�

果然,李景隆又一次惨败。郭英用来专门对付燕军骑兵的“一窝蜂”、“揣马舟”也没奏奇效。在决战时,仅仅因大风折断了李景隆帅旗旗杆,就导致朝廷军队因失去指挥造成的大乱,陷入燕军阵中的瞿能父子先后战殁,平安所部被冲乱阵脚大败而逃。�

这次白沟河之役,朱棣歼灭官军十多万,这是一场生死关头的决战,朱允炆的官军元气大伤,更致命的是伤了人气、士气。�

随后朱棣兵不血刃地占了德州,城内充盈的粮草辎重尽为朱棣所得,接着便率兵南下,直抵济南城下。朱棣对朱高煦说,他本以为在德州会有一场恶仗的,德州粮草充足,设防坚固,李景隆手上还有几十万兵,没想到他竟望风而逃。�

朱高煦说:“是啊,一路上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我想这济南更不堪一击了。”�

张玉问是谁在守济南?�

朱棣说是都督盛庸和山东参政铁铉。�

朱高煦看了张玉一眼,开玩笑地说:“铁铉?这不是张将军的老泰山吗?你们翁婿可要交锋了。”�

张玉说:“你又开玩笑。”�

兵临济南,朱棣喜忧参半,这铁铉是个了不起的人才,文武兼备。他是洪武朝中由国子生授礼科给事中,后调都督府办事的,太祖高皇帝特别器重他,赐他字叫鼎石,朱元璋的意思很明白,铁与鼎石相连,不是国之柱石了吗?朱棣毕竟与铁铉相识,又从未交恶,对他存一线希望。可他听说铁铉与盛庸相约,誓死守住济南,这又令朱棣不快。�

张玉问:“殿下准备怎样攻克济南呢?”�

朱棣决定先礼后兵,写一封信去,劝降他。跟他总算是故旧了。�

张玉忽然问:“殿下前几天突然派小保子回北平去接铁凤,是不是想用铁铉的女儿劝降他呀?”�

朱棣开玩笑地说:“这且用不着她。我倒是想,一旦铁铉识时务,让你和铁凤一起进城去拜见岳父母,不是一桩美事吗?”�

张玉说,此事未必能成。但他心里可是盼望能有奇迹发生,得美女,占济南,一举两得当然好。�

朱棣听徐妙锦说,自从张玉有了柳下惠坐怀不乱的一夜,铁凤对他很有好感呢。�

朱高煦捣了他一拳说:“原来我骂你是个笨伯,想不到你挺有心计,先当护花使者,再当采花大盗。”�

张玉也回赠了他一拳。他问:“我们怎么个扎营法?”�

朱棣吩咐分三层扎营,将济南团团围住,高压才能压降。济南势在必得。济南是北平通往南京的交通要冲,得了济南,进可挥师南下,退可划界自守。�

在奉先殿朝会时,充当朝廷信使的程济奏道:用望风而逃来形容曹国公,毫不为过。燕军前锋还没到吴桥,他就向南撤了。镇抚杨本孤军迎敌被围,李景隆不发一兵一卒救援,致使杨本兵败被俘。当朱棣率叛军追到济南城外时,李景隆手上还有二十万众,可他胆怯已极,仓皇打了一下便跑。现在济南已被燕军团团围住。�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朱允炆一脸怒容。�

黄子澄已经感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压力,他跪在阶前捶胸顿足地说:“皇上,大势去矣,是臣力荐李景隆误国,万死不足以赎罪。请皇上对臣正以典刑,以谢天下。”�

程济没对朱允炆表态,转移了视线,却说李景隆贪生怕死,误国误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接着一连几个大臣出班,都请求皇上下旨,杀李景隆以谢天下。�

连说话有分量的徐辉祖也认为李景隆丧师辱国,按大明刑法,死有余辜。�

朱允炆犹豫了一会才说,他毕竟是太祖高皇帝的至亲,不忍心杀他。他也未必是有意误国,才能平平,哪能克敌制胜?决定下旨把他召回来,不让他领兵就是了。�

众大臣一听,脸上皆有愤愤不平之色,却又无奈。�

黄子澄一筹莫展,奏请议和,李景隆六十万大军尚且一败涂地,济南一座孤城怎么守得住?不如派人持皇上手书去议和,以为缓冲之计。�

方孝孺反对,朱棣兵锋正盛,他还识不破朝廷是缓兵之计吗?这样做,起不到作用,反而授人以柄。�

朱允炆灰心丧气,已没信心打赢,他决定不妨试试,能拖一阵缓口气也好。他问群臣,谁可去送诏书议和?�

半晌无人应。程济四下看看,出班道:“臣愿往。但臣以为还是白费口舌。不知议和开列什么条件?”�

朱允炆说:“谕令朱棣解济南之围北上还师,可答应赦免他的叛逆之罪。”�

好多大臣窃笑,朱棣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有罪,何谈赦免?�

方孝孺摇晃着脑袋对齐泰说,这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

齐泰也直摇头叹气。�

在完成了对济南城的包围后,朱棣给铁铉写了一封洋溢着热情和友谊的信,用箭射入城中。他相信,李景隆的大败,必对铁铉心理产生巨大的影响,兵临城下,再加以怀柔,又用他女儿为纽带沟通感情,朱棣相信,即使铁铉当初打算顽抗,此时也会动摇。�

这天,他与袁珙正在中军帐议事,张玉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箭,箭上绑着一封书信。�

张玉说:“城里有回书了。”�

朱棣很抱希望地接过来,展开书信一看,脸色变得很难看。�

袁珙接过来一看,说:“哈,这铁铉真是个人物,殿下下书劝降他,他一个字不回,却抄了一篇文章来。”�

张玉书念得不多,不知铁铉抄了什么文章?文章能打仗吗?�

原来铁铉抄了一篇《周公辅成王论》,当然是讥刺燕王与德高望重的周公正相反,周公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得大位,他却安分守己地辅佐侄儿成王,相比之下,朱棣不是成了抢夺侄儿皇位的人了吗?见张玉问这文章什么意思,袁珙便说,这是骂殿下呢。�

朱棣生气地说:“你是怕懂得的人少啊?”�

袁珙便不再做声。朱棣说:“看来这铁铉和盛庸不想当李景隆,那好吧,就打他个丢盔卸甲再谈和。”朱棣立即改先礼后兵为先小人后君子,命令把大炮都调上来,对准各城门猛轰。�

铁铉本是文臣,这时也一身铠甲披挂上阵了,他亲自带兵守城。一阵金鼓声中,他看见朱棣亲自擐甲执刀骑马立于帅旗下,阵前排列着许多火炮,炮卒们手执火绳待命。�

朱棣一见铁铉出来,就趋马上前几步,一个在城楼上,一个在城下,他们兵戎相见了。�

朱棣要表现君子大度,在马上拱手道:“铁公别来无恙啊?”�

铁铉说得义正辞严:为人臣之道,殿下不会不懂得的,你曾是我敬重之人,想不到你误入歧途。君子知过,改而不迟。如你迷途知返,向朝廷认罪,退守藩界,还有个好结局,否则必定遗臭万年。我现在还叫你一声殿下,请三思。�

朱棣还是老一套说词,天子宠佞臣,杀戮骨肉,他是奉《祖训》起兵靖难,清君侧,并非篡逆,他说,在给铁公的信中已有详述,他也是不得已呀,并无反意。�

铁铉说:“起兵与朝廷对抗,兵锋直指南京,你想干什么,神人共鉴,你还想巧言令色吗?”�

朱棣说他很怀念他们之间的友谊,记得临淮关分别时,他冒雨送先生,曾有一句话,他问先生可曾记得?�

铁铉说他早忘记了。�

朱棣说:“你怎么会忘?我当时说,本藩别无所求,你我将来危难时相见,先生肯高抬贵手就行了。”这话分明是暗示,要铁铉让开济南大路,放他直趋南下。�

“好像有这话。”铁铉朗声笑道,“这么说,那时你就打算谋逆造反了?”�

在将士面前遭此奚落,朱棣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说:“你不必恶言恶语,我对先生一向器重高看。你到通州,我亲自去接你,并想送还令爱,可惜你不告而辞。我们总是失之交臂。”�

铁铉并不领情,说自己幸亏溜得快,不然,朱棣就像毁了景清一样把他也毁了。�

朱棣的耐心是有限后。他说:“先生既如此不顾交情,我可不客气了,你的小女在我营中,你不会不想一见吧?”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了。�

铁铉早料到她会以铁凤相要挟,果然来了。他也怒道:“你想以小女安危来恫吓我吗?除了证明你卑劣而外,你什么也得不到。”�

朱棣不再说什么,勒马向后退,张玉一挥令旗,炮卒们相继把火绳伸向大炮,一个个大火球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飞上城楼。�

一颗火球落在铁铉身旁,哧了他一身硝烟。他掸掸战袍,下令说:“把神位举出来。”这是铁铉对付朱棣的一张王牌。�

朱棣正得意地在马上观看着大炮轰城,忽见城楼上竖起两幅巨大的神主牌位,一个写着“太祖高皇帝神主”,另一个写着“孝慈高皇后神主”。�

朱棣惊得瞪圆了眼睛,心里痛骂铁铉这招实在歹毒。士兵们并不在意,更猛烈地发炮。炮火随时会命中祖宗神主,这还得了!�

朱棣声嘶力竭地大叫:“停止轰击!不准轰!”�

炮卒们不解,回眸望着朱棣,有人问:“怎么了?”�

朱高煦抽了发问者一鞭子:“没看见他们把祖宗牌位抬出来了吗?”�

一个炮卒又轰了一炮,正好把朱元璋的神主牌位轰碎了半边。�

朱高煦气得一刀砍了他。�

城上守城士卒在喊:“朱棣炮轰祖宗了!”接着是一片嘲笑声。�

朱棣沮丧地说:“铁铉啊铁铉,真有你的,你这样与我过不去,那可别怨我对不起朋友了。”他随后气急败坏地下令:“停止炮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