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庸的老妪为报恩,无意中改变了朱棣的命运,也改写了历史,夸张地说,她创造了永乐王朝。覆巢之下无完卵,三剑侠入虎穴救美女,她却无动于衷,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谁胜了,她也跟着当赢家;谁败了,她就会跟着掉脑袋。�
一
自从得到朝廷要废燕王的密谕后,张信的屁股底下如同着了火,再也坐不住了。回到家里,饭也不吃,手里托着茶碗,眼睛发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母亲从外面进来,说:“我今个上大万寿寺去还愿,一个和尚给了我一个偏方,是治疯癫病的,你给燕王府送去吧,病急乱投医,也许管用呢。”�
她把药方放在了茶几上。但张信看也没看一眼,也没答腔。�
娘有点生气了,坐在他旁边说:“我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啊?”�
张信便敷衍了一句:“好,好,我派人去送。”�
他娘说:“你那么大架子!你不能亲自去送?人家待咱不薄啊。”�
张信像没听见一样,望着窗外出神。�
他娘更生气了:“你今个是怎么了?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你不愿送药方,我自个去送。”说着又抓起了那张纸生气地要走。�
张信只好告诉他娘,燕王根本就没疯。既然不疯,还送什么疯癫药方?�
他娘反倒不信,她瞪着眼睛说,这事哄扬的满天下都知道了,还会是假的?不疯,他能抓狗屎吃?他傻呀?�
张信打手势不让他娘嚷嚷,走过去关严了房门,用非同小可的语气小声说:“娘,要出大事了!我正在这发愁呢。”�
他娘问:“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么发愁?”她又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老经验,说儿子那年进京赶考,缺盘缠,他爹急得上火,牙都肿了,屎也拉不出来,还不是娘去贷了高利贷,照样打发他上路,还有比那难的?�
张信哭笑不得,他说,比起朝廷大事,那是西瓜比芝麻呀。�
他娘说:“天下大事娘不该插言,可我听着好像有燕王的事,我得听听是怎么回事。”�
张信只好说,朝廷疑心燕王要谋反,下了密旨给北平大员们,要包围燕王府,将燕王以下一网打尽呢。�
老太太一听,又惊又气,一定是奸臣当道,八成朝廷里出秦桧了。�
张信哭笑不得,他说:“娘,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老太太说:“别人的事我不管,燕王有难我不管,我还是个人吗?他心地多好啊,若不是他,我还有命吗?他带了道长来咱家时,都给我穿好装老衣服停尸了,是人家燕王把我从索命小鬼那里又领回来的,人家施恩不图报,咱不能丧了良心啊。”�
张信说:“我不也正为这事犯愁吗?一边是神圣的皇命,一边是恩人,我夹在中间没法做人啊。”�
他娘说:“打死我,我也不相信燕王会谋反。”按她的逻辑,有吃有喝的平民百姓都不造反,人家燕王府天天大鱼大肉地吃着,绫罗绸缎地穿着,还会造反?再说了,天下都是人家老朱家的,自个反自个呀?�
这话竟把张信逗乐了,他说:“娘,依你怎么办?我如果把奉旨逮捕燕王的消息传给燕王,我就是叛逆之臣,那就与燕王同罪,是可以诛灭九族的。”�
这话多少使他娘冷静了些,她说:“你说的也在理。不能光顾一头。这样行不行?你呢,毕竟是朝廷命官,你是一手托两家,你若觉得你出面去燕王府不便,那索性由我这老太太出面,我什么也不怕,都死过一回的人了。”�
张信说:“娘,这不是家长里短的事,你怎么能说得明白?燕王也不会相信啊。”�
他娘说:“你写封信我带上,不就行了吗?”�
张信也认为不妥,这种机密事,怎么能留下文字给人当把柄呢?�
他娘又有点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想看着恩人全家遭难不管了?你拍拍心口,你那良心能放平稳吗?”�
张信也觉得这时不伸手拉燕王一把,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世上不缺锦上添花的,本来就缺雪中送炭的,总不可能面面光。他叹口气,一跺脚说:“罢了,吉凶祸福由天吧。”他对老太太说:“我和娘一起去,若碰上人,你就说燕王救过你命,来看望燕王道个谢。”�
“这还用你教?”他娘咧开没牙的嘴乐了,“我再浑,也不能说到燕王府告密来了呀。”�
二
徐辉祖一直得不到小妹徐妙锦的消息,他把方行子找了来,问她说:“听说你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方行子说:“那不敢说,会一点轻功。怎么,国公爷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徐辉祖毫不隐讳,说他担心小妹的安危。自从她派人冒死送出了燕王装疯得信息后,再就没消息了,魏国公几次想去看看她,门上挡驾,理由是燕王疯得很厉害,谢绝一切探访者。他很担心小妹,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话虽没明说,方行子也听明白了,想让她去打探消息。她说:“行,我去一次燕王府,一定见到国公爷的妹妹,把准信带回来。是不是让她也出来呢?”�
徐辉祖说,如果她没有性命之忧,还是留在里面好,注意他们的动向,好在,没有两天,燕王府也就不存在了。如果她处境不好,无论如何要把她带回来。�
方行子点点头。�
徐辉祖又吩咐方行子顺便侦察一下燕王府里的动静,燕王府到底有多少伏兵,他心里没底,只知道有暗道、有地下演兵场,如果顺便摸清了,也是一大功,就省事多了。�
方行子说:“那我一个人就力单了,我让师傅跟我一起去,可以吗?”�
徐辉祖说:“求之不得呀。”�
方行子说:“那我去了。”�
徐辉祖说:“千万小心,燕王府里有很多兵啊。”�
从魏国公府出来,方行子马上约了师傅孟泉林和铁凤,在旗杆胡同找了个小酒馆,一起商量这件事。�
几碟小菜,一壶酒,方行子约了孟泉林和铁凤一起小酌。�
方行子给他们各倒了一盏酒,然后叫店小二把酒壶拿走,不再添了。店小二晃晃酒壶,哗哗作响,他正奇怪,铁凤先发话了:“还剩半壶,怎么不要了?”�
方行子挥挥手,决然地让店小二走了,她说:“一人一盏酒,是壮胆酒,再贪杯,就是坏事酒了。”�
孟泉林说:“看来今夜有大事要干。”�
铁凤也认真起来,问国公爷找她干什么?�
方行子把头凑过去,小声说:“夜探燕王府,怎么样?”�
铁凤说:“咱师徒三人同行?”�
方行子故意说没有孟师傅。�
孟泉林也说他早料到了,行子不敢让他去燕王府。�
铁凤一时没明白过来,很感诧异地问为什么?�
孟泉林说,方行子怕他借机报私仇,杀了朱棣,给他添乱。�
铁凤说:“朝廷不正要除掉他吗?不谋而合,有什么不好。”�
孟泉林说,朝廷要的是活口,并不一定要杀他。杀了燕王,当今皇上就背上了坏名声。�
方行子一听他如此明白其中利害,反倒放下心来,她笑道:“师傅太明白了,如果师傅保证不擅杀朱棣,便可与我们同行。”�
孟泉林说,自己还是不去的好,见到仇人又不能杀了解恨,太难受了。�
铁凤说:“师傅武艺好,万一我们陷入敌阵,谁来救我们,你忍心吗?”�
孟泉林说:“方行子并不希望我去。”�
方行子说:“你去可以,必须答应那个条件。”�
孟泉林说:“好吧。”�
几乎与方行子他们开始行动的同时,张信母子坐两乘不显眼的民间轿子前往燕王府报信。�
提灯开路,两乘轿子在护卫的簇拥下来到端礼门前。张信命跟班的前去交涉。�
坐在轿中的张信举目望去,城上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城上连巡逻兵都看不见。他不能不感到讶然,看起来朱棣竟毫无准备,他既然没疯,怎么会如此大意呢?这太不像精明的朱棣所为了。�
跟班的跑了回来,说:“门上说,燕王在病中,不能见客,天又这么晚了,徐王妃说心意领了,就不见了。”�
张信真是又气又急,人家朝廷都早知道你是装疯,已下密谕捉拿你了,你还演什么戏!�
张信娘从另一乘轿子里探出头来说:“怎么着,真不见?”她说:“我去说,我不信这么不给面子,这不是不知好歹了吗?”说着下了轿。�
张信本想去拉她,想了想,索性又听之任之了。�
在张信被拒之门外时,方行子三人也轻装来到护城河畔,护城河在星光下闪着波光。他们隐身土坡后观察着城上动静。�
方行子也感到很奇怪,燕王府好像毫无准备,城上连个兵也没有。�
孟泉林说:“不会吧?”�
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向城墙女墙抛过去,一声响亮后,倏然间,只见城上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阵冰雹砸地般的声音响起,箭矢如飞蝗般从城上射过来,他们伏身的土坡前,扎上了很多支箭!�
铁凤吐了一下舌头,不得不佩服师傅神算,这若贸然上去,还不送命。�
孟泉林嘘了一声,让她别说话。�
朱棣也并没有闲着,他此时正在视察燕王府秘密通道。�
张玉亲自走在前面,提灯导引,朱棣、朱高煦等跟着,从一条暗道里走过。�
张玉说:“我们头顶上就是城墙了。再往前走,就是步步上坡,快到出口了。”�
朱棣说:“好,靠这条地下通道,外援可以进来,危难时我们也可从这里逃出去。”�
恰好这时方行子三人沿着城墙转到了北面,恰是踩在朱棣头顶上。这里是一片坟地,月色下,歪斜的墓碑、裸露的棺材依稀可见,坟地里有夜猫子的叫声,闪动的磷火一团团地跳动着。�
铁凤不由得拉住了孟泉林的袖子:“鬼火。”�
孟泉林让她别怕,哪有什么鬼火,棺材朽烂了,夜里就冒火。�
方行子打趣她说,那有大侠怕鬼火的?�
他们正从坟地里穿过,孟泉林突然拉了她二人一把,同时趴在了一座石碑后头。�
前方有了异响,铁凤不禁毛骨悚然起来,紧紧拉住了孟泉林的袖子。�
怪异现象出现了,在前方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大坟,突然间,汉白玉石碑向左移动了,坟上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随后探出两颗人头来,夜猫子忽剌剌震翅飞起。铁凤一抖,张嘴要叫,方行子眼快,马上伸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铁凤不出声了,身子发抖。方行子手握双刃剑,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孟泉林的大砍刀也从背后移到了胸前。�
但人头很快缩回去了。随后石碑又慢慢合拢归于原处,夜猫子难听的叫声又起。�
孟泉林拍了身旁的方行子一下,交换了一个眼神,真是不虚此行,这显然是燕王府的一条暗道,燕王府的人从这里进出最安全了,人不知鬼不觉,他们侦察了暗道的机密,真是顺手牵羊啊。�
铁凤说:“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从坟里出来鬼了呢。”�
方行子说,就她这个胆,吃不了大侠的饭了,还是当她的绣楼小姐去吧。�
铁凤却振振有词,她怕鬼,却不怕人,因为大侠斗人不斗鬼。�
孟泉林和方行子都无声地笑起来。�
铁凤说:“一会咱就从这坟底下钻进去吗?我可害怕。”�
方行子说:“暗道里会没人把守吗?那不是送死吗?”�
孟泉林提议转回端礼门去,最危险的地方可能最安全。�
三
当朱棣几个人从府里暗道里出来时,朱棣指示张玉,风声一紧,立即从暗道里运兵进来。暗道对于朱棣来说,无疑是生命线,要他加意保护。�
张玉说:“是。”�
徐王妃带着李谦过来,徐王妃说:“张信和他老娘还在端礼门外候着呢,打发不走。”�
朱棣不耐烦地说:“添乱,告诉他,我疯成那样,怎么能见人?他们一定要送礼,就把礼收下,人快点打发了。”�
徐王妃却有不同看法,她提醒殿下不妨仔细琢磨一下,哪有半夜里送礼的?赶又赶不走,据她看,不同寻常。�
一句话提醒了朱棣,他拍了一下额头,对徐王妃说:“对呀!险些误了大事,快,快把他们娘俩请到大厅里去。由你出面招待,看他们有什么事。”�
徐王妃便对李谦说:“快引他们进府吧。”�
李谦答应一声走去。�
这时方行子一行又隐蔽地来到端礼门外护城河土坡下,离他们不远有七八个人,两乘轿子,轿夫和随从们打着哈欠。�
方行子疑惑地说:“这是谁呀?深更半夜的要进燕王府?”�
铁凤说:“像是大官。若能跟着混进去就好了。”�
方行子说:“尽想美事。”�
这时有四个轿夫走过来,在离他们趴着地方不远处站住,拉开裤子撒尿。铁凤骂了一句“缺德”,她和方行子急忙把脸别过去。�
孟泉林却看见忽然城楼上有人举起了灯笼,喊了一声:“开城门,放吊桥了。”接着就是一阵悠长的吱吱嘎嘎的城门启动声,巨大笨重的吊桥也在缓缓下落。�
张信的跟班急了,冲这边喊轿夫:“尿尿的快点!要进城了!”�
有一个先尿完的提着裤子往回走了,这里没尿完的还有三个。�
方行子灵机一动,决定来个偷梁换柱,迅速小声对孟泉林、铁凤说了几句,二人点头。�
就在那三个轿夫答应一声“就来”,开始系裤子的当儿,方行子三人同时如豹子下山一样跃起,迅速将三个轿夫扑倒在地,不等他们喊出声来,三人同时用点穴法,将三人点瘫,霎时口歪眼斜,一句话不能说,动弹不得了。�
孟泉林说了声“快”,三人三下五除二将轿夫的长衫扒下来换上,又戴上他们的尖顶小帽,然后咚咚地跑了过去。�
剩下的那个轿夫见跑来三个人,也不细辨,一哈腰钻进轿杠下,埋怨说:“一泡尿尿了半个时辰!”孟泉林等人也不出声,带头把帽檐压了压,抬起了轿子。�
两乘大轿过了吊桥,到了进城门时,李谦问张信跟班的,一共几个人?�
跟班的说:“加我,三个跟班的,八个轿夫。”�
一溜火把在城门洞子两侧高举着,李谦一个一个地数着。�
两顶轿子在燕王府东大殿前相继落地,张信和他老娘走下轿子,李谦吩咐跟班和轿夫们:“你们就呆在这里,不准各处走动。”然后引着张信二人,提着礼盒向大殿走去。�
待他们进去后,方行子拉了孟泉林一把,三个人一闪就消失了。�
在东大殿耳房里,徐王妃笑容满面地接待张信母子说:“快请坐,难为你们还惦记着燕王。太谢谢了。”�
张信指着地上的礼盒说:“一点家乡土特产,聊表心意吧。”�
徐王妃说:“来就来吧,还用得着带了礼物来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心意我们领了,礼品嘛,还请带回去。”�
老太太说:“这不是打我脸吗?老身我的命都是燕王给的,再造父母一样,就是搬一座金山来,也不能报效万一呀,你若不收,这可是看不起我们了。”�
徐王妃只得说:“那好吧,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请喝茶吧。”�
老太太说她喝了茶起夜不说,还睡不着觉。�
徐王妃又把点心盒子往她跟前挪,让老太太吃点心。�
这时方行子三人已潜行至徐妙锦寝宫前。�
一阵阵幽怨而凄凉的古筝音韵从宫里飘逸出来,宫中亮着几盏灯。方行子三人轻步走出竹林,来到宫外,隐在树后。�
老办法,孟泉林又一次扔出一块石头试探,果然从黑暗处闪出几个人来,凑到一起,咕噜几句,又回到隐藏的地方。�
孟泉林吩咐铁凤在外面守着、望风,他们俩进去。�
铁凤点点头,方行子走出来,走到矮墙下,轻轻一纵,越过墙去,很快消失在走廊下。看看没惊动暗哨,孟泉林如法炮制,也跃过墙去。不过他出了响动,几个暗哨又走出来,铁凤急忙捏着鼻子学了几声猫叫,几个暗探骂了一句“该死的野猫”,才又消失了。�
四
徐王妃一个劲向张信母子二人客气地让茶:“喝茶呀,吃点心,别见外呀。”却并不问他们母子深更半夜来干什么。�
张信一直在耐心等待,目光注视着门口,他在等对燕王露面。�
老太太沉不住气了,她说:“深更半夜,我们娘俩可不是上府上来讨茶喝的呀。这燕王怎么还不露面?”�
张信觉得他娘太露骨、太没礼貌了,就说,燕王日理万机,哪能来得这么快。�
耳房里屋连着另外一间屋子,此时朱棣和道衍就在隔壁,注意听着耳房里的对话。�
徐王妃只好打掉他们的幻想了,她说:“真对不起,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燕王得了疯癫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人事不知的人,怎么好来见二位呢,他不方便,你们看着也难受啊。”�
张信嘴角泛起冷笑。老太太则干脆说出来了:“瞒了猴年,还能瞒过鸡年吗?我们早知道了,燕王哪有什么疯病?不就是装出来的吗?”�
听了这话,耳房里的徐王妃吃惊,里屋的朱棣和道衍更为吃惊,朱棣猜对了,他们母子此行非同小可。�
徐王妃明显不悦地说:“老人家这话是从何说起呢!这传出去还了得?燕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呵,他疯不疯,魏国公带北平几大员全来察看过了,这才向朝廷奏报,不然皇上能恩准我的三个儿子星夜从南京回来探望父病吗?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呀。”�
老太太说:“当真人不说假话,我若不为报恩,才不会扯着儿子的袖子深夜来贵府的。你们别做梦了,燕王装疯的事,朝廷已经知道了,密旨已下来,就要来缉拿燕王了。”�
徐王妃惊得站起来。里屋的朱棣也推门欲进了。�
徐王妃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慌乱,目视张信问:“张大人,这是真的吗?”�
张信据实说:“下官已经在国公府看过皇上密旨了”�
老太太颤巍巍地拉着儿子要走:“走,咱们算尽心了,人家不拿咱当人,犯不上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这时朱棣推门走进来,对着老太太深深一揖说:“请老人家留步,多有得罪。”�
张信一见朱棣红光满面地出来,忙跪下去:“殿下大安。”�
朱棣扶起他来,说:“实在对不起,我不得不十二分小心,你们能来告诉我这消息,真是恩同再造啊,请再受我一拜。”�
他一跪下,徐王妃也跪下了,他们都是热泪盈眶,没有一点造作之嫌。�
张信和他老娘诚惶诚恐地扶起燕王夫妻,张信说:“这可不敢当。”�
老太太说:“这不是折我寿吗?”�
朱棣说:“方才老人家可是把本藩骂了个狗血淋头啊,你可没怕什么折寿。”�
老太太说:“老身若不骂,殿下还不肯出来呢。”�
屋子里的人全都乐了。�
五
徐妙锦正在专注地弹琴,一个丫环绞了一块湿巾用方盘托着,从走廊尽头过来,一见了方行子二人越窗而入,吓得尖叫一声。�
徐妙锦在屋里问:“怎么了?”�
孟泉林把刀尖抵住丫环胸口,小声说:“别出声,我们是小姐的朋友。你就说,差点踩空了。”她顺手掠过方盘,交给了方行子。�
丫环便说:“一脚踩空,差点扭了脚。”�
里面的徐妙锦说了声“废物”,又去弹琴。�
方行子托着方盘进来,听见脚步声,弹筝的徐妙锦回手来接湿巾。她擦了擦脸和手,回身往方盘里丢湿巾时,一眼看见了陌生面孔,她尖叫一声向后退,看着方行子,惊恐地问:“你是谁?”�
这时孟泉林也走进来,说:“小姐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他并不是男的,而是女扮男装。”他因为站在灯影里,徐妙锦并没认出他来。�
“是吗?”徐妙锦惊魂甫定,打量着方行子说:“你是谁?”�
方行子说:“我们见过。去年五月天,在临淮关,徐小姐随燕王吊丧队伍南下,我与家父奉旨拦阻,你忘了吗?”�
徐妙锦说:“我想起来了。原来你是方翰林的千金,我说你这么英俊呢,敢情是女扮男装。”�
孟泉林说:“小事一桩,方小姐还是御前佩剑侍卫呢。”�
徐妙锦又疑惑地问:“燕王府宫禁森严,这些天更是四门紧闭,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方行子说:“燕王府的城墙岂能挡住他?徐小姐好好看看他,你不认识了吗?你们说过后会有期的吧?”�
徐妙锦仔细一看孟泉林,她说:“哦,是你,刺杀燕王没成,拿我当过人质的,你还染了我一裙子血呢。”�
孟泉林说:“是呀,小姐好记性。我还说过,他日再见徐小姐,还答应还你一身新衣裙呢,可惜匆忙间又没带来。”�
徐妙锦一笑:“今天又是来刺杀燕王的吗?你可是走错门了。”�
孟泉林说他今天没有刺杀朱棣的想法。倒是专程来救小姐的,以报答借她当盾牌得以活命之恩。�
徐妙锦冷笑,说她不需要谁来相救,她也没有什么危难。�
孟泉林开门见山说:“小姐处境不好吧?我们这次来北平,是奉旨来逮捕叛逆。”�
徐妙锦一惊问:“逮捕叛逆?谁是叛逆?”�
方行子说:“徐小姐更明白呀。”�
徐妙锦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方行子说:“你告发燕王朱棣假疯的密报,加上你大哥魏国公的奏报早已摆在了皇上龙案上,小姐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徐妙锦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光焰很快又熄灭了。她沉思一下,说:“那朝廷为什么又肯放燕王世子三兄弟回北平呢?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孟泉林说,放了,皇上马上后悔了,下旨放人时,魏国公的奏折和小姐的信还没到,她的信一到,皇上立刻派他们追,只是没追上罢了。�
徐妙锦又问:“那皇上打算怎么办呢?”�
方行子如实告诉她,景大人带来了皇帝密诏,令徐辉祖、张昺、谢贵、景清、张信立即戒严北平、包围燕王府,先缉拿燕王府属官,随后再抓燕王,递解京师问罪,明天就要动手了。�
徐妙锦听了,怵目惊心,她又问:“那么二位夜入燕王府,又有何贵干呢?”�
方行子说:“我们是受魏国公之托专程来见小姐。你大哥不放心你,唯恐你受委屈,特来探视,并告知变故,然后救你出去。”�
孟泉林说:“没想到,燕王果然狠毒,连你也不放过,派人监视。你宫外埋伏着很多暗探。”�
出乎方行子意料,徐妙锦说:“我倒没觉得谁在迫害我,我这不是很好吗?”�
孟泉林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小姐还是跟我们走吧。”�
徐妙锦心里很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而且来得这么快!但她却说:“谁会把我怎么样呢?我是左右逢源啊,不是吗?马上领兵要攻打燕王府的是我的哥哥,据城反击的是我的姐姐、姐夫,谁胜了我都跟着胜了,跟着当赢家。谁败了我也跟着败了,一起掉脑�袋……”�她越说越伤心,后来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起来。�
孟泉林还要说什么,方行子拉了她一把,方行子对泪容满面的徐妙锦说:“小姐,话我们都带到了,跟不跟我们走,是你自己的事,保重吧,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徐妙锦没有动,她只觉得窗口亮了一下,回头一看,已不见二人踪影,她追出来,正看见头戴英雄巾的铁凤正往后退,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徐妙锦不禁赞道:“又一个美人女侠,今天真是见鬼了!”铁凤冲他莞尔一笑,一闪,不见了。徐妙锦站到院庭里,只见风吹竹梢,簌簌作响,月亮下,大地亮光光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她试图向前走,立刻有两个暗哨迎出来,徐妙锦问:“看见方才那几个人出去了吗?”�
暗哨说:“连个鬼影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