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永乐大帝

晨钟暮鼓天天敲,早晨坐化和晚上圆寂的和尚除了墓塔有别,还有什么不同?是否叨扰铁铉,朱棣曾犹豫再三,怕朋友背上“燕党”罪名,如果朱棣不做逆子贰臣,“燕党”也就子虚乌有了。老虎变成猫,就没人害怕了,可哪个老虎愿意变成猫呢?冤家路窄,想打发的没打发掉,想留的也留不成,三十六计走为上。

灵岩寺背后有一座拔地而起的灰白色大山,就像从天外飞来的一扇巨大的石屏风,壁立千仞,这大概就是灵岩名字的由来。它给古老的灵岩寺增添了雄奇、空灵的色彩。�

号称中国四大塔林之一的灵岩寺塔林也果然与众不同,不亲眼来看,你想象不到和尚坐化后是怎样在瓮中塔里长眠的。�

孟泉林和铁凤在栉比鳞次的塔林里走动着、观览着。�

铁凤望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和尚坟,觉得奇怪,怎么外表有这么大差异呢?有钟形的,也有鼓形的。�

孟泉林告诉她,这是有不同的讲究的,早晨坐化的和尚,墓的形状就是钟形的,晚上坐化,必是鼓形的。�

聪颖的铁凤立刻明白了,这必是取晨钟暮鼓之意。�

孟泉林说:“正是。”�

两人向前走着,孟泉林突然说:“你没发觉你父亲对我们撒了谎吗?”他这种感觉,是方才向灵岩寺方丈替铁铉捐银子时产生的。�

当时铁凤也有同感,是呀,方丈一见他们拿出二十两银子,好像挺吃惊,甚至说到铁铉的名字,他都有陌生感。也就是说,有可能她父亲并没来灵岩寺许过愿。�

铁凤不好说父亲撒谎,她争辩说,那方丈倒也把银子收下了。�

孟泉林说:“这话说的,白给我送银子,我也照收不误啊,没听人说吗?出家人不贪财,越多越好啊!”�

铁凤哈哈大笑,她说师傅也算是出家人,这么糟践和尚,小心遭报应。�

孟泉林说他属于能出世更能入世的和尚,天上人间两不管,佛不管他,皇上也管不了他。�

铁凤说,那你可是齐天大圣了。他说出的怀疑,加重了铁凤的疑惑,父亲确立好像是有意把他们支得远远的,难道是有什么事背着他们吗?�

“不是我们。”孟泉林说,可能只是背着他,铁凤是他女儿,只有孟泉林是外人啊。�

铁凤说:“不至于吧?我们家没把你当外人吧?”她怎么也想不出,家里出了什么事,值得父亲这样小心翼翼。�

铁铉家这时正热闹,天虽晚了,也得让这些饥肠辘辘的人饱餐一顿啊。铁铉夫人亲自在厨房里坐镇,很快就四凉八热地上菜了。�

外面的大餐厅闹闹哄哄,吃得正热闹,由管家陪着道衍和尚和众随从在喝酒吃饭。�

房门紧闭的小餐厅里就安静得多了,饭桌两端分坐着铁铉和朱棣,他们又客气又斯文。�

一杯酒落肚,铁铉没话找话,恭维燕王殿下,一路上分毫不取府县,不扰地方,是清廉表率呀。据铁铉所知,途经的江苏、山东各府县,都知道燕王离京北归,都准备款待殿下的,大家三天两头探问、通风,却一点消息没有,都以为殿下改道了呢。�

朱棣想笼络铁铉之心,就不想以冠冕堂皇的话敷衍,以实相告才显出对朋友的信赖。他说自己没有那么清廉,也是不得已才销声匿迹的,皇上倒是好皇上,如果被一群奸侫之臣包围,他也没办法。他不得不时刻防着发生不测。�

他能对自己说实话,铁铉也对他有了好感。他就说,殿下好像有难言之隐,连铁铉都风闻,燕王这次进京朝觐,主动要缴王印、册宝,消除了民间不少非议呀。�

朱棣叹道:“即使这样,依然被人猜忌,我虽正大光明出京回藩,却如同逃难一样,甚至昼伏夜出,你这里是我再三斟酌才决定拜访的一站。”�

铁铉很感动,他也趁机巧妙地劝阻朱棣,让他放弃非分之想。他说:“谢谢殿下对我的信赖。我想,乌云不能永远蔽日,他们疑心你要谋反,殿下只要安分守己,不反,那一切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朱棣忽然问:“在山东地面的官场上、私下里有何议论?也有不利于他的言论吧?”�

铁铉以实相告:当然有。老实说,当初太祖皇帝驾崩,殿下挥吊丧之师南下,他都觉得不妥。今天说了也无妨了,他去看殿下,并不仅仅是为尽地主之谊,而是受皇命在观察动向的。�

朱棣说:“你当时对我印象不佳,是不是?不然不会把那颗东珠退回来,是这样吧?”�

铁铉再次说明,东珠太贵重了,他承受不起,没有别的意思。他进一步说,殿下在藩王中势强功高,本来居于领袖地位,新天子刚即位,即使他毫无不良之意,那样招摇过市,在常人看来,也有恃强凌弱、危及朝廷的感觉。�

“当时我是欠考虑,”朱棣绝不会承认有非分之心的,白盔白甲奔丧,他说是想造一种声势,因父皇是戎马起家,愿以白盔白甲的军旅为他送行,却不料适得其反。停了一下,他问:“那么,现在足下对我有所改变吗?”�

铁铉委婉地说:“如不然,我会找各种理由婉拒殿下的。”�

朱棣说,到不到济南叨扰,他也曾犹豫再三,他怕走露了风声,对足下不好,无形中成了燕党,那我就对不起朋友了。�

铁铉笑道,除非殿下日后真的做了逆子贰臣,否则有什么关系?他铁铉尽可以大张旗鼓地接待殿下,不怕人说。�

“铁公果然仗义。”朱棣端起酒杯说,试探地问,“铁公,你看未来天下走势如何?”�

铁铉说:“殿下要青梅煮酒论英雄吗?还是要听隆中对?”�

朱棣哈哈大笑。�

铁铉说:“上次在临淮关作别时,殿下说过一句话,我想了很久,百思不解,能当面请教吗?”�

朱棣说他怎么不记得了?即使说了什么,也一定是随便说说的,未必走心。�

铁铉说,殿下是何等睿智之人,你会不走心说话吗?怎么可能把重要的话忘怀呢?�

朱棣说:“足下这是褒还是贬啊?那么请说吧,是哪一句?”�

铁铉说:“殿下当时说,本藩别无所求,将来你我倘在危难时相见,先生肯高抬贵手就行了。还记得吗?”�

朱棣说:“好像有过。不过没有特别的意思在里边。”他是这样解释的,人生在世,前事茫茫,谁也难料定会遇到什么样的坎坷、灾难,这种时候,总是需要朋友提携的,比如今天,如果足下不答应他来打秋风,他岂不还得在破庙里受清风吗?�

尽管铁铉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却也不能再深问了。�

朱棣又接续前言说:“足下还没回答我的发问。”�

铁铉目不转睛地盯着朱棣说,天下大势,风云变幻无常,有时也不好说,但铁铉以为,当今世上,天下能否安定,在燕王身上。�

朱棣大吃一惊,张着嘴半晌合不拢。他后来说:“这未免言过其实了吧?上有君王,下有黎庶,我怎么会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先生别吓唬我呀!”�

铁铉很真诚,这并非危言耸听。朝廷如今担心的并不是北元边患,担心的是藩王势大压人,这是朝廷削藩呼声高涨的原因。朝廷削藩,藩王当然恼火,便由抵制、联手到积蓄力量准备抗衡,朝廷一得到藩王私募军队的消息,当然视为谋反,就愈想用暴力铲除,在藩王这边,觉得这是官逼民反,反也削,不反也削,不如索性反了……殿下看,如此循环往复,是不是愈演愈烈?到头来是天下生灵涂炭,国家衰微,殿下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朱棣不能不叹服铁铉所论之精群,不过他又说,足下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啊,难道没个里表了吗?�

铁铉也说得直言不讳,若能讲清里表,哪还会有胜者王侯败者贼的说法!�

朱棣沉思有顷说:“以足下之见,这场争端不可避免吗?”�

铁铉说:“可以呀。若不然,我为什么说天下安定与否,系于殿下一身呢?”�

朱棣说:“足下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我哪敢承担天下兴亡的重责呀!退一步,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有办法力挽狂澜吗?”�

铁铉说:“当然有。朝廷不是对殿下不放心吗?你让皇上彻底放心,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朱棣脸色明显的不好看了,他说:“不知我怎样做朝廷才能放心。”�

铁铉的办法是,带头撤藩,缴回印信、册宝,真心诚意地交出所有军队,如再彻底些,干脆回南京去过赋闲的日子。�

朱棣心里发笑,这不是呆话吗?老虎变成猫,当然不让人害怕了,可有哪个老虎肯变成猫呢?朱棣言不由衷地说,铁铉出的主意,正合他意,回南京时,他负荆请罪上殿,已经要缴还印信、册宝了,但皇上不允啊。�

铁铉心里暗笑,不客气地说,真心说的和虚应故事,那能一样吗?�

这等于指责朱棣是在玩阴阳两手,他不悦地说:“先生说我是矫情,是虚情假意的计谋?”�

铁铉说,这至少是仁着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殿下聪明,但满朝文武也都不是傻瓜呀。�

朱棣情绪显得很低落,默默地饮干了杯中酒,说:“我有点醉了。”�

铁铉也到此打住,他站起来说:“殿下旅途劳顿,我已让人烧好了热水,洗一洗,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其实何必这么急?济南是泉多、名士多的地方,殿下不想去登泰山吗?登泰山而小天下,那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朱棣很没情绪地说:“将来会有机会的。”他推开酒杯,将要站起来时,他忽然问:“听人说,足下有一位美貌千金的,怎么没见?是出阁了吗?”�

铁铉道:“很不巧,她到灵岩寺还愿去了。”�

朱棣便起立说:“酒足饭饱,好多天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多谢。”�

夜半,钟鼓之声在泉城上空悠扬回荡,朱棣下榻在铁府第二进院子正房,他并没有睡,毫无困意,端了一杯茶,在地上走来走去想心事。铁铉的话令他动心,也令他不舒服。铁铉是把他五脏六腑都看透了的明白人。好在铁铉并没撕破脸皮,他还是友好的。他的一番话是曲折隐晦地暗点而已,但他已把朱棣看成是未来江山祸乱的罪魁了,连他都对自己心存警惕,朝廷就更不用说了。�

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朱棣当然听不到了。�

有人在拍门环。上夜的守门人趴门缝向外望着问:“谁呀,深更半夜的?”�

外面是铁凤的声音:“是我,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看门人一边开门一边说:“小姐不是上灵岩寺了吗?”�

铁凤和孟泉林拉马进院,她没好气地说:“我不会回来吗?”�

看门人说:“赶上飞毛腿了。”�

进了院子,堆了一院子的篷车、马具、驮子吸引了铁凤的目光,她问:“谁来了?人不少啊。”�

看门人说:“可不是,有二三十号人,挺有来头的。”�

“我问你是什么人,没问有没有来头。”铁凤说。�

“这小的可不敢问。”看门人说,“看样子官不小,若不没这么大排场,衙门有事来禀告老爷,老爷都没去,只管在府里好酒好饭地招待来客。”�

铁凤与孟泉林交换了一个眼神,把马牵向后院马厩。�

铁铉也没睡,在铜盆里洗着脚,手执一卷书在看。�

廊下人影一晃,铁铉问:“是谁?”�

管家的答:“老爷,是我。”�

铁铉问:“有事吗?”�

管家小声答:“小姐和孟师傅从灵岩寺回来了。”�

铁铉这一惊非同小可,由于慌张,踩翻了铜盆,泼了一地水。他赤着脚走到门口,拉开门,急切地对管家说:“快去,把小姐给我叫来。”�

管家说:“他们到马厩里拴马去了。”�

铁铉由于着急,竟赤脚往外走,管家指着他的脚说:“老爷……”铁铉这才返回去穿鞋。�

孟泉林拉着两匹马在前边走,铁凤在后头东张西望。她发现几乎所有的房间都亮着灯。她边走边从门缝往里看。�

孟泉林问:“高朋满座呀,都是什么人啊?”他不由得起了联想,打发走他,肯定与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有关。�

铁凤可看不出来客是干什么的,像是挑夫,又像走私盐的贩子,父亲不会是和私盐贩子有勾结吧?�

铁铉的官声,在山东地面是有口皆碑的,所以孟泉林说:“你别糟践你爹了,谁干这事他也不能干哪。”�

铁凤说:“那干吗把咱们支出去呀?”她已走到了朱棣下榻的窗下,趴门缝看不清,便用手指头捅破了窗纸,向里一看,正看见朱棣在灯下正襟危坐地看书。她并不认得朱棣,却认得他挂在墙上的王爷冠戴。�

铁凤一惊,发出了声音。孟泉林回头问:“怎么了?”�

铁凤搪塞说:“叫风呛了一口。”跟着他一起向后院走了。�

从第三进院子马厩里出来的铁凤和孟泉林迎面碰上了铁铉。铁铉问:“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明天往回返吗?”�

铁凤说:“替你还完愿就行了呗,一座寺庙有什么逛头?寺后的石头山倒够雄奇的了。”�

铁铉说:“跑了一天路,一定乏了,快洗一洗歇着吧。凤儿也别再缠着师傅讲什么刀法、剑法了,安排师傅快睡吧。”�

孟泉林说:“谢谢,那我回房去睡了。”他先走了,他的住房就在第三进院子的西厢房。�

看着孟泉林进了房里,女儿问铁铉说:“咱家来了什么贵客?”�

女儿听得出,铁铉显然是支吾搪塞,说是一个远房表亲,到北边做生意的,临时在咱家借个宿、打个尖。�

铁凤说:“不对吧?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铁铉说:“又胡说。快去睡吧。”�

铁凤说:“爹不告诉我是谁来了,我就不睡,我自己挨屋串,我总会打听明白。”�

铁铉说:“看,又上来你这任性劲了。爹会有什么事瞒你呢。再说,一个女孩子家,别什么都打听,听话,快去睡觉。”�

这时管家的来了,铁铉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吩咐他要带人亲自守候在孟师傅房前,最好不让他出屋,万一拦不住,马上来禀告。这话恰好让铁凤听到了,她更生气了。�

管家的虽有点纳闷,还是答应下来。�

管家的走后,铁凤问:“什么事瞒着我师傅呀?”�

铁铉火愣愣地说:“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不问这么多行不行?”�

铁凤笑嘻嘻地说:“好,我不问。其实我早已探访明白了,来咱们家的不速之客是燕王!”�

铁铉大惊失色,竟伸手去捂她嘴巴,且马上回头看孟泉林的房子,那间屋子已亮了灯,窗上晃动着孟泉林的影子。水井石栏后头的石榴树下,管家的已忠于职守地藏在后头监视。�

吓坏了的铁铉拉住女儿的袖子说:“你跟我来。”铁凤嘻嘻地笑。�

铁铉把女儿拉进书房,关上门,铁铉大喘一口气问她,怎么知道是燕王来了?�

女儿笑嘻嘻地说她未卜先知。�

铁铉说:“你正经点。”�

铁凤说,她趴窗户看见朱棣了。虽不认得他的相貌,却认得他的袍褂、官帽。�

铁铉又紧张地问,孟泉林看见朱棣没有?是否知道真相?�

铁凤冷笑,他若知道,还会去休息?立马操刀去杀了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铁铉很发愁地说,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呀。�

铁凤又问她爹,是不是为接燕王驾,特地把他们支到灵岩寺去还愿啊?�

铁铉说这倒也不是,还愿也是真的。�

铁凤说:“得了吧!灵岩寺的长老根本就不知道你许过什么愿,白瞎了二十两银子,还不如给我打一把好剑呢。”�

铁铉只得说实话,他不得不把他们支出去。他知道孟泉林和燕王是血海深仇,万一孟泉林一时性起,不管不顾地把燕王杀死在铁铉家里,这祸可就闯大了,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铁凤不这么看,朱棣当年进谗言害了孟师傅一家七口,还不该杀吗?�

铁铉说,燕王毕竟没有亲手杀人。若说蓝党之狱,账也该记到太祖名下,记不到燕王身上。�

铁凤说:“爹还为他辩护!”�

退一万步说,燕王就是真有杀头之罪,铁铉也认为该朝廷处置。孟泉林想报仇,在什么地方报,他都管不着,只是不能血染铁府。这是他得到燕王要到的消息时,必须把孟泉林打发走的原因。�

铁铉接待燕王,铁凤都觉得不应该。平时说起燕王,铁铉的评价是,貌似忠而实为大奸,日后将是朝廷心腹之患,怎么现在又接待起他来了?�

铁铉说,他没反的头一天,仍是燕王,接待他理所应当。更何况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朋友呢。�

铁凤不客气地奚落父亲说:“爹是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吧?万一将来朱棣登极做了皇帝,他能对你格外报恩啊。”�

“你胡说!”铁铉气得直抖,“你太把你爹看扁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接待他吗?我既然看出他可能是江山社稷的隐患,我作为朝廷臣子,我应当给他指明利害,我当面告诉他,只要他主动放弃王位,不存野心,天下就不会大乱。否则,即使他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也将遗臭万年。这还不够吗?”�

这么一说,女儿才无话。�

这时管家急促地跑来说,孟师傅冲完澡,又跑到院子里石榴树下乘凉了,也不好强行劝他回屋去呀。�

“要坏事。”铁铉很着急,一筹莫展。�

铁凤说:“我去吧,我陪着他,不让他三进院子乱串就是了。不过我也保不准,家里来了一群惹眼的人,他早看在眼里了,万一他自己去察看,我也没办法看他一夜呀!”�

铁铉低头想了一下,下决心地说:“只有把他们从床上拉起来,让他们连夜上路了。”他临时决定,兵分两路,铁凤去稳住师傅孟泉林,铁铉去招呼燕王连夜走人。�

铁凤很为难,天亮后,如果孟师傅知道了真相,还不恨她呀?她怎么做人哪?她从前还在师傅面前表白过,要陪他一起报仇呢。�

不管怎么说,铁铉也不能让燕王在他家出事。�

这话倒提示了铁凤,她一展眉头,说她知道该怎么办了。�

铁铉狐疑地打量着女儿说:“你可不能胡来呀!”�

铁凤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不管铁凤有什么好主意,铁铉也不想听,他有一定之规,让朱棣尽快走人。他直奔燕王下榻的房间。�

朱棣看书看得倦了,打了个哈欠,他放下书本,拉上了窗帷子准备睡觉了。这时响起了轻轻地叩门声。�

朱棣下意识地伸手摘下了墙上的宝剑,噗地一口吹灭了灯,低声问:“谁?”�

门外铁铉轻声答道:“是我,铁铉。”�

朱棣放下剑,又摸索着打火镰点着灯。他端着灯来到门口,问:“铁大人太辛苦了,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呀?有事吗?”�

铁铉说:“真对不起,有几句话,非现在说不行了……”�

朱棣沉吟片刻,又警惕地握起了宝剑,闪身门后,轻轻拉开了门。铁铉轻手轻脚走进来,朱棣向他身后看看,见没人,这才把宝剑悄然倚在门旁。这一切早看在了铁铉眼里。他有意地看了一眼宝剑,说:“殿下警觉点还是有好处的。”他回手上了门闩。�

朱棣问他,足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铁铉叹息连声,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又问朱棣是否认识一个叫孟泉林的人?�

孟泉林?朱棣记起来了,他是一个刺客呀!两次对他行刺,他命不该绝,都躲过去了。第二次就发生在他回南京奔丧的路上,孟泉林没奈何他,他反倒砍伤了孟泉林。如果不是他挟持徐王妃妹妹,朱棣几乎置他于死地。朱棣很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来?莫非……�

铁铉点点头,说此人现在就在敝宅。�

朱棣的眼神里既有惊恐也有怀疑,他想起与孟泉林分手时说过的话,迟早会来取他人头。他问是怎么回事?难道孟泉林又要害他?�

铁铉说,事有凑巧,他被小女认做师傅,跟他练武,一直住在铁家。当道衍长老登门来告知殿下想来他这歇脚后,他首先想到必须支走孟泉林,所以昨天就打发他陪小女替他到灵岩寺去还愿,其实并无许愿一说,不过是打发他走的借口而已。却不料,方才他们连夜提前回来了,铁铉又派人监视他,不想让他走出房门一步,可他跑到院子里来纳凉。铁铉又无法赶他回去,他怕他万一得到了是燕王驾到的消息,会出意外,他可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了。所以他想……�

朱棣情绪稳定多了,他明白了铁铉的意思,希望他们最好连夜离去?�

铁铉点点头,觉得这太不恭了,朱棣他们本来已疲累不堪,正该在他这里好好歇息几日再上路。可现在……他等于把客人赶走了,他心里不好受,可又没有更安全的办法可想……�

朱棣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该谢谢你,你不用难过,你等于救了我一命。好,就这么办,我马上带人离开贵府。”�

铁铉说:“那我叫管家去招呼你的人吧?”�

朱棣说:“人困马乏,他们早已进入梦乡了,你们去叫,说不清,反而坏事,请足下把道衍法师请过来,我让他去办。”�

铁铉刚要迈步,朱棣说:“我走后,那个姓孟的,你怎么处置呀?”�

铁铉说,打发了他,该上哪去上哪去。�

朱棣用意不明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