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空如洗,躲债如避猫鼠的人,一夜之间被奉为上宾,幕后者是谁?他立志标新立异,想当个不杀人的天子,但有人想杀天子,你作何感想?江山当然重于珍珠,天下不保,珍珠何用?当皇帝有
趣吗?这问题出自皇帝之口,才是最有趣的。�
一
玄武门客栈也很冷,景展翼房间的墙角都挂了白霜。�
屋地中间升着一盆炭火,景展翼和桂儿围着火盆烤火取暖。火盆上有一把药壶,正咕嘟嘟地开着,这是给桂儿治病的汤药。桂儿把药壶提下来,将熬好的药汤倒在碗中晾着。�
这时孟泉林悄然进来,像小偷一样,景展翼小声问:“没碰上要账鬼吗?”�
孟泉林说:“真奇了,今个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店小二、账房先生、店掌柜的,都在账房屋子里喝茶呢,全都看见我从外面进来,却没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讨债,还笑着冲我打招呼,一口一个大官人地叫着呢,太怪了。”�
原来他们滞留北平日久,盘缠早用光了,店家白天黑夜地催讨店钱,弄得他们避猫鼠一样,不敢照店家的面。�
景展翼说:“混一天是一天吧。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不会什么也没带回来吧?”�
孟泉林腋下夹着一个包袱,打开,是热气腾腾的包子。�
景展翼眉开眼笑,抓起两个包子,一个递给桂儿,另一个整个塞到口中,差点噎住。�
孟泉林说:“这狼狈相,可不像御史家的小姐了。”�
景展翼相信,就是皇上饿他三天,也斯文不了啦,比她还要狼狈。她又吃了一个,这才说:“好香啊。”�
孟泉林说:“才品出滋味来呀?”�
景展翼笑,桂儿也跟着笑。桂儿拿了一个包子让孟泉林吃。�
孟泉林让他们俩吃,他在饭馆里先吃饱了。他说吃过这顿,他可没办法了,景小姐的钗环首饰卖了,他的弓箭都押到当铺去了,再卖,就得卖活人了。�
景展翼开玩笑说,要卖,先卖桂儿,换包子吃。�
谁也没笑。桂儿吃不下去了,她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哑病不治了,白花钱,连累了你们。�
景展翼说,你别又说这话,我们走不了,也不是你拖累的,先前是北平被围,打仗,后来又到了冬天,欠一屁股债,店家看得紧,更走不成了。�
突然外边有人敲门,几个人面面相觑,景展翼小声说:“来了,要账的上门了。怎么办?”�
“发昏当不了死呀。”孟泉林硬着头皮去开门。出现在门口的是客店老板,人很胖,腿还没进来,肚子先进了门。�
孟泉林只得赔笑脸:“啊,是张掌柜的,你看,我正要去见您呢,您看,太不好意思了,我们实在……”�
没想到,张掌柜的满脸堆笑地说:“我实在抱歉,对不起,我也是小本经营,不得不小家子气,请海谅……”�
他道什么歉?这话说得景展翼和孟泉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掌柜的又说,从明天起,他们三位就不必到外面去吃了,冬天跑来跑去的也吃不着热乎乎的。小店可以给他们包伙,一日三餐,两荤两素,外加一个汤,各位吃着不可口,可随时改换口味。�
孟泉林赶紧说就不麻烦了,自己在外头吃也方便。�
景展翼补充说,店钱能缓些时日就感恩不尽了。�
张掌柜的这才恍然大悟地说:“唉哟,听你们这口气,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放心吧,所欠店钱全有人给交齐了,连后面日子里包饭伙钱也都预交了。”�
几个人惊得张大了嘴巴闭不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景展翼忙问是谁替他们交的。�
老板说:“人家不让说,小人不好多嘴呀。”说完讳莫如深地一笑,笨拙地开门走了。�
几个人如堕五里雾中。�
景展翼判定,最大的可能是父亲偷偷来把住店钱给补上的。�
孟泉林说:“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了。别人谁会发这个慈悲?又有谁知道我们是谁?”�
又一想,也不像,景展翼很费心思,他为什么不露面明说呢?这用不着瞒人啊。�
孟泉林提醒地说:“忘了难言之隐了?”�
两个人着实感慨了一番。�
二
方孝孺并没有因时局不宁影响他的复古改革。晚上,方孝孺挑灯伏案书写,方仁进来了,手里捧了一个黄色锦缎包袱,放到桌上,他说:“老爷,这是白天一个客人送来的,他从济南过来,是姑奶奶那边捎来的。”�
方孝孺只瞭了一眼:“什么也不缺,又捎什么东西?”�
恰这时方行子背一把剑从宫中归来,她接话说:“别不领情啊,我看看姑母又捎什么好东西来了。”�
她放下剑,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个漂亮的木匣,再打开匣子,黄缎子上衬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她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这引起了方孝孺的注意,放下笔。�
方行子托起东珠,举到灯下看着,那颗珠子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方孝孺说:“好亮的一颗珠子,你姑妈送这个干什么?”�
方行子爱不释手,这么大、这么亮的珠子,真是珍品啊。连方孝孺也不认得这是什么珠子。但方行子突然记起了去年在临淮关的事,朱棣用来笼络姑父的那颗东珠与这个很相像。�
方孝孺倒认不出,也没印象。他让女儿找一找,看看有信没有?妹夫、妹妹不能跟他打哑谜吧?�
方行子放下珠子,果然在盒子里找到了信,一共两封。方孝孺接过信,先拆开一封,讶然道:“这哪是你姑妈送来的?写信人是景清啊。”�
他没来得及看这一封,又去拆另一封,这一次他的震惊程度更大,呆得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女儿伸头一看落款和大印,也吃了一惊:“怎么,这是燕王朱棣写来的信?这么说,大珠子也是朱棣送的了?”父女俩这时才恍然记起,这应该就是铁铉退回去的那颗明珠。�
方孝孺不禁纳闷,他跟朱棣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没举反旗之前也素无交往,他忽然送名贵珍珠给方孝孺,这一定是要招降纳叛,还会有别的意图吗?方孝孺感到可笑,这真是枉费心机,一颗珠子就能买去人格和尊严?�
方行子提醒父亲别忙下结论,看看信再说。�
方孝孺先看景清的信,是劝降信,劝他识大局,归顺燕王,共图大计。方孝孺又气又羞,没想到景清这样软骨头,看来皇上要灭他三族毫不冤枉。自己卑躬屈膝,又来劝降别人。他一边看信,一边把眉头越皱越紧。�
方行子正拿起朱棣的信看,她笑着说:“哎呀,朱棣把父亲快捧上天了,称你为当代朱熹呢,这一句更妙,他说宁失半壁江山,不愿与先生失之交臂。”�
方孝孺放下景清的信,又夺过朱棣的信看,他说:“你还乐!这是大祸临头了,这若传出去,皇上会怎么想?”�
方行子说,这朱棣不空有礼贤下士之名,他明知父亲是当今皇上的宠臣,他还敢来拉拢,又是在征战之时,也难为他了。�
方孝孺说,朱棣不明白,他方孝孺不是景清,士可杀不可辱,他岂能事二主、从逆贼?�
方行子问,这件事,父亲想怎么办?把珍珠悄悄退回去,就当没这回事,压下不说?�
方孝孺感到不妥。你不说,朱棣也会不说吗?朝中各个角落里都有朱棣的人,他会把谣言传得满城风雨,弄假成真,陷方孝孺于不义。把他逼反,这才是朱棣一箭双雕的目的。他不能上这个圈套,倒不如自己主动,把劝降信和珍珠一并交给皇上,也显出他心怀坦荡。�
方行子想了想,别无良策,也只有这样。日后朱棣听说了,也就死了心,不会再对父亲下工夫了。�
三
应朱棣之请,道衍披着袈裟步入玄武门客栈店中。张掌柜急忙从账房柜台后站起来:“这位长老,是要住店呢,还是化缘?”�
道衍说,有缘者化缘,无缘者想化而终究无缘。�
张掌柜虽不得要领,还是赔笑道:“那我收拾出一间干净客房作长老的禅室可好?”�
道衍念了声“阿弥陀佛”,张掌柜马上冲两个店小二喊:“快,把东厢房佛堂旁边那一件收拾出来,熏上藏香。”�
恰这时景展翼和桂儿从后院过来,景展翼看了一眼道衍背着的药葫芦,就小声对桂儿说:“这和尚背着药葫芦呢,说不定会看病。”�
道衍像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二人一眼,他突然一扬白眉毛,指着桂儿说:“这是一个哑女。”�
景展翼和桂儿、店里人都吃了一惊。景展翼满怀希冀地问:“这位长老,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哑女呢?”�
道衍说他曾从普陀寺太岳真人那里承继了一函专治聋哑的医书秘籍,越是疑难杂症越有效,药到病除。�
桂儿一听,兴奋得扯着景展翼的袖子啊啊直叫,景展翼对道衍深深一揖说,他这个妹妹正是个哑女,走南闯北,看过多少郎中,都没对过症,既然长老有神奇的秘方,就请代为医治,定当重谢,不知可否?�
道衍倒很好说话,他说秘方本是为人治病消灾的,老衲岂能不管?�
景展翼就邀请他说:“能屈尊请长老到我们房子里诊治吗?”�
道衍说:“悉听尊便。”但说要等他住下之后。�
盼到晚饭后,景展翼见道衍闲下来,便客气地将道衍延入她住的客房。�
桂儿懂事地把一个茶碗洗了又洗,冲了茶,捧给道衍。�
道衍让桂儿张嘴,他看了看,很肯定地说,小舌头完好,又不聋,这是后天的哑巴。他想知道,桂儿是怎么哑的?是外伤,还是误服了什么有毒的药?�
桂儿看了景展翼一眼,景展翼怕她泄露真相,赶忙说,一年前,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变成哑巴了。�
道衍说:“老衲也猜到是药石所致。我先开个方子,去同泰和药铺抓药,吃三副试试,应当见效的。”�
说罢要过纸笔,悬腕写了一个方子。�
一看药方里有冬虫、夏草这样名贵的药,景展翼心里直打鼓,她在一旁看着说:“这药很贵吗?”�
道衍板着面孔说,药倒平常,但方子和诊金并不便宜。�
景展翼又与桂儿交换了一下目光,惴惴不安地说:“不知要多少钱?”�
道衍的语气很平常,每次诊金白银十两。�
桂儿瞪圆了眼睛大叫,像见了鬼一样。景展翼也觉得太离谱了。她说:“长老,这太贵了吧?不瞒您说,我们在家中,囊中羞涩,不好意思,诊金能不能便宜些呢?”�
道衍站了起来,冷言冷语地说,便宜?不治便宜,不是一文钱不用花了吗?�
景展翼说:“长老是出家人啊……”�
道衍说:“出家人不贪财,越多越好啊。”说毕,他一把从景展翼手上夺回方子说:“不看算了,贫衲又没上赶着兜揽你们。”一头说一头往外走。�
景展翼追出来说:“求长老发发慈悲,我们手头暂时不宽裕,先欠着,行不行?”�
道衍说,不赊不欠,一次十两,少一两免谈。说罢不顾而去。�
景展翼恨恨地说:“天下没见过这样贪财的坏和尚!”�
她看见桂儿眼巴巴地望着她,就安慰她说:“别难过,也许……会有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啊。”�
桂儿却拿了一张纸给景展翼看,上面写的是:“我不治了。”�
景展翼把她搂在怀中,很难过。�
四
方孝孺单独陛见皇帝时,交出了景清和朱棣的两封劝降信,还有贿买他的大东珠。�
方孝孺倒是轻松了,没想到朱允炆大发雷霆,把御案上的砚台、笔架和一堆奏折全都摔在地上,又回身扯落了出自景展翼之手的群虎图,还在上面用力踩了几脚。吓得方孝孺和殿上太监们跪了一地。朱允炆还不罢手,又把锦匣里的大东珠往青砖地上猛摔。�
偏那大东珠十分坚韧,在地上跳了几跳,丝毫无损,跳过高门槛,滚到台阶外去了,一直滚到方行子脚下。她拾了起来,远远地看着殿上发怒的朱允炆,也不敢贸然去送回。�
朱允炆发够了疯,一屁股坐到龙椅里,泄气地对方孝孺说:“你起来吧。”�
方孝孺仍跪着说:“臣惹皇上生气了,臣着实不安。”�
朱允炆说:“你是忠诚的,臣不是对你发脾气。朕也不恨朱棣,可恨这景清,忘恩背主,一至于此!上次如不是方行子来求情,朕就斩杀他三族了,他不思悔改,不思报答,居然为虎作伥,替朱棣来招降朕身边的重臣,这条恶狗,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解朕心头之恨。”�
他见方孝孺仍跪而不起,就说:“你起来吧。”方孝孺这才谢恩起身。�
朱允炆咬牙切齿地决定,他再也不发善心了,叫人去传锦衣卫堂官,他要锦衣卫马上派兵赶往云南澜沧江河谷流放地,将景氏三族尽行捕杀,斩草除根。�
方孝孺悚然心惊,他又忽然觉得自己无端地害了几百条人命,心痛不已,又知道劝不了皇上收回成命,求不下情,便木雕泥塑般地站着。�
朱允炆问:“你没听见吗?”�
方孝孺说:“皇上,我对不起皇上……”�
朱允炆说:“这话从哪说起呢?”�
方孝孺只好婉转劝阻说:“皇上曾经对臣说过,希望做个不杀人的天子。是臣使皇上开了杀戒的。”�
朱允炆很泄气地说,自从派耿炳文北伐,早就开杀戒了,只是他本人没亲眼看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就是了。他想当个不杀人的天子也难啊。你不想杀人,有人会把屠刀递到你手中。�
方孝孺无话可说。�
朱允炆无力地挥挥手说:“方爱卿下去吧,朕累了……”�
方孝孺跪下磕了头,起来退出大殿。�
朱允炆半仰在宽大的龙椅里,半闭起眼睛。�
几个小太监这才像幽灵似的从角落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凌乱的东西。�
朱允炆睁开眼,说:“都下去。”�
小太监们于是相继溜了出去。风从殿外扑进来,吹得满地的奏折哗哗作响。残阳夕照从前面大殿顶上溜下去,谨身殿渐渐变得昏暗起来。�
方行子已经悄然把殿上凌乱的物品拾起来放归原处,只有那张群虎图让她作难,它已经皱了、破损了,她用手抚平,试图挂回原处,这时背后传来朱允炆的低沉声音:“不要挂了,我恨她。”�
方行子只得住手,却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
“烧了吧。”朱允炆从椅子里坐直身子说。�
方行子说:“我知道皇上心情不好。即使景清有罪,可这不关景展翼的事呀。”�
朱允炆说:“朕已下旨追杀景氏三族,景展翼便在诛杀之列。她是不是还在你府上啊?”�
方行子赶忙说她早离开了。�
朱允炆明知这是假话,他说:“连你都不和朕一条心。你庇护一个钦犯,你就是不忠。”�
方行子赌气说,那陛下也连我一起诛杀了,不是干净了吗?�
朱允炆大为惊讶,且很愤怒地说:“你,你居然敢用这样的口吻对朕说话?你这是犯上,你知道吗?”�
方行子满不在乎地说:“陛下原是个温文儒雅的皇上,受我敬重,想不到现在是这样,我也不想在宫里混下去了。”说罢解下佩剑,放回到龙案上,说:“这是皇上赐予的宝剑,奉还给皇上”。�
朱允炆愣了一下,说:“你真够任性的了,朕心里如滚油煎,如万箭穿,没人为朕分忧,连你也要弃朕而去,朕还有什么意思?不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吗?”说着,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他一哭,方行子立即心软了。她愣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把阶下拾起的东珠放到了锦匣中。�
朱允炆说:“你知道这是一颗什么珠子吗?”�
方行子其实知道,故意摇摇头。�
朱允炆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同样的锦匣,打开来,是个空盒。他说这里面原来有一颗同样的珍珠,太祖皇帝喜欢,下葬时含在他口中了。他告诉方行子,这叫东珠,是极其名贵的,当年奴尔干人晋贡给朱棣两颗,他孝敬了太祖高皇帝一颗,太祖允许朱棣自己留了一颗,朱棣舍得用这价值连城的东珠来贿赂她父亲,可见他下的功夫之大。�
方行子说她想起来了,同是这颗东珠,也曾送给他姑父铁铉,只是他没要,退还给他了,不知是不是这颗?�
朱允炆说,一定是这颗,天下没有第三颗。�
方行子说这是好事,九九归一,缺失的一颗东珠总是又都到了皇上手里了。�
朱允炆皱着眉头说:“天下九州不是比一颗珠子要贵重吗?天下都不保了,光有一颗东珠有什么用!”�
方行子安慰他说,皇上不必忧虑,天下归心,皇上是万众瞩目啊。朱棣起兵九个月了,他的势力还不是在北平附近?他成不了气候的。�
朱允炆眉头越皱越紧,他用手按着太阳穴说:“朕的头好痛。”�
方行子要去叫人传太医。�
朱允炆说:“别麻烦了,朕一着急,常犯头疼病的,只要用手掐一会太阳穴就好了。你过来为朕掐一掐。”�
他便躺到了屏风后的太妃榻上。�
方行子觉得不便,有些迟疑地说:“我去叫小太监来吧?”�
朱允炆说:“怎么,你不肯为朕解除痛苦?”�
这一说,方行子无可推托,只得洗了手,绕过屏风,弄了一张方凳放在太妃榻旁,坐下来,用双手按住他两侧的太阳穴。她问:“陛下,是这样按吗?”�
朱允炆说:“是这样,这一按好多了。”�
这时,有一串灯笼的红光在谨身殿外闪烁着渐渐移近,是马皇后带着六个宫女姗姗而来,后面的小太监提着食盒。但见大殿上灯火辉煌,却不见朱允炆的影子。她疑惑地站住,见有几个殿上太监迎上来,马皇后便问:“皇上呢?不在殿里?”�
殿上太监回答:“回皇后娘娘,在,方才万岁爷发怒了,把东西全摔了。”�
马皇后问:“是又接到什么紧急奏报了吗?”�
太监答:“不像是。”�
马皇后问:“那是谁惹怒皇上了呢?”�
太监说:“先前方翰林在这,后来殿上只有方侍卫了,别的,奴才们一概不知,皇上把我们都赶出殿来了。”�
马皇后皱了皱眉,留下众人,一个人从灯影里靠近大殿,忽见屏风后露出皇上的脚来,且有细碎的私语声,马皇后更惊疑了,便轻手轻脚地向大殿台阶迈上去。�
屏风后,朱允炆的一双眼睛在方行子脸上扫来扫去,方行子尽量避开他。朱允炆说,他昨天夜里,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方行子轻轻地替他揉着太阳穴,问,不知是个什么梦?�
原来朱允炆朕梦见有人烧了皇宫,三大殿到处火光冲天,皇宫里又是一片汪洋,上火下水。他惶急之中无路可走,听见方行子在招呼他,她摇来一条小船,朱允炆便跳上去,他们就乘船逃离了火海……又是水又是火的,这很怪呀。�
离屏风不远的地方,马皇后注意地听着。�
只听方行子柔声说,梦是没有准的,不过,按人家圆梦的话来说,水和火都是吉祥的梦啊,水是财运,火是旺运,越烧越红火呀。�
朱允炆的声音:“但愿如此呀。”�
朱允炆突然抓住方行子的手不放,眼睛发直地看着她。�
方行子吓了一跳,低声说:“陛下!别这样……”她试图把手抽出来。�
屏风外,马皇后也为之一震,神情更为紧张,朱允炆迟早会看上方行子、宠幸于他,这是早在马皇后意料之中的,但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不免不是滋味。�
朱允炆不肯松开方行子的手,他忽然说:“你告诉朕,你得说真话,这当皇帝有趣吗?朕要操尽天下心,水、旱、蝗、震,要想到百姓安康,边患外侵,朕要发兵进剿,大臣们谁优谁劣,朕要悉心考察,有几个人肯向朕说真话?朕还得学太祖皇帝的样子去私访,朕天天鸡不叫就起床,半夜才安枕,这皇上当的好累呀。”�
方行子说,能者多劳,若不怎么说是天降大任于斯人呢。�
朱允炆苦笑着问方行子,也是问他自己,这么艰难的皇帝,为什么总有人觊觎皇位呢?为什么总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来争夺呢?�
方行子说:“这个,我可就回答不上了。”�
朱允炆仍不松开她的手,方行子说:“皇上,松开我的手啊,你不松开,我怎么为皇上按摩呀?”�
朱允炆说:“已经好多了,你就这么坐在我身边,别走,我睡一会,有你在跟前,朕能睡得踏实一些。”�
方行子无奈,只得让他拉着自己的手。�
马皇后极度不安,又无可奈何,想想这也是平常事,她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