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癫时,至少无害于江山社稷,你不疯了,倒可能真正失去理智变疯。权力的魔力使然。门前撤兵之日,便是起兵之时,都姓朱,谁当皇帝对她都一样,她在乎的是他家的一世清名。�
一
朱高炽和朱高燧在宫中御马厩外树后焦急地等待着,由于害怕,朱高炽不时地东张西望,腿也发抖。�
朱高燧倒比朱高炽沉得住气,他说:“大哥,你胆也太小了。你手上有皇上圣谕,谁能奈何你。你至于怕成这样吗?你看二哥,敢作敢为,盗御马都不在乎。”�
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二人伸头望去,只见朱高煦骑一匹枣红马,手里还拉着两匹大白马,正一阵风驰来,盗马已惊动了御马厩的太监,在后头边追边喊。�
到了朱高炽他们跟前,朱高煦把缰绳朝他二人一丢,朱高燧灵巧地跨上马去,体态臃肿的朱高炽却要笨拙得多了,蹿了几下都没上去。眼看着太监追上来了,朱高煦娴熟地驭马兜了个圈子,一哈腰,将世子朱高炽夹上马背。�
朱高煦放哥哥弟弟策马先行,他勒马等着几个追赶的太监到了跟前,他双手抱拳,说:“多有得罪。我们是燕王世子和儿子,父病重,蒙皇上恩准,奉上谕回北平尽孝,行色匆匆,来借御马三匹,为不使各位公公受牵连,我已备好了借据在此,请拿着它去消灾。”说罢一扬手,一张借据飘到了地上。�
谁能惹得起他?拾起借据的太监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马远去。�
谁也没料到,朱高炽三兄弟会不等皇上酉时召见就敢私自出宫。�
当方孝孺带着齐泰、黄子澄赶到他们的住处时,早已人去屋空。有几个老太监在打扫院子,把他们丢弃的箱笼堆积到一起。�
黄子澄望着箱笼,舒了口气说:“还好,人没走。”�
齐泰走到门口一望,人不在,就问太监:“人呢?”�
一个老太监说:“回大人,走了呀。”�
齐泰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方孝孺说,这不可能,行李、箱笼都在,怎么会走了呢?�
老太监说:“是徐增寿徐大人来叫他们走的,我只听到夜长梦多什么的,他们说,什么东西也不带了。”�
黄子澄跺了一下脚说:“徐增寿该杀。”�
这可怎么向皇上交待?他们是奉皇命来缴回放他们回北平谕旨的。�
三人转身出来,正要离去,只几个御马厩的太监慌张地奔跑着,一见到齐泰三人,便向他们拐弯奔来。�
齐泰呵斥道:“乱跑什么,这么没规矩。”�
一个太监说:“启禀老爷,燕王三个儿子盗了御马跑了,还留了个借据。”�
齐泰看过借据,哭笑不得。�
在奉天门附近,景清被方行子搀扶着往宫外走,景清此时像卸去一身重载一样轻松了,总算赶在朱高炽三兄弟放归前送到了信息,他也没白辛苦了一路。方行子劝他先不要回府上了,展翼在方家,她说,景大人也住到她家去吧。�
景清说:“那成何体统。还是让展翼也回自己家吧,给你们添的累赘够多的了。”�
方行子笑着提醒道:“景大人忘了,你家小姐是死过的人了呀。”�
景清怔了一下,无奈地说:“可不是,在你家是避难啊。好在,这日子快结束了,燕王一倒,庶民一个,他也就没有威风了。”�
方行子说:“会这么简单吗?”�
景清断然说,坏事做绝,也就自绝于人了。他这次装疯,皇上对他的姑息不会再有分毫了,撤他藩王只是这几天的事。�
这时见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几个人脚步慌乱地走过来,景清知道他们三位是去收缴谕旨的,就问是否顺利?�
黄子澄说,别提了。�
齐泰请景清先别走,再辛苦一会儿,一起去面圣,有要事相商。�
景清说他刚从圣上那里出来呀。�
黄子澄说,事情出了变故,方才皇上刚刚让他们去缴回朱高炽他们回北平的谕旨,可他们已经盗了御马,偷偷出京,跑了!�
这令景清大为吃惊,一时怔住,只好又随他们返回。�
此时朱高炽三兄弟已骑马来到长江南岸过江码头,他们在码头上兜了一圈,朱高煦说:“高燧,快租条船,马上过江。”�
朱高炽却说不能从这过江,如有追兵,这里首当其冲。�
这一次,朱高煦挺佩服,他说:“大哥虽然软弱,智谋还在我之上。说得对,我们就沿江往下走,走出几十里再找渡口过江。”�
于是三骑马沿江边大路急驰而去。�
二
朱允炆再不是四平八稳的神态了,他站在谨身殿地上,走来走去,说:“这怎么办?仅仅是一步之差呀,都是徐增寿可恶。”这不等于虎入山林、蛟归大海了吗?没想到还是中了朱棣的计。�
景清十分感叹,这徐氏一门真是泾渭分明呵,魏国公和徐妙锦忠贞不贰,大义凛然,而徐王妃和徐增寿却甘心做朱棣的附庸,助纣为虐。�
方孝孺说,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徐增寿几次跟随燕王扫北,鞍前马后,能没有默契吗?�
齐泰的话说得很难听了,都到什么时候了,还文绉绉地讲什么近朱近墨的话,这岂是咬文嚼字的时候,快拿主意,必须当即立断了。�
齐泰希望皇上当机立断,现在双方都已无退路,已是图穷匕首见了,即使三个儿子不回去,他也必反无疑。还等什么!�
朱允炆这一次毫不手软,立即下旨,派兵把朱高炽他们追回来,只要朝廷扣住他们,朱棣就不敢反。�
黄子澄很沉着,他主张,一面派兵追击朱高炽三兄弟,同时颁诏沿路官府,堵截他们。�
景清推测,他们人少,必择小路隐蔽而行,兴师动众去追捕,恐收效甚微。�
朱允炆突然看见方行子站在阶下,他灵机一动,舒展眉头说,上次追赶燕王,追兵无数,都是无功而返,唯有方行子千里单骑,机智地在黄河渡口追上了他。�
说到这里,不待大臣们答话,他向殿下叫道:“方行子!”�
方行子闻声上殿:“臣在。”�
朱允炆开门见山地说,朱高炽三兄弟盗御马私逃出京,还委你去追赶,如何?�
方行子却说:“回皇上,依微臣愚见,他们虽然盗御马有罪,却不是私逃出京,因为他们手上有皇上圣旨,是奉旨离京,追捕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朱允炆看了看几个大臣,无言以对。�
方泰说:“依你这么说,不必追了?”�
方行子说:“一定要追也可以,请皇上降旨。”�
朱允炆决心很大,追不上也要追,万一追上,就可避刀兵四起呀。�
齐泰说:“直到今日皇上还对燕王抱有幻想吗?难道他只是因为三个儿子才决定反叛的吗?如果他回京时断然处置,哪有今日之忧。”�
朱允炆说:“现在还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方孝孺说:“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朱允炆说:“你们说怎么办?”�
齐泰说:“燕王装疯欺君,私造兵器、擅招兵马,联络各王图谋不轨,就凭这些,杀头都不为过。如今可一纸诏书削其藩,废为庶人,逮来京师问罪。”�
景清马上附和,长痛不如短痛,断然削藩于未反之时,可免去天下大乱之灾。在他看来,追不追朱高炽三兄弟都在其次,趁此机会削平燕王之藩是治本,否则只是治标。�
黄子澄也说,是该了断了,当断不断,自受其乱。�
朱允炆决心难下,他担心朱棣已早有准备,一旦激怒了他,反倒激他速反。�
方孝孺说:“启奏皇上,正是为抑制他快反,才快刀斩乱麻,在他未举反旗之前削了他。”�
朱允炆终于下了决心,他叹了口气,说:“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呀,你们赶快写密旨,密旨写给魏国公徐辉祖和北平布政使张昺,还有指挥使谢贵、都指挥张信,可分两步走,先把燕王祸国乱民之罪加在燕王府臣僚头上,要燕王协助捕杀,再相机捉拿朱棣。”�
齐泰这才放了心,他说:“事不宜迟,就请方先生马上去写旨,这上的功夫,没人比得过你。”�
黄子澄说:“派谁去送密旨呢?这个人非选好不可。”�
景清说,唯有他马上返回最好。�
朱允炆说:“你已经饱受颠簸之苦,朕不忍心再让爱卿当此重任了。”�
景清坚持说,危机之时,哪还顾得了许多,他说只有他最合适,南京、北平两头都说得明白。�
方孝孺也承认,这倒也是,无人可取代。�
朱允炆说:“只是于心不忍。”�
这时方行子奏道:“我可护送景大人一路北上,同时兼挑追击朱高炽三兄弟之任。”�
朱允炆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三
自从服了李谦给她的黑灰色药末,桂儿的旧病不但没好,又添新病,头痛欲裂,浑身发烧,嗓子里又辣又痛,有如火烧、刀割。她躺不下也坐不住,疼得她直撞墙。�
她从草铺上爬起来,昏昏沉沉的,摇晃欲倒。她用手不断地揪自己的嗓子,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她摔倒了,就向前爬,爬到木水桶前,舀了一木瓢凉水,咕嘟嘟地灌下去,希望缓解一下,可是还渴,也止不了痛,水桶里已见底,她扔下瓢,捧起木桶喝了个底朝天,直到一滴水没有为止。�
她扔了木桶,还渴得不行,便去拍门,张大嘴巴喊,但却喊不出声来,只有吱吱的干涩声音。�
她揪着自己的嗓子,恐惧地坐在了地上,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让李谦害了,他的药有毒,是想把她变成哑巴。�
桂儿啊啊嘶哑地叫着拍门,嘴角流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传来脚步声。桂儿一看,是李谦来了。她闪到了门后,眼里喷着怒火。�
李谦因没看到桂儿,有点慌,他回头回脑地看了看,打开门锁。说时迟,那时快,当李谦拉开木板门的刹那间,桂儿从门后窜出来,疯了一样扑上去,嘶哑地叫着,抓住李谦的衣领,没头没脑地乱踢乱打起来。�
李谦拽上门,把桂儿推倒在地,说:“你疯了?”�
桂儿仇恨地望着他,指着自己的喉咙,啊啊地大叫,泪水横流。�
李谦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愧疚之意,他蹲下去,把一面小镜子和一把牛角梳子给她。桂儿把小镜子掷到了墙上。�
李谦坐在地上,细声细气地说:“桂儿,你恨我吧,骂我吧,打我吧,我却不怪你。你说不出话来,憋得难受,是不是?这是我干的,是我害惨了你。”�
桂儿又上去抓打他,他也不还手。桂儿看见,李谦的鼻孔被打得流血了,脸也抓破了,但他一动不动地挺着挨打,这大概就是他良心发现了吧。�
桂儿打累了,停住了手。李谦眼里汪着泪,说:“你若没打够,再接着打,让你出够气。”�
桂儿双手捂脸呜呜地哭起来。�
李谦拿出手帕为她擦泪,也许是良心发现,他把底儿全都告诉她了。给她吃的药末是毒药,人吃下去,就会变成哑巴。�
桂儿仇恨而又惊恐地瞪着他。�
李谦说:“我虽害得你成了哑巴,可我保全了你一条命,你懂吗?你还得感谢我。”�
桂儿更加恐怖了。�
李谦说:“你知道了你最不该知道的事,你看见了你最不该看到的真相,你做了你不该做的事,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了吧?”�
桂儿呆呆地望着他。她明白,小保子指的是她识破了朱棣装疯的假象。�
李谦索性说白了,燕王是装疯,谁泄漏出去谁都会死!他问桂儿明白吗?你不死,传出去燕王就会死。所以燕王让你死。�
这似乎也合乎常理,桂儿绝望地掉了泪。�
李谦说:“我知道你平时对我好,咱们又是同乡,我不忍心看着你死,想救你,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你要活命,就必须当哑巴,不然你把真相说出去,不但你没命,连我也没命了。你懂了吗?”�
桂儿双肩瑟瑟地抖动着。�
李谦说:“我答应过燕王,把你勒死后,用一张席子卷出去。一会我就弄一辆车来,你得装死,往车上抬你时,可不是我一个人。到时候你可别喘气呀。”�
桂儿更是泪流不止了,眼里不知是感激还是绝望。她今后即使侥幸逃出虎口,也是一个哑女了,她还有勇气活下去吗?最终她想到了报仇,那就得活着。�
李谦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一会再来。”�
大概是后半夜吧,杂乱的脚步声响近库房,求生欲支配着的桂儿自己装死躺下,屏住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她被李谦和另一个太监用一领芦席卷了起来,只露出头发和一双脚。�
李谦和另一个小太监把她抬到了运垃圾的毛驴车上,李谦关上仓库门,对那个小太监说:“你回去吧。”�
小太监走了,李谦赶着毛驴车向后宫门走去,桂儿的一双鞋随着颠簸的车子来回摇晃着,她的心狂跳着,唯恐被人认出是诈死,出不去宫门。�
快到后宫门口了,李谦甩了一下鞭子,回头嘱咐说:“快过宫门了,憋足一口气,千万别动。”�
车子骨碌碌地向后宫门走去。桂儿拚尽全力憋气,还好,把门的宫禁太监没有兴趣细看死人真死假死,驴车顺利地出了后宫门。�
驴车向城北方向驶去,躺在驴车上的桂儿不用再憋气了,她也没心思坐起来,真的像一具死尸,任车子颠簸着。�
车子忽然吱嘎一声停了。漆黑的夜晚,风过树林,天地间充满奇异的声响,远山如黛,横亘在天边。垃圾车停在荒野路旁,李谦打开芦席卷,说:“到了,出来吧。”�
桂儿从芦席卷里钻出来,木然地站在李谦面前,眼里有泪。�
停车的地方,原来是一块公墓用地,大小、高矮不等的坟丘在夜里显得阴森恐怖。�
李谦说:“桂儿,现在你想上哪去都随你便了,你看,天多高,地多广,你爱往哪去就去哪吧。”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打开,里面是几锭银子。�
李谦说:“这点银子你带上,比讨饭强。你若想回老家去,做盘缠也够了,我帮不了你别的了,只能做这么多了。”�
捧着银子,桂儿百感交集,不知该谢他还是该恨他。桂儿还是给他跪下了。�
李谦扶起她来,惭愧地说:“我不是好人,我不值得你谢,我是救你的人,也是害你的人,你忘了我吧。”说到这儿,他也哭了,用袖子抹抹眼泪,赶着毛驴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剩下一个哑女,站在旷野清冷的风中,她不知道自己该投奔哪里去。�
四
已是暮霭沉沉的黄昏后,燕王府里开始掌灯了。�
徐妙锦的房里显得昏暗,没有点灯,她坐在窗下弹着古筝。曲中透出深深的幽怨。�
忽然背后有男人说话:“曲为心声,小妹心中的凄楚恨怨全在琴声中了。”�
徐妙锦惊回首,原来是朱棣来到她身后。徐妙锦不弹了,看也不看他,说:“你这疯人终于把牛头马面摘下去了。”�
朱棣笑了:“听小妹这话,好像很希望我接着疯下去似的。”�
徐妙锦说得又挖苦又入骨三分,朱棣疯癫时,至少无害于国家,他不疯了,倒可能真正失去理智,真的要发疯了。权力使然。�
“不请我坐吗?”朱棣坐到了她旁边,徐妙锦立即起身,坐到了离他稍远的地方。�
朱棣说他可是特地来看小妹的。�
徐妙锦说:“你来看一个囚犯,你真够仁慈的了。你想让我感谢你吗?”�
朱棣说:“我很对不起你,你姐姐更是每天跟我发脾气,可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是囚徒,外面的兵,不过是暂时限制有人与你接近,我不能再受你第二次伤害了。”�
徐妙锦冷笑道:“你倒成了受伤害的人了?”�
朱棣说:“我万万没有想到,你那天会无中生有地去诈我,朱高炽他们三兄弟安然无恙,你是想用这手段试探我真疯假疯,对吧?也许,你赢了!”�
徐妙锦说:“过去我太相信你了,说吧,你想拿我怎么办?”�
朱棣说:“你可以负我,我不能负你。再过几天,你门前的兵就可以全撤了,再委屈几天吧,到时候让我给你下跪都行。”�
徐妙锦说:“我明白了,到那时,你就公开举起反叛朝廷的大旗,你不需要遮遮掩掩了,是不是?”�
朱棣再三申明,他永远不会反叛,他痛恨的是挑唆皇上的误国奸臣。矛头所指也是齐泰、黄子澄这些佞臣。�
徐妙锦说:“你到底泄漏机关了。你现在还没有起兵,你悔过还来得及,当个乱臣贼子,你不但使你的家族脸上无光,你在史书上会是个什么形象,你自己去想吧。”�
朱棣只好抬出了朱元璋,把自己打扮成捍卫开国皇帝的卫道者,把自己打扮成维护祖制的使者。他说自己这么做,都是他们逼的,他不起兵除奸,太祖皇帝的祖制全都被他们破坏殆尽了。�
徐妙锦并不想听这些。她问朱棣,把她的丫环桂儿弄哪去了?�
朱棣早料到徐妙锦必问到桂儿。桂儿早让李谦把她处死了,朱棣只能瞪着眼睛说胡话,说:“李谦没来告诉你吗?她那天被你派出去买琴弦,到了热闹大街,买完琴弦后,她甩开了小保子,一转眼就钻进人群不见了。”�
徐妙锦根本不信,这与李谦所说去是南辕北辙,不是说留在姐姐那绣什么吗?怎么又变了招数?到底哪个是真?�
朱棣说:“信不信由你。我想,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遇上熟人,被拐走了,再不,也可能是她自己在宫里呆腻了,借机会出宫去,去找个好人家。”�
徐妙锦说:“不可能,桂儿是个本分的好女孩。是不是你们把她弄到哪去了?”她还真没想到朱棣会心狠手辣地致她于死命。�
朱棣说:“这怎么可能,我和她又没有怨仇。我还真担心她嘴不严乱说呢,那天晚上,她不也看到我没疯的真相了吗?”�
徐妙锦说:“你走吧,我和你没话可说。”�
朱棣的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地说:“我和你还是有话可说的,小妹,你从小在我府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和你姐姐从来没把你当外人吧?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呢?难道当今皇上给了你什么好处?至少,你是吃我燕王府的粮、喝我燕王府的水长大的,就冲这个,你也不该与我反目成仇啊。”�
徐妙锦说:“亏你还是知书达理的人,你连君臣纲常都不懂了吗?我告诉你真话,你们姓朱的谁当皇帝,是与我徐妙锦没关系,我也不是对建文皇帝有多忠诚,正如你所说,他还不如你呢,没给过我衣食之惠。”�
朱棣赶紧说:“这不说到一块去了吗?”�
徐妙锦说:“说不到一起。我得为我们徐家着想,你成了朝廷叛臣,势必九族被牵连,成千上万的亲族无缘无故地被处死,这就是我不能站到你一起的原因。”�
朱棣说:“你怎么只是认定我必然失败,必然被夷灭九族呢?”�
徐妙锦不由得冷笑,你胜得了吗?你一旦举叛旗,天下人会共讨、共诛。汉朝七王联手,晋朝有八王叛乱,势力还不大吗?最后哪个有好下场了?�
怎么单举失败的例子呢?朱棣说,李世民举玄武门之变,杀哥哥、弟弟,又逼父皇让位。可唐太宗缔造了贞观盛世,不是古往今来最有作为的君主吗?还有陈桥兵变的赵匡胤,黄袍加身也并不光彩,可宋太祖也一样是一代明君圣主。�
难为他能说出口,徐妙锦讥讽地说:“原来你心目中早有榜样啊。”�
朱棣说,如果父皇不拘泥古法,不为群臣酸腐之论所左右,他早登上皇位了。父皇早就宣称过,在他二十多个儿子里,文韬武略酷似他的,唯有朱棣一人。只有他治国,才能创建太平盛世,他有许多远大抱负,可当今的朱允炆,他行吗?乳臭小儿而已,自己无能,又不容人。如果他不相逼迫,他朱棣本来也可以老守田园、相安无事,可他一登极就对他朱棣使杀手锏,不准奔丧,扣他儿子为人质,连削五藩,把他属下的劲旅调出去,派大员日夜监视,他是退无可退、忍无可忍啊。朱棣反问徐妙锦,你若是我,你怎么办?�
徐妙锦说:“你总算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你这野心还小吗?”�
朱棣说:“也只有对你,我才这样掏出肺腑之言,我跟你姐姐,跟世子高炽,我都没说这么多,更不要说周围的人了,你相信吗?”�
徐妙锦说:“这很奇怪呀,你为什么对我和盘托出?我恰恰是反对你这么做的呀。”�
朱棣说:“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也明白,我喜欢你,已经不止一天了。”说着,他贴近徐妙锦,猛然间把她拥在了怀里。�
徐妙锦拼命推拒着,她说:“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喊了。”�
朱棣厚着脸皮想吻她,徐妙锦抽出手来打了他一个耳光。�
朱棣恼羞成怒地把她抱了起来,扛到里屋,狠狠地摔到床上,动手去剥她的衣服。他今天是有备而来,要想尽一切办法征服她、占有她,把她变成自己人,这是化敌为友的最实惠、最有效的方案。�
可惜呀,他想得太美了。这时门开了,有人在门口大声咳了一声。�
朱棣忙从她身上爬起来,惊回首,是徐王妃不怒而威地站在那里。�
朱棣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徐王妃同样什么也没说,只看了气愤不已的妹妹一眼,跟着朱棣出去了。�
徐王妃和朱棣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进了徐王妃寝宫,朱棣并不在意,他把宫女都赶了出去,他给徐王妃倒了一杯茶,徐王妃全泼在地上了。�
朱棣厚着脸皮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睡了她吗?这关系到我们生死存亡的大计。”�
徐王妃冷笑,这理由倒新鲜。�
朱棣说得一本正经:跟徐妙锦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结果她还是那么固执,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告发,朱棣又不忍心像对待那个丫环一样处置她,想来想去,不得已出此下策。如果睡了她,她就是朱棣的人了,再也不用担心她了。�
徐王妃说:“你这计策真是闻所未闻。你太不自重了,我给你留足了面子,你若再胡来,后果你自己去想。”�
朱棣说:“好,好,那就宁可让她成为我们的心腹之患好了。”�
五
景清又马不停蹄地奔波在漫漫长路上了,他行前只悄悄见过女儿一面,父女俩不胜唏嘘。�
这次北进,景清已无法骑马,只好给他弄了一辆篷车,他可以半坐半躺在里面。走在前面的是方行子和柳如烟。�
前面是一条大河,柳如烟下马,问了当地人,这是有名的大汶河。他走回来,对车中的景清说:“景大人,到大汶河了,马要喂、要饮水,人也该吃点东西了。”�
景清说:“好吧。”随从得令,就地停歇,有的人倒出草料喂牲口,有的拿出干粮坐在河边吃。�
方行子和柳如烟牵了马走到河边去饮马,柳如烟说:“听小皇子说,皇上赏赐你一匹宝马,是这匹吗?”�
方行子说:“不是。宝马叫铁乌云,大宛马,送给我师傅了。”�
冒着被皇上诘问的危险,把御赐之马送了师傅,柳如烟说,可见师傅在她心中分量有多重了。�
方行子听出了他话里的醋味,就反唇相讥说,这和柳大人没有关系吧?�
柳如烟笑道:“当然。”�
方行子捧水洗着马,她问道:“景展翼没问起你写给我的信吧?”�
柳如烟说:“不等她问,我先说了,我说我在北平看到了一本《武林志异》,问你想不想要,我说你连信也没回,幸好我这次真的把《武林志异》给你带来了,一点谎话嫌疑都没有。”�
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方行子不得不佩服,一点就透,谎也编得圆。�
柳如烟说:“你这是在骂我呀。那都因为你鼻子好使,在我的八行书里闻到了酒味。”�
方行子哈哈地笑了起来,她说:“我不点你几句,我怕你伤害了景展翼,她对你真是太痴情了。她到我家书房里翻书,肯定看到了那封信,我看她失魂落魄的,这几天好了吧?”�
柳如烟望着远山碧蓝的山影说:“谢谢方小姐成全、回护,人生在世,总是有一得必有一失啊。”这话有点露骨,等于说,他得到了景展翼,却失去了方行子。�
方行子能听不明白吗?她更是弦外有音地说,那总比过分贪心,最后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什么也得不到强啊。�
柳如烟掩饰地笑起来。正好景清下车漫步走过来,他们便扭转了话题。�
方行子说,一路追下来,朱高炽三兄弟踪影全无,怕是很难追上了。�
景清说,实在追不上也无碍,尽快赶到北平,也就是燕王噩梦醒来之时了。�
过了大汶河,取道肥城,离济南就不远了,方行子提议,到济南她姑夫家歇歇脚,问景清行不行?�
景清说:“是铁铉大人府上吧,去打扰不方便吧?”�
方行子说:“我师傅也在那里,如果人手缺,可让孟师傅和我表妹铁凤一道北上,不是多了个帮手吗?他们的武功都出类拔萃呀。”�
景清说:“这样当然好。”�
柳如烟话中有话地说:“又能见着师傅了,一大喜事呀。”�
方行子没有理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