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永乐大帝

口诛笔伐与兵戎相见构成了朱棣策略战车的两只巨轮。学问再多,也是身外之物,那些终老于黄土垅中的稼穑之人,什么学问也没有,但未必没有做人的人品。危机之际,什么都不必带,把人头带走就算是赢了。跑死三匹驿马,汗水湿透奏折,皇上说,何罪之有?这是忠臣的汗水,比甘露珍贵。�

一进寝宫来,徐王妃高兴得喜泪双流,激动得声调都变了:“我二哥从南京来信了,他说皇上有极大可能恩准高炽他们三兄弟回来尽孝道。你看,他们安然无恙啊,这才是天大的喜事呀。”�

朱棣看过信,咬牙切齿地说:“果真证实了我的推断,你妹妹十分可恶。”�

徐王妃还想为徐妙锦开脱求情,她也许是听了误传,即或不是这样,她毕竟年幼无知,有口无心的,又是受人指使……�

朱棣说:“到了这时候,你还为她辩解,差一点丧在她手啊。幸亏及时封锁了她的住处。小保子立了功。”后面的话他存在了心里,假如他妹妹把信送到徐辉祖手上,朱棣现在早人头落地了,好险,好后怕呀。�

到了这时候,连徐王妃都说这真叫逼上梁山啊,不反也得反了,但她总是担心,担个反叛之名,能号令天下吗?�

朱棣胸有成竹,道衍早给他想好主意了,当然必须师出有名。�

他从褥子底下抽出写了一半的纸张,递给徐王妃。徐王妃问:“这是什么呀?”�

朱棣说是清君侧的檄文啊!这就是出师之名。�

徐王妃还是不太明白,不禁重复了一句:“清君侧?”�

“对呀。”朱棣说,绝妙的理由,不能直接反皇上,若让天下人知道,皇上是好皇上,只是被奸臣蒙蔽了,所以才干出变古乱常的坏事来,削藩王残害手足,改祖制……这些账全记在齐泰、黄子澄这些人身上,一样可以起兵。又没有犯上作乱的嫌疑。�

徐王妃想起了那个方孝孺,说他是皇上的拐棍,言听计从。他应在被清之列。�

朱棣老谋深算地说,他不能列上,此人再坏也不能列,他被天下莘莘学子称为读书人的种子,简直是当今的圣人了,你动他,会得罪天下所有读书人,对他不能轻易地动,连景清、铁铉这些人也不能动,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

徐王妃说:“有打有拉,有主有次,你还真有谋略呢。看样子,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朱棣说,朱高炽他们到家之日,就是他出手之时。�

话又转了回来,徐王妃叹口气说:“妙锦丫头那里怎么办?你不至于对她下狠手吧?也不能总这样用重兵看守着吧?以后我还怎么见她?”说着滴下泪来。�

朱棣说:“这是她自己找的。我若对得起她,她就会对不起我。在高炽他们回来前,在我举刀兵之前,她必须委屈了。不过你也放心,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不会赶尽杀绝,会让你过得去的。”�

〖JP3〗这一说,徐王妃才放下心,又有了笑模样。她说:“那我去看看她吧,也顺便劝导劝导,尽一尽当姐姐的责任。越僵持下去,我越发不好见她了,顶多挨她一顿抢白罢了。”�

朱棣不同意她出面,理由是她太好说话,妙锦纯粹被她宠惯坏了,她不怕徐王妃,非但劝不了她,还会惹一肚子气。�

徐王妃说:“那怎么办?”�

很意外,朱棣说:“我替你去。”�

徐王妃斜了她一眼:“你不会没安好心吧?”�

朱棣说:“我不是都下保证了吗?”�

徐王妃并不真放心,她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一定要纳她为妃,就等我死后,眼不见为净。”这话她已经是第二次说了。�

朱棣说,原来妙锦都不答应,现在和我是对头,你怎么还有这样的担心呢?�

徐王妃又为桂儿求情说:“还有她的丫头桂儿,也怪可怜的,她八岁起就跟着妙锦,一个丫头知道什么,稀里糊涂给主子传个信而已……”�

朱棣知道徐王妃心软,这事可不能依着她,一个下人都纵容,还得了!不过他说:“我告诉小保子了,教训她一顿就把她送回小妹那里去。”�

徐王妃说:“这就对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这天中午,太学下课后,柳如烟造访皇宫太学寝宫,他替徐王妃给她的儿子们捎来些衣物。�

柳如烟让从人把几个衣箱抬进来,柳如烟说:“这是王妃给你们准备的衣服。”当面点清后,坐下来面对面地与朱高炽三兄弟交谈着。�

朱高炽说:“谢谢柳大人,这么远的途程,受累了。”�

朱高煦却不领情:“娘也够糊涂的了,都快回去了,又捎这么多衣物干什么?难道让我们老死在南京吗?”�

朱高燧在后面扯了他一把。�

朱高炽忙说,二弟话虽粗,理不粗,他是早已归心以箭了,特别是听说父亲患病,我们如坐针毡,一刻也坐不住了。接着他向柳如烟询问病情。�

柳如烟问:“你们知道燕王得病的事了?”�

朱高煦又发泄了一通,说瞒我们,就是夺人子尽孝之心,这太说不过去了。如再不放他们走,他就到钟山孝陵去哭坟!�

朱高炽不得不呵斥他:“高煦,别胡言乱语。”�

柳如烟说:“这心情,我能理解,三位稍安勿躁,我想皇上很快会恩准你们去全孝道的。”接着,他简单地把燕王疯癫的状况描述了一个大概,说不轻也不重,劝他们不要着急。�

柳如烟走后,朱高炽三兄弟开始伏案写文章,徐增寿脚步匆匆地进来。朱高煦观察着他的脸色,说:“二舅脸上有喜气,是不是有好消息呀?”�

这一说,三个外甥全满怀希冀地望着他。徐增寿喜气洋洋地告诉他们,猜对了。这一天总算等到了,皇上正让翰林院草拟诏书,要放他们回去省亲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嗷”地一声欢呼,朱高煦还发泄般地把笔砚踢翻,两人相互抱着跳了起来。�

朱高炽要稳重得多,他热泪盈眶地开始收拾纸笔,却又停下,他觉得还是应当把老师留的这篇文章写完为好,做什么事情,总该有始有终才对。更何况上谕还没到啊。�

朱高煦却抓起文稿,扯个粉碎,当空一扬,说:“去他的文章憎命达,去他的文章千古事吧!我再也不上这紧箍咒,再也不受这罪了。”�

朱高炽皱着眉头警告他,不可得意忘形。皇上的谕旨毕竟没到,这是二舅透露的信息,万一传出去,对舅舅不好。�

徐增寿说:“世子说得对,高兴也不在这一时。安下心来静待佳音吧。”�

这一说,朱高煦才又安静下来。�

燕王府靠近马厩的旧库房里,桂儿躺在潮湿的地上可怜地睡着了,门口摆着一碗冷饭。她显然病了,口中喃喃地说着呓语:“这不是我的,你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谦提了一罐水、一篮子饭菜进来了,他放下东西,走过去摇动桂儿:“醒醒,起来吃饭了。”�

桂儿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发抖,两颊通红。李谦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唉呀,发烧,烧的跟火炭似的。来,我给你弄药来了,吃了就退烧了。”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口袋,打开,里面是黑灰色的粉末。�

桂儿坐起来,马粪、马尿的臊味随风刮进来,让人恶心。桂儿没胃口,不想吃,她质问李谦,不是答应马上送她回小姐那里去吗?都几天了?她骂李谦这小猴子骗她。�

李谦说:“我能骗你吗?你病成这个样子回去,是你伺候小姐呀,还是小姐伺候你呀。快吃了药,病好了,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回去见小姐,她才会高兴啊。”�

桂儿看了一眼药末,心想,又不是丸药,又不是汤药,黑乎乎的,看着不舒服。她无意地说:“你不是给我毒药吃吧?”�

李谦说:“你说哪去了?看在同乡份上我也不能那么做损呐,再说了,你也算借好人光了,王妃虽然有气,小姐到底是她的亲妹妹,气消了,还是一家人,你也就沾小姐的光了。若不,你还不得被打个半死,卖到天桥窑子胡同去呀。”�

桂儿啐了他一口:“你才上窑子胡同呢。”�

李谦嬉皮笑脸地说:“我想去也没本钱啊。行了,快吃药,吃完药,好吃饭,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半只烤大鹅,肥的直冒油。”�

桂儿斜了食篮一眼,果然有半只烤得焦黄的大鹅。她用手梳理一下头发,说:“你再来时给我带一把梳子、一个小菱花镜子来,这不梳头不洗脸的,跟大疯子差不多了,怎么见人。”�

李谦说:“行,小事一桩。快把药吃了吧,药到病除。”�

桂儿从他手上接过纸袋,一仰脖,把药末抖到口中,用水送了下去。�

李谦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一闪即逝,他把食篮移到她跟前,说:“吃吧。”�

桂儿盛了一碗饭,撕了一块鹅肉吃着,问:“也不知小姐怎么样了,问没问起我呀?”�

李谦说:“哪能不问吗?天天问。我只好说你病着,正找郎中看,说你得的病怕传染,等全好了再回去伺候她。”�

桂儿吃了几口饭,突然问:“小保子,你不是在骗我吧?”�

李谦说:“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呀,骗你还给你拿药治病?还给你送烤鹅来吃?”�

见他说得真诚,桂儿又低头吃饭。�

李谦看着她吃,心里想,你就别怪我心狠了,脚上的泡也是你自己走的。我这么做,就是对得起你了,保住命也该烧高香了。若燕王知道了,也得剥我一层皮呀。�

按朱棣的指令,让李谦把桂儿勒死,人不知鬼不觉地扔到乱坟岗子了事,也许朱棣以为,李谦早把桂儿处理干净了呢。�

他的寝宫里依然挡得严严实实。朱棣仍坐在案前奋笔疾书,起事前,他必须准备充分,他把口诛笔伐看得与兵戎相见一样重要。�

徐王妃进来,有点心疼他,又是檄文又是文告,又是给朱允炆的信,这么多东西,也不能全是他一个人写呀。�

朱棣笑她说傻话,就是他身边有八十个可以捉刀代笔的秀才,现在敢用吗?他现在不还疯着吗?�

徐王妃说,那一僧一道不至于也瞒着吧?�

朱棣格外谨慎,谁知道哪堵墙透风。起事前小心不为过,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等高炽他们一到就可以大白于天下了。但他心里有数,那一僧一道是何等样精明的人,相信早已闻到味儿了,只是见朱棣不明言,人家不好来戳穿罢了。�

徐王妃说:“殿下也太苦了,还有什么,我帮你誊写。”�

朱棣说:“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个人,我不忍心再让你劳累了。”他握笔凝思着,忽然吩咐她,马上让小保子去找一个人,这人一定要找到,要请到府里来。�

徐王妃问:“找谁呀?”�

朱棣说,一个卖烤南瓜饼的,他应该在前门外牌坊那一带。�

徐王妃很感奇怪,找一个卖南瓜饼的干什么?想吃这一口,叫人去买就是了,至于把人请来吗?�

朱棣觉得应该知恩应报恩,便说起那件令他感动的往事,他第一天装疯时,在前门外牌坊底下,有人让他吃狗屎的事,他问徐王妃还记得不?�

徐王妃皱起眉头说:“快别说了,一想起来就恶心,直想吐。”�

朱棣笑着说,可那狗屎并不难吃,挺香甜的呢。�

徐王妃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了,说胡话呀。”�

朱棣告诉她,这不是胡话。卖烤南瓜的人塞给他的并不是狗屎,他亲眼看见,那人把南瓜饼搓成了狗屎状,递给朱棣,朱棣说,这个人心地不错。若不是他,他真得吞那无赖的狗屎了。�

徐王妃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真难为他了,一个卖南瓜饼的能有这样的善心,难得,是该找到他,谢他几两银子。�

朱棣另有打算,岂是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他后来在桥洞子底下过夜时,又和这个人一起混过几天,不可小看他,他是个秀才呢,他叫纪纲,山东济阳人,因为乡试舞弊被革去了功名。�

徐王妃说,如此看来,他的品行不怎么样。�

朱棣不以为然。用人有不同的用法,好人是人人喜欢的,用好人可以放心。但有些事,是好人所不能做的。比如你要监视谁,你让景清、方孝孺这样的人去干行吗?你打死他也不会干。�

徐王妃猜到丈夫用纪纲是想“以恶制恶”了,她说:“这么说,这个纪纲不是个善良之辈了?”�

朱棣冷眼观察,纪纲是个奸狡狠毒的人,但只要忠诚,这些正是他的长处。�

徐王妃说:“好吧,我让小保子去找,找回来见你吗?”�

朱棣又说现在不见,不到时候,不妨先好酒好饭养着他。�

李谦在前门外大街游游逛逛地走着,路旁有个卖南瓜饼的,他满怀希望地凑上去,却是个满脸折皱的老头,显然与纪纲的年龄、相貌不符。�

老头举着南瓜饼说:“客官,尝一块南瓜饼?又香又甜。”�

李谦买了一块,边吃问这老头,原来在这卖烤南瓜饼的,不是个山东人吗?�

老头说,炉子兑给他了,人家干更俏的话去了,当半仙了。说着用手一指,只见胡同口有一个支着幌子的卦摊,幌子正中画着八卦阴阳鱼,左右写着“上知天文地理三千载,下知人生命运五百年”字样,中间是“料事如神纪半仙”。�

坐在卦摊后给人算命的正是穿起长衫顿显斯文的纪纲。�

李谦走过去,站在一旁看热闹,纪纲正为一个老太太算命:你的贵人水命,当在正东方,不用急,三天后,他会来帮你,他一出现,立刻消灾,时来运转。�

老太太很高兴他付了卦金。�

李谦坐了过去:“你不是半仙吗?给我看看相,说对了,有你好处,说错了,饶不了你,我就坐你一个妖言惑众、扰乱人心罪。”�

纪纲打量李谦几眼摇摇头说:“我给人算命,男人、女人都算,你非男非女,不是人,我没法算。”�

没有这样骂人的,李谦一听就火了,劈胸揪住纪纲,吼道:“你这无赖,竟敢骂人!”周围的人都为纪纲捏了一把汗。有人充当和事佬,劝李谦别上火,这算卦呢,信则灵,不信则无。�

也有人指责纪纲:“你这算命的也不懂事,谁算命不图个吉利,你不给他算倒也罢了,骂人家干吗。快赔个不是算了。”�

纪纲偏不赔不是,他笑嘻嘻地对李谦说:“这位爷,咱们这么着,咱俩到一边去,就你我两个人,我说一句话,你若不服,你掀了我的卦摊,烧了我的幌子,我放一个扁屁,我不是人。”�

在围观者嘁嘁喳喳议论声中,李谦扯着他的衣襟,把他扯到墙角没人处,李谦说:“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

纪纲附李谦耳旁小声说:“人是什么?男人、女人,只有这两类吧?你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两腿中间空荡荡的,你说你能叫人吗?”�

李谦的气焰一下子被打下去了,气也消了,又自卑、又丧气、又无奈。他松开了纪纲,也小声问:“我又没脱裤子,你怎么知道?”�

纪纲得意地吹嘘,若不怎敢称纪半仙呢。�

围观的人一见他二人言归于好了,更为惊怪,议论纷纷。�

李谦说:“你猜对了,我是王府后宫里的人。你叫我找得好苦,你这卖南瓜饼的时来运转了。”�

纪纲问:“是燕王殿下请我吧?”�

李谦说:“你算够神的了,不过,你小心点儿,你给他吃狗屎的事,他再疯也不会忘了的。”�

纪纲开始收拾卦摊,他说:“若没有那一摊狗屎的交情,他也不会来找我呀。”接着他悄声问:“殿下疯病好了吗?”�

李谦忙说:“没好,一时半会儿怕好不了。”�

纪纲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

人困马乏的景清一行来到金川门外时,景清的坐骑扑通一声倒地,口吐白沫,再也起不来了。�

景清蹲在马跟前,拍了拍马头,说:“可怜的马。”这是他此行跑死的第三匹马了,也有所值,行程比预计的日子大大提前,他估算,至少提早三天。�

一个随从说不止,整整四天。�

景清站起身,嘱咐随从找块地,厚葬这匹马,它是朝廷功臣啊。说毕,一瘸一拐地向金川门走去。�

景清的到来,当然会直接危及朱高炽三兄弟的安全出京,只是此时他们不可能未卜先知。�

朱高炽三兄弟已经长行在即了。�

方孝孺上过最后一课,要分手了,他对三兄弟谆谆告诫,说你我师生一场,就要暂别了,望他们好自为之。奉劝他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辅佐父王为江山社稷尽忠效力,永远做一个周公那样的忠臣。�

他这是言者有意,三个公子谁听不出弦外之音?�

朱高炽怕两个弟弟说出不恭敬的话来,就抢先说:“谢谢老师一年多的谆谆教诲,老师的学问如滔滔长江,我们只取了一瓢而已,还期望将来再来堂下受益。”�

方孝孺感喟地说,学问再多,也是身外之物,那些终老于黄土垅中的稼穑之人,什么学问也没有,未必没有人品,所以他告诫三位牢记,德为人本,人品在学问之上。�

朱高炽代表两个弟弟回答:“我们记住了。”�

方孝孺又问他们什么时候上路?�

朱高炽说,本来想越快越好。方才殿上太监传话来,皇上今天下午酉时要在奉先殿召见他们,想必是有一番训诲,车马也还没备办停当,这样,最早也要等明天上路了。�

方孝孺点点头,便起身告辞,三兄弟一直恭送到太学大门外,朱高炽则一直送到宫门口,才依依惜别。�

与此同时,景清弄到了一顶软轿,乘轿前往皇宫,走得急急慌慌,在他看来,迟一会儿,都会铸成千古大错。�

送走了师傅,朱高炽三兄弟开始紧张地收拾打点行装,随从们把打好的箱笼搬到了院中。�

一身朝服的徐增寿脚步匆匆地赶了来,三个外甥向他问好,朱高炽问长问短:“舅父这是刚散早朝啊?”他在审视徐增寿的脸部表情,觉得有点不对。�

徐增寿皱着眉头,看着院子里的箱笼说,破东乱西,不必全带着,轻装为好,越快走越好,事不宜迟。�

朱高炽几人吓了一跳,停下手中的活,朱高煦也觉不妙,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徐增寿只是说,夜长梦多,他怕有什么变故,反正有皇上诏旨了,那就马上走。�

朱高炽也不是没想过早走为宜,但又碍于皇上要召见,这是不得不走的过场啊。�

徐增寿却叫他们不要等了,立即走人。�

朱高炽虽意识到隐藏的危机,却以为这样不好,再急,也不在乎一两天,皇上召见,本是一番好意,如果不辞而别,反倒给人以口实,好像他们理亏似的。�

这话是驳不倒的。徐增寿说,也许是他多疑。我方才散朝时,看见景清从北平回来了,他一身疲惫,连衣服都没换,就闯进了皇宫,告诉太监有十万火急的奏报,必须马上见到皇上,他疑心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赶来报信。�

三兄弟相互望望,朱高煦先表态:“那还等什么!”他踢了脚下的箱子一脚,说,什么也不带了,把人头带走就赢了。�

朱高燧也鼓动大哥决策,反正我们手里有圣旨,能出宫出城,还等什么。�

朱高炽还在犹豫,本来光明正大的事,何必弄得苟苟且且?他主张再等等为好,万一不是这样,我们可就失礼、输理了。�

朱高煦急了,他甩下一句话说:“大哥真是个不开窍的脑袋,你一定要等皇上召见,你等好了,我们先走。”�

这一来,朱高炽才算下了决心,他说:“那就走吧。不过,朝廷还没给配马匹呀!”�

朱高煦说,活人还让尿憋死吗?御马厩里有的是好马,盗它几匹不就行了吗?�

朱高炽摇头反对,这是闯祸呀,盗御马是死罪呀。�

朱高煦说:“到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你害怕,到金川门那等我,我一个人去盗马,盗不成,我一个人顶罪。”�

徐增寿也支持盗马,他说,事到如今,当不成君子了,让老二去吧。�

朱高炽叹了口气,心里很乱,本是好事,却要弄成这样。皇上和朝野上下知道了,会怎么看?一定会把指责的矛头指向燕王,不能替燕王分忧,却为他惹事,朱高炽心里别扭。�

朱高煦说:“你们在御马厩外面等我,带好诏旨,我一盗得御马,咱们马上出宫,什么都不带,省得累赘。”�

朱高炽只好点头。�

景清艰难上殿,趴在朱允炆面前磕头:“臣恭请皇上大安。”�

朱允炆抬抬手,说:“景爱卿一路风尘,辛苦了,起来吧,赐座。”�

景清爬起来,感到一阵眩晕,刚站直了腰又跌倒下去,一个殿上太监忙上去搀扶,把他扶到椅子上。�

朱允炆说:“看你累的,若没什么急事要奏,爱卿先回家歇息吧。”�

景清说:“不行。皇上,臣受魏国公之托,昼夜兼程,光马就累死了三匹,没有十万火急的事,能这样吗?”说毕,从怀里取出奏折,双手举过头顶。�

殿上太监接过,转呈给皇上,朱允炆拿到手上的折子已被汗水湿透了。�

景清见状,忙谢罪说:“臣不慎将折子汗湿了,请皇上恕罪。”�

朱允炆的话,说得景清心里热乎乎的,他说,你何罪之有?汗是忠臣的汗水呀,比甘露都珍贵。�

朱允炆打开折子一看,又惊又怒,手也抖动不已,又看了附片,是徐妙锦的密信,朱允炆心里想,这朱棣胆敢欺君如此,狼子野心也就昭然若揭了。真是天令其败,这徐妙锦大义灭亲,很可敬啊。�

景清见皇上沉吟,怕他心软,忙说:“启奏皇上,臣等最担心的是燕王世子三人,千万不可纵虎归山,朱棣装疯,一是使朝廷不再疑他,二是赚回三个儿子以便起事反叛,不可让他得逞。”�

朱允炆说:“放朱高炽他们回去的上谕倒是发下去了。朕能不放吗?连你和魏国公都上折子证明朱棣是真疯无误,朕再扣留燕王三子,岂不令天下孝道蒙尘?”�

景清心里一沉,急得站了起来:“这,这可是臣等失察的罪过了。这不是完了吗?臣还是来迟了。”不觉流下泪来。�

朱允炆很感动,安慰景清说:“爱卿莫慌,还来得及。他们明天才出城回北平呢,今天午后酉时,朕要在便殿召见他们的。”�

景清这才松了一口气,说:“真是千钧一发呀,好险,好险,真乃社稷之福,天下苍生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