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和天真使她选择了向大哥密报,同样是良心和天真,她又去劝慰被告人的姐姐,她怕的是一世英名、全节而退的父亲被掘墓鞭尸。日月玉珮是景展翼的定情物,在权力与阴谋的绞杀中,它还能日月经天吗?负荆请罪是策略、是争得人心的一举,但也险些成为自投罗网的代名词。成功与失败,半步之遥而已。
一
无情的事实,粉碎了徐妙锦的天真,现在她不得不相信大哥徐辉祖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了。�
徐妙锦借去看哥哥的机会,把燕王府私造兵器和练兵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哥哥。�
徐辉祖生气地拍了桌子,朱棣果然有异心,在他看来,这就是谋反啊。�
徐妙锦虽然对朱棣有非议,大哥以“造反”论处,她还是吓了一跳,谋反?这不会吧?是不是看得太重了?�
徐辉祖告诉她,背着人招兵买马、打造兵器要干什么?现在一切谜都解开了,养大鹅,是用鹅的叫声掩盖打铁声、操练声。这件事不能等闲视之,必须马上奏报给朝廷。�
徐妙锦反对奏报皇帝,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特别是她可怜姐姐,不能对不起抚养她长大的姐姐。�
她央求说:“大哥,咱们可以劝劝他呀,告发了燕王,万一皇上震怒,获罪的就不仅仅是燕王,你就不管我姐姐了吗?”�
徐辉祖不为所动,不徇私情,他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是不能原谅的。�
徐妙锦急得流出了眼泪,她说:“早知你会这样,我就不来告诉你了。万一姐姐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不都是我害的吗?你能狠下心,我可下不得手啊,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徐辉祖哭笑不得,这丫头,尽说糊涂话!这是不明事理呀。�
徐妙锦搜索枯肠,又很认真地找了一条理由为朱棣辩护,说燕王不会谋反的,他若想谋反,他还能到南京去朝觐吗?�
徐辉祖不想与小妹再争执下去,心里有一定之轨。为了安慰她,也为了她不坏事,就哄她说,她说得也在理。他说:“行了,别哭了,你回去也不必对你姐姐说什么,就当你没看见那些事。”�
徐妙锦惴惴不安地问:“大哥,那你不向皇上告发了?”�
徐辉祖应付她说,不告发了,给他以观后效的机会。不过,他再不收敛,可不客气了。�
徐妙锦毕竟幼稚,马上破涕为笑,放了心。�
二
此时的景展翼还沉浸在幸福的泡沫中,不知道那五光十色的泡沫即将破灭呢。�
景展翼坐在窗下凝神地看着手上的日月玉珮,她把玉珮举到亮处,看着它玲珑剔透的样子,嘴角绽开了笑容,未来,就像那块洁白晶莹的玉珮,半透明,朦朦胧胧,不是一眼看透的,这也许就是爱的滋味吧?�
景展翼正坐在窗前发呆,柳如烟进来了,红胀着脸,走路都不太稳。景展翼露出了笑容:“你怎么才来?”按约定,他可晚了一个时辰了,景展翼都等他好半天了。说完忙着给他沏茶,她招待柳如烟不用丫环侍候,图个清静,嫌有人在跟前碍事。�
柳如烟一眼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日月玉珮,也呆愣愣地看着。�
景展翼闻到了一股酒气,这才发现他喝了酒,脸通红,就说:“你在哪喝了这么多酒,酒气熏天。快喝点浓茶吧,解酒。”�
柳如烟喝了一口茶,麻木地坐在那里,眼睛发直。�
景展翼问:“你怎么了?喝醉了吗?”�
柳如烟苦笑着,说自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景展翼这才注意观察他,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就劝他有心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痛快,有什么话还不能跟她说吗?�
柳如烟摆弄着茶杯支吾地说:“没有啊。”�
景展翼说:“你别不开心。我知道你家境贫寒,我父亲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他不会要你一分彩礼的,你对我好一点就行了。”�
柳如烟凄然叹息地说:“我是不配娶你呀,我早该知道不配。”�
说什么配不配,这都过去了,那是景展翼从前的担心。说真的,柳如烟能过他父亲这一关真不容易呢,他以前总以为她父亲讲究门当户对,其实父亲并不在乎这个。他说过,你家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出身,他也不会低看一眼,但柳如烟不该告诉他,他家世代是吹鼓手,这行当可是景清忌讳的,不在正经人之列。�
柳如烟没好气地冷笑着说,吹鼓手怎么了?吹鼓手不是人干的吗?他不信景家不办红白喜事,不雇吹鼓手。�
景展翼笑道,吹鼓手,搓澡的、修脚的、唱戏的、当妓女的,这不都属于让人看不起的下九流吗?当然不一定有道理了。�
柳如烟反唇相讥说,读书人就高人一等吗?按元朝的排法,还不如吹鼓手下九流呢,九儒十丐,仅比要饭的高一等。�
景展翼发觉他今个神情不对,这才注意看他脸色:“你今个怎么了?说话带这么大火气!是我得罪你了,还是在外头受什么气,跑我这发邪火来了?”�
柳如烟发泄似的说:“我早知道,你父亲看不上我。所以我也不领他情,若不是燕王府想要把你娶过去,他也不会匆匆忙忙地找上门来,答应把女儿下嫁给我,我柳如烟不过是个替补而已。”�
景展翼很反感地说:“你这叫什么话?看来上赶着你,是我们太低气了。是不是与我定亲又后悔了?后悔还来得及。”�
她把桌上的日月玉珮抓起来抛给柳如烟,说:“你拿走,你出去吧,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不会赖上你的。”她气得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这一下,柳如烟愣住了,又觉得过意不去,拿她煞什么气呀?他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我是心情不好。”�
景展翼又委屈又伤心地说:“心情不好就跑到我面前来耍酒疯啊?这还没过门呢,你就这么欺负我,将来你还不得打我骂我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柳如烟苦笑着说:“说得好,可不是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好在现在还来得及,我也别耽误了你的前程,嫁给我,哪有到王府里去当世子妃享福啊。”�
景展翼一听,气得蛾眉倒竖,她冷笑着说:“那是呀,当了世子妃,就不愁当王妃,说不定日后凤冠霞帔地当皇后呢。”�
这一说,柳如烟又愣了。他竟哽咽着哭了起来。�
景展翼看着他说:“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这算怎么回事?”她不想再跟他怄气了,扔给他一条面巾,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明白。”�
柳如烟揩干泪水,长叹一声说:“我没这个福气,还是把日月珮还给我,咱们退婚吧。”�
景展翼显得很冷静,她说:“退婚可以,但你得把话说明白。婚姻不是儿戏,你也得有个像样的理由说服我父亲才行。”�
柳如烟又泪流双行地说:“你别生我气,我就是普天之下打灯笼去找,也找不到你这样的可心的人了,是我没福,是我命薄啊!”�
景展翼说:“真拿你没办法,你这三锥子扎不出血来的性子真是急死人。”柳如烟还只是摇头叹气不止。�
没法再隐瞒了,不得已,柳如烟把袁珙找他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景展翼,景展翼像掉进了冰窖的感觉,表面都很平静,她说:“原来是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柳如烟痛恨燕王,这一手够狠毒的了,他如果请准了朝廷,真把柳如烟要到燕王府里去,那他就成了朱棣手下的人,任其宰割。只要得罪了朱棣,他还有命吗?�
景展翼心里更是凉透了,她说:“你别低着头,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想毁婚?”�
柳如烟不敢正眼看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怎么能情愿呢,可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呀,我一时还想不出万全之策。”�
景展翼说:“是够为难的了。你怎么能斗过燕王呢?”�
柳如烟说他只要拚上一死,倒也不怕朱棣,大不了不当这个官。他要求展翼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去云南、去广西,若不干脆再远点,去交阯,反正他不能没有她。一边说一边伤心地哭,竟至涕泗纵横。�
他一哭,景展翼动心了,仿佛冰窖也融化了。她问柳如烟,这是不是真心?方才柳如烟还劝她到燕王府里去享福呢,到底哪句话是真心啊?�
柳如烟拉着她的手说,他也是试探试探她的心啊。他也不想太自私,怕耽误了她的一生。�
景展翼心里又感激又充满忧伤,她说:“我的心还用试探吗?你说一起远走高飞,不是不行,我是不忍心连累了你,你是状元及第的才子,前程远大,日后封侯拜相,也是可能的,如果因为我,你就抛弃了这一切,也不是有志男儿所为,我也觉得终生对不住你。”�
柳如烟绝望地摇头,没有两全之路啊!非此即彼,难道他舍得让心爱的人成为燕王府里的笼中鸟吗?当然,远走高飞也是下策,他还有一层顾虑,万一他们双双逃之夭夭,燕王就会迁怒于她父亲,让老人家为他们遭这么大磨难又于心何忍?�
景展翼低头沉思了片刻,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你和父亲的官照做,这事我来应付。”�
柳如烟不知道她想出了什么好办法,充满希望地看着她。�
景展翼凄恻地说,会有什么好办法?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景展翼让他回头去找那个姓袁的回话,就说想通了,怎么能跟燕王争一个女人呢,可以告诉姓袁的,已经要回了聘礼,解除了婚约。然后柳如烟该到燕王府里去当官照去当,别的事由她来管。�
柳如烟担心地望着她说:“那你能躲过这一劫吗?他让你进王府怎么办?”�
景展翼显得胸有成竹,又讳莫如深,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自有办法应付,让他放心,她既不会让燕王怪罪到他和父亲,她又不会自轻自贱地嫁到王府里去。�
会有这样的美事?柳如烟还是不放心,不知她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他说:“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总得说出来,好让我放心啊。”�
景展翼说:“你知道多了反而有负担。你记住,我除了你谁也不会嫁,这就够了。好了,写休书吧,写了后,可以先拿给他们看。”�
她找来纸笔,铺陈案上,把笔递到柳如烟手中。柳如烟的手有点发抖,半天落不到纸上一个字。�
景展翼看看天色说,父亲快回来了,最好赶在他回来前弄妥帖了,省得犯口舌。�
柳如烟说:“这真是被逼无奈呀……”他开始落笔。�
景展翼摆弄着日月玉珮,问:“这件信物,你也要收回吗?”�
柳如烟怎么忍心?他说不管后事如何,留个念性吧。这又不是真写休书,不过是捉弄燕王而已。�
景展翼把那块日月玉珮握在手中,捂在了胸口,泪水滴在日月珮上,也点点滴滴浸透了她的心。�
三
上早朝时分,齐泰正在奏事。他例行公事地称颂皇上圣明后,谈朱允炆关心的财赋、钱粮,由于减了赋税、徭役,百姓富足,天下安定,由于削藩,使民怨减轻,他固请皇上继续诞布维新之政,永惟宽猛之宜,削藩使鱼肉百姓的藩王得到了惩处,百姓额手称庆。�
方孝孺知其意,唯恐皇上放松了削藩,便把一切功绩都落到削藩上。�
天下安定,百姓吃得上饭,建文帝自然松了一口气,所以他满意齐泰所奏,称“卿所奏正合朕意。”他传旨继续行宽仁之政,意在养民,是解民困所必须的,民富了才能国强。�
户部尚书王纯不识趣,他据实奏道,皇上施仁政于民,好是好,但户部已有捉襟见肘之忧。�
朱允炆不愿听他报忧,皇上也知府库空虚,但称这是一时的,小河有水,大河就干不了,小河干涸时,大河理当注水过去,治水与安民是同一道理。�
方孝孺奏道:“皇上圣明。如今灾荒贫穷的两淮府县,百姓已温饱,税赋多收了一成,已不需要户部支银子贴补了。”�
朱允炆爱听这话,这不是初见绩效了吗?�
这时有人在奉天殿外击起了登闻鼓,一声声传入大殿。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又都去看皇上。�
朱允炆自从登位以来,�不知进退的程济第一个敲响了登闻鼓,�今天是第二次,�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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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奉天殿击登闻鼓的正是朱棣。他袒露着右臂,背一根粗木棒,一副负荆请罪的架势……
从新皇帝昭雪了历年冤狱以来,没有人击登闻鼓鸣冤了,他让宁福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宁福遵命走了出去。�
〖JP2〗在奉天殿排楼前击登闻鼓的不是别人,正是朱棣。他袒露着右臂,背一根粗木棒,一副负荆请罪的架势,他没带什么随从,连道衍也没跟来,台阶下只站着牵马的郑和。�
他一声声地击着鼓,卫士们都远远地肃立,看着,没人敢拦阻他。�
宁福快步跑下台阶,吃了一惊,他也犯不上当面得罪权势赫赫的燕王,就一半劝阻一半讨好地说:“原来是燕王殿下,大人何时进京的?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您想什么时候见皇上还不行,用得着击登闻鼓吗?快别敲了,请殿下稍候,我去奏报。”�
燕王很谦恭地说:“那就烦请宁公公代为奏报吧,就说朱棣不带一兵一卒,专程回京师来朝觐天子。”�
当宁福气喘吁吁地跪在丹陛下奏报“是燕王在击登闻鼓,专程回京来觐见天子”时,大臣们尽皆失色。朱允炆也相当紧张,他甚至站了起来,紧张地问:“他带了多少人进京?”�
宁福说:“回皇上,只有一个牵马的小太监。”�
齐泰觉得这很可疑,圣上没有宣谕进京,他事先又无奏疏,就这么贸然而来,又闯殿,这岂不是目无纲纪、藐视朝廷吗?�
大臣们说法不一,议论纷纷。大殿里一片嗡嗡声。�
方孝孺比较温和平静,既然来了,又击了登闻鼓,就请圣上传谕进见,听听他说什么,再作区处。�
朱允炆虽然头疼,感到棘手,也觉得,他既来了,总得见。毕竟是亲叔叔,就不要挑他的理了。�
黄子澄提了个问题,他上殿来,是以君臣礼相见,还是以叔侄礼相见?此言既出,又引起一阵议论和骚动。�
按太祖所定祖制,在殿堂上只能论君臣,而私下里才可以论叔侄。齐泰说这已经很宽容了。�
黄子澄担心,他若是不行君臣之礼呢?�
齐泰果决地说,那就应按律,以‘大不敬’论罪。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朱允炆无话,算是默许。�
这时,从殿上一声声传递下去的“奉上谕,宣燕王上殿”的呼喊声震动屋瓦。大臣们都小心翼翼地斜视着殿外。�
一阵重浊的脚步声越响越近,齐泰发现建文帝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急忙向殿外看去,原来燕王袒露着右臂,身上背了一根大木捧,一步步走上殿来。�
所有的朝臣无不感到意外。�
黄子澄悄悄地对齐泰说:“没想到他来了负荆请罪这一手。”�
齐泰说:“总比兴师问罪要好,且听他怎么说。”�
这时燕王已背着木捧跪倒在丹墀下,声音哽咽地奏道:“皇帝在上,微臣本应在圣上登大位时就来朝觐祝贺,臣来迟了,请恕罪。”�
朱允炆温和地说:“你起来吧。朕告天即位时,是奉太祖高皇帝遗命,谕令各位藩王叔叔们谨守封国以防变,同样是太祖遗诏,朕无过错,你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朱棣仍不肯起来,他有伤于太祖宾天,作为儿子不能亲来吊孝、守丧,未能尽人子之孝,此时看着当年太祖坐过的位子,就在此丹陛之下,不止一次聆听训海,想不到倏忽之间已物是人非,怎不肝肠寸断!说罢竟呜呜咽咽地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有些太祖旧臣也很伤感,抬起袍袖抹起眼泪来。�
齐泰又与黄子澄、方孝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允炆的眼圈也红了,他说,说起太祖高皇帝的丰功,和对他的情怀,我们都是一样的。太祖不准藩王进京吊唁,不是弥留之际不想看儿子们一眼,实在是忧心边陲外患啊,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过去的事了,无须再提。你既回来,可择日去孝陵和太庙一祭。你起来吧。�
“谢皇上。”朱棣说,“皇上不恕微臣之罪,臣不敢起来。”�
朱允炆说:“你有何罪,要负荆请罪上殿呢?”�
朱棣的说词显得情真意切,他说,臣令主上忧心,这就是罪过呀。当初太祖封臣在燕地,意在为国作藩篱,挡住北元侵扰,故臣手中有兵柄。近闻有人离间臣与皇上的亲情,使圣上疑我有二心,臣实在冤枉。臣的三子俱在京师天子跟前,这就是臣忠于天子明证。�
朱允炆听他这么罗列,似乎一点错处没有了,他颇反感,就说:“这是你无罪呀,还请什么罪、恕什么罪?”�
朱棣说:“臣给皇上添了麻烦,不能给皇上分忧,反让朝廷为我操心,这就是罪过呀。我这次进京,是打算缴出燕王印玺和册宝,愿作一平民,以解朝廷之忧。”说罢高举大印和册宝过顶。�
大殿里引起了沸腾的议说,且声音渐高。�
有人说:“谁说燕王有反骨?”�
有人说“这是一片至诚啊,自己把大印、册宝缴来了。”�
也有人说:“这未必不是收买人心。”�
更有人说:“这是高明的一招棋,以退为进。”�
齐泰与黄子澄、方孝孺紧急商议,他们都认为机会难得,他是自投罗网,正中下怀。�
齐泰马上出班奏道,燕王戍边,屡立功勋,世所共知。近来连削五个不法藩王,燕王不但不恨他们,反倒上表求情,这是不可饶恕的。念他有功,可不削封爵,准其自缴王印、册宝,不必再回北平,可在京中颐养。�
黄子澄马上附议,燕王能带这个好头,是社稷之幸,请准其奏。�
朱棣有些紧张,这不是要弄巧成拙吗?他不禁深深后悔起来,悔不听袁珙之言,如果朱允炆真的一狠心准了齐、黄之奏,那所有希望不都化为泡影了吗?自己可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一念之差呀!他此时只能以亲情软化朱允炆了,他涕泗纵横地望着朱允炆,一副可怜相。�
朱允炆果然于心不忍,他怕这时候削了叔叔的藩,别人会说他“乘人之危,不仁不义”。于是他说:“削藩的事不要提了。你能自责就好,相信你日后会奉公守法,给藩王们做个表率。你可多在京里住几天,也看看朱高炽兄弟几个的学业有无长进。”�
朱棣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好险啊。他感激涕零地叩头:“谢皇上大恩。”他的衣服已通身汗湿了,汗水顺着袒露的右臂直往下淌。�
齐泰和黄子澄等人想再谏,朱允炆已起身退朝了,他生怕他们再纠缠起来没完。齐、黄二人和方孝孺怏怏地下殿,相视苦笑,为坐失良机而相对浩叹。�
四
徐妙锦从魏国公徐怀祖那里回来,没坐热板凳,连妆也没补,就责令李谦跑步告诉徐王妃,她马上要去见姐姐,有十万火急的事。李谦不敢怠慢,真的跑步去传了信。�
一进入王妃宫中,徐妙锦就把丫环桂儿留在了门外,又对徐王妃跟前的几个侍女说:“你们也都出去!”侍女们看着徐王妃,意思是请她定夺,徐王妃摆了摆手,侍女们只好退出,带严了房门。�
面对着神色凛然的徐妙锦,徐王妃说:“你这丫头来的哪一出?你疯了?”�
徐妙锦说:“我倒没疯,是你疯了,燕王疯了,我看整个燕王府都疯了。”�
徐王妃说:“你不是到大哥那去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惹着你了?”�
徐妙锦很动感情地说:“姐姐,娘死得早,我从小在你跟前长大,你对我既是姐姐,又是亲娘,你一直是我最想报答的人,我几天不见你都想得不行,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徐王妃的鼻子也发酸了,她也说:“这还用表白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妙锦让她姐姐扳起指头来算算,当年跟随太祖皇帝横枪跃马打天下的开国元勋,有哪一个是功成身退、全节而终的?李善长、刘基、宋濂、胡惟庸、蓝玉……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唯一一个善始善终的功臣就是她们的父亲魏国公,她问姐姐,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她怎么不知道!徐王妃说,一是咱父亲与太祖皇帝是同乡,从小的患难之交,二是父亲战功卓著,为大明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她知道徐妙锦想说什么,父亲与世无争,善于急流勇退,处处谨言慎行、不张扬……这一套,肯定都是从大哥那里趸来的,是大哥挂在嘴边的家训,过去徐妙锦不是最烦吗?今个怎么也鹦鹉学舌地来说这些了?�
徐妙锦说,那是她觉得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
徐王妃让她别绕弯子了,直说吧。问她,自己有什么不检点之处,有违家训了吗?�
徐妙锦说她姐姐未免太轻描淡写了,若真的只是不检点,那倒好了。她告诉徐王妃,槐树林子里的秘密她全知道了。说过,她就观察着徐王妃脸上的表情和反应。�
徐王妃果然吃惊并且有几分惶惑,但旋即镇定下来,她说妹妹真能大惊小怪,槐树林子里会有什么秘密?她怎么不知道?�
徐妙锦一听他矢口否认,更来气。就说姐姐别嘴硬。若敢一口咬定什么事没有,明个就敞开燕王府大门,请北平布政使张昺、参议景清和都指挥使谢贵进来查验,你敢吗?�
徐王妃故作轻松地说:“又说孩子话,你告诉姐姐,到底看到了什么?”接着又金蝉脱壳地说,燕王的事,她向来不过问,妙锦还不知道吗?太祖定下的规矩,后宫即使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得干政,各藩王妃更得依此例了。�
徐妙锦讥笑姐姐拿他当傻子。他说,姐姐这话说给别人听,还有人信,说给我听,我能信吗?姐夫大事小情都问你,连外面的人都风传,你是燕王的贤内助,你会一无所知?看来你是信不过小妹呀。�
徐王妃知道搪塞不过去了,僵下去更不好,只得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打造点长矛大刀吗?各藩王都有几卫护卫,总要添置兵器呀,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徐妙锦很伤心地哭了,她说,看来,姐姐还是和娘不一样啊。若是娘活着,女儿这样一片好心相劝,还能换不来真心吗?算了,算我没说。一边说一边哭着往外走。�
徐王妃的眼泪也在眼圈里转,她把徐妙锦拉回来,抱住她说:“小妹,姐姐实在没办法呀。”�
徐妙锦推开姐姐说:“我求姐姐了,你真忍心让我们徐家跟着你们被抄家、被连坐、被灭族吗?我求姐姐了,不看别的,就看在父亲一生清白的分上,别给他脸上抹黑,别让人家挖坟掘墓,别落得个让人对他老人家鞭尸的下场,行吗,姐姐,我跪下求你了。”说罢真的跪下去,给徐王妃连磕了几个响头,哭得好不伤心。�
徐王妃有一种五内俱摧的感觉,她流着泪双手扶起妹妹,说:“你用得着说得这样血淋淋的吗?我又没鼓动燕王谋反,我会鼓动他干大逆不道的事吗?”�
徐妙锦说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好事不防人,防人没好事,为了掩盖真相,真是绞尽脑汁了,养大鹅、墙下埋大缸、怕她拆穿秘密,派李谦监视,用人扮吊死鬼吓唬她,光明正大的事用得着如此吗?�
徐王妃沉哦片刻说:“话说到这分上,我也不瞒你了。是做了些准备,这也是被逼无奈,你也知道,周王、代王……朝廷一口气连削五王,杀鸡给猴看,下一个必定是我们,眼看着就要大难临头了,能等死吗?不过你放心,只要朝廷不发大兵来灭燕,燕王不会起一兵一卒作乱,这只是自卫的一点准备而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徐妙锦不相信他们真的没有二心,更不相信只是为了防备。�
徐王妃信誓旦旦地说,有二心,那我们不是自取灭亡吗?方才你说防人必有鬼,也不全对。现在朝廷里有一班奸侫之臣,天天在皇上跟前吹阴风,派了很多耳目来监视燕王,不得不防啊。虽属正当的事,也得防着别人当成口实中伤,不背人行吗?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姐姐吗?�
徐妙锦的火气消多了,她说,没事就好,天下怎么乱她都管不着,别从燕王府这闹起来就行。�
徐王妃担心她口无遮拦,就嘱咐她,你在我这发泄一通也就算了,千万不能在大哥跟前多嘴多舌,大哥更是个给个棒当针纫的主儿,有他在里头掺和,那可就更是添乱了。�
徐妙锦心直口快地说:“我已经告诉大哥了。”�
徐王妃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说:“你这不是往姐姐身上捅刀子吗?”�
徐妙锦说:“大哥又不是外人。他还让我劝你们呢,他答应,不向朝廷奏报。”�
徐王妃虽然没再说什么,脸色已经是相当沉重了,她太了解古板的兄长了,他可不像徐妙锦这么单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