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永乐大帝

必须制止燕王铤而走险,他安分,亲朋好友才安全。两人下棋,能让一步吗?下棋可让,伦理纲常岂可让?欲望就像大风吹着人跑,想停下来也难。燕王府白鹅成群,真的是因为上上下下都酷爱吃鹅肉吗?这使一手托两家的徐妙锦陷入迷宫。

徐辉祖到了北平的第三天,景清也到任了,他就带着张昺、谢贵、景清、张信等大员来燕王府会见朱棣。于公于私,这都是很正常的。�

徐辉祖认为此行公重于私,他是代表朝廷来视察的,因此拒不吃饭,徐妙锦出面强留也没用,他只是说,改天以亲戚身份走动,他会打上门来要好吃的。谁都拿他没办法,酒肉全白准备了,便宜了张玉他们。�

当然,徐辉祖除了见到王府满院子大鹅,他没看出任何破绽。�

朱棣一直送徐辉祖他们到宫门口吊桥边,他和景清有同窗伴读之谊,多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也只停留在寒暄而已。朱本想与他亲热亲热,叙叙旧,他也特别需要景清这样德高望重的帮手,可既然徐辉祖执意不肯留下吃饭,别人谁好留下?朱棣也只得另找机会与景清话旧了。�

一同送出来的还有徐王妃、徐妙锦及府中官吏们。朱棣拱手说:“这次大哥重驻北平,我一下子觉得担子轻了不少。”�

徐辉祖心想,口是心非。你才不欢迎我来呢。他说:“我可代替不了殿下。如今太祖刚刚薨逝,新天子即位,天下需要安定,边陲尤不可忽视。殿下是藩王中领袖,作用举足轻重,好自为之。”�

朱棣说:“谢谢大哥嘱咐,我一定恪守祖训,为国尽力。”�

徐辉祖又对徐妙锦说:“你既然愿意和你姐姐多亲热几天,就在王府里多住些日子吧。”�

徐王妃笑着说:“她从小在燕王府长大,她回南京去,她在这里的房子也一直留着。”�

朱棣补充说:“她不在的日子,她屋子里的陈设都一直保持着原样。”�

徐辉祖笑了:“这么说,小妹不想出去住了?”�

徐妙锦说:“等我在王府里呆腻了,我再走,说不定出塞看看,我还想见识见识大沙漠呢。”�

人们都笑了。�

朱棣又与张昺他们几位一一道别,大家都客客气气的。�

在徐辉祖认镫上马时,长史葛诚讨好地上来,帮他把靴子认进镫里,趁人不注意,他把一个纸条塞到徐辉祖靴子里,并且在靴子外面拍了拍示意。�

徐辉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与葛诚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辉祖也特别看重景清任职北平的作用,皇上特别写亲笔信关照过,徐辉祖便特别重视景清,回城时,与他并马而行,问他的住处安顿下来没有。�

景清说已宣武门外租了一幢半新不旧的房舍,不劳大人挂心。�

景清的临时居宅并不理想,临近大杂院,五十步外有一条臭水沟,但景清却毫不在意,他在衣食住行上从不苛求。�

此时,景展翼在设备简陋的书房里画画,今天画的是马。她听到有脚步声,以为又是管家或丫环,便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画画,不喜欢别人在跟前,不叫你们不必来伺候。”�

她没想到,来人竟是柳如烟。他也不出声,站在他身旁看她画。景展翼一边盯着画,一边把笔伸过去涮笔,几下都没有够着笔洗,柳如烟便把笔洗端到她笔下。她这才发现了柳如烟,张大眼睛说:“是你?这真是活见鬼了,你怎么到北平来了?”�

柳如烟开玩笑地说:“人是地行仙嘛。你到北边来了,扔下我一个人在南京,好寂寞,我就跟踪而来。”�

景展翼说他真是胡说八道,谁会相信?他是朝廷命官,岂敢擅离职守?一定是公差、公干。�

柳如烟这才得意地告诉她,他讨了个外放的差事,到北平布政使司帮着管管文案,张昺是武将出身,他向皇上要人,柳如烟捷足先登,讨了这个差事。他说自己是假公济私,纯粹为景展翼而来。�

景展翼心里相信他是真话,嘴上却一百个不相信。她让丫环给他上了茶,柳如烟就要起誓。景展翼说:“这何必呢。话又说回来,你真是为我而来,那你可亏了。我一半天就要回南去了。”�

柳如烟一惊:“真的吗?你父亲到北平当布政使司参议,可不是临时差事呀。”�

景展翼说的又何尝不在理?他做他的官,我回我的家,这是两不相干的呀。�

柳如烟好不泄气,他说:“早知这样,我何必抢孝帽子似的巴结这个倒霉差事呢。”�

景展翼嘻嘻地笑。这一笑,柳如烟才发觉上了她当,根本没这回事,她是逗他。�

柳如烟四下望望说:“令尊大人到衙门去了吗?”�

景展翼说,好像是让燕王府请去了,或者说是跟魏国公去视察燕王府了。�

柳如烟好意地说,她该劝令尊大人离燕王远点,越远越好。小心挤在两个轮子中间碾成肉饼。�

景展翼很反感:“这话你留着当我父亲面去说,我不转达。”�

柳如烟说他没有歹意,谁都知道,当年令尊大人在宫中当过燕王的伴读,私交甚密,你不是画过群虎图吗?虎视眈眈,骑哪个虎背上都很可怕呀。�

景展翼说,家父可没他这么事故。�

柳如烟说他真是一片好心。令尊大人一上路,京中就有人说,皇上不识人,景清此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非倒向燕王不可。�

景展翼有三分警觉地问他,是衔有别的使命而来吧?�

“绝对没有。”柳如烟说,真的是为她景展翼而来。�

景展翼说:“我才不相信你是为我而来,你别在我跟前说好听的,你能割舍下方小姐吗?”�

柳如烟哭笑不得地说:“又来了。我都跟你说过一百遍了,方行子是对我不错,可我不喜欢女人舞枪弄棒的。我心里只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景展翼说:“可惜我跟你没缘啊。”�

柳如烟酸味十足地说:“不会是嫌我家门槛低吧?”�

景展翼故意反问:“那你家门槛高吗?”�

柳如烟这次的话醋味更浓了,他说,他的门第,比起王府来是太矮了,看来传言不虚,他早听说景清要攀龙附凤,把女儿嫁给燕王世子,这不是,果然到北平来了。柳如烟是不放心,怕景展翼飞了,才千方百计讨了个北平差使的。他说,嫁进王府也是好事,景展翼为什么不早说?�

景展翼气不打一处来,她故意气他说:“你是我什么人,我上哪去凭什么要对你说?你不是总想刨根问底吗?那我告诉你,我想当燕王世子妃,不行吗?”�

柳如烟呆了片刻,把茶杯往桌上一掼,站起来说:“嫌贫爱富本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没想到小姐这样的人也这样世俗。”说罢往外就走。�

景展翼气得流出了眼泪:“你走!好,你今后永远别登我家门!”�

魏国公徐府在北平南苑,离城很远,徐妙锦坐着轿子用了小半天时间才到,据说这里从前是一座关帝庙,有一年打雷,劈了神殿前的老槐树,起了一场大火,烧残了东西配殿,从那以后没人捐资重修,也就断了香火,庙祝走散,庙宇荒废了。后来徐辉祖因陋就简,简单修葺一下,当了他的府邸。�

徐妙锦一进客厅就跟大哥耍脾气,她说:“什么大事,风风火火地让我回来?本来都说好的,我和姐姐要逛西山,还要到大庆寿寺烧香许愿呢。”�

徐辉祖说:“上西山还不容易吗?明个我陪你去。”�

徐妙锦说:“你那么死板,看你那张脸就扫兴。”�

徐辉祖说:“我这么叫人讨厌吗?”�

徐妙锦坐下来,问:“说吧,什么事?”�

徐辉祖问她,回到燕王府里住好几天了,怎么样啊?�

“有什么怎么样!”徐妙锦说,她又不是头一次进府。从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徐辉祖耐心地开导她说,毕竟离开一段日子了,此番回来,没见到府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妹妹不认识似的打量着徐辉祖说,“大哥今个是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你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痛快点?”�

徐辉祖在地上踱着步说,有人告发,燕王私自招兵,训练死士,在府里挖暗道,砌烘炉打造兵器,这可都是违法的呀。�

徐妙锦反问他,你自己不是去视察过了吗?怎么连自己的眼睛也信不着了?�

徐辉祖说,他扯旗放炮地带大员们去视察,能看出什么来?朱棣就是有鬼,也早做好手脚了,岂能看漏?�

徐妙锦很反感,她历来认为徐辉祖死板,不通人情。一些传言,肯定是栽赃,若有不法之事,她怎么没看见?�

徐辉祖说:“我叫你回来,就想让你就便注意观察一下,看看人家告发的是不是属实?”�

徐妙锦说:“我给你当密探呐?”�

徐辉祖正色道:“小妹,我家世代是吃皇家俸禄的,为皇上效力是天经地义的。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奉上谕驻北平,就负有监视燕王的使命。我并不希望燕王出事,我真怕他出事。现在朝廷正想削藩,周王不法,已被贬为庶人。虽然燕王与我们是亲戚,可亲戚比起皇上来,大小高下是分明的。我希望燕王不像传说的那样,即使有不好苗头,我们也有责任劝告,防微杜渐,不使他酿成大错,不论于公于私,都当如此。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徐妙锦多少有点往心里去了,嘴还很硬地说:“哥哥是朝廷命官,我可不是呀。”�

徐辉祖陈破利害地开导妹妹说,一旦燕王谋反,就是诛灭九族之罪,你也是要杀头的呀。�

徐妙锦吓了一跳:“你吓唬我呀。”�

这并不是耸人听闻,徐辉祖说,我们不是要告发他,而是必须阻止他铤而走险,他安全,我们徐家才安全。�

徐妙锦确实觉得大哥说得在理,他并不是有意与燕王过不去,而是怕他走错了路。她被说服了,就答应下来:“那好吧。”�

徐辉祖又再三叮嘱她,千万别说走了嘴,也不必一本正经地去侦察,捎带着就弄清楚了,有些事他们不一定背着她。并且说,这些话连她姐姐也不能告诉,不能问她是否明白。�

徐妙锦说她懂,大哥还真把她当成小孩了?�

燕王朱棣总算找了个机会,把景清邀到了燕王府,吃了一餐饭,朱棣酒后非要下棋,景清只好陪他。他和景清都脱去了官服,每人摇一把扇子,坐在书房窗下,分坐于棋枰两侧对弈。�

朱棣执黑,下了一子,说:“你我好久没下过棋了吧?”�

景清下了一白子,说:“至少有十年了,王爷的棋艺似乎没多大长进。”�

朱棣说:“那不见得。”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来个迎头镇住。这回你怎么办?我可在右下形成厐大地域了。”�

景清一笑,欲添加一子道:“你敢轻率破白眼位?你不后悔?那我可就要蹿向黑中腹,弄不好,殿下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朱棣忙收了回来:“毁一步,我引回一子点角呢?”�

景清说:“你想诱我到六位扳,然后顺势于七位长吗,我不上当,你是声东击西,真实用意是想堵住我白子左面的出路,我岂能上当。”�

朱棣说:“厉害,厉害,君不可以让些吗?何必逼我逼得太甚?”这话显然是话中有话。说毕停棋,深情地望着景清。�

景清听懂了,不由得耸然心惊,也弦外有音地应对说,可以让则让,不能让的决不敢让。�

朱棣问他什么可让,什么不可让呢?�

景清直白地说,譬如这下棋,让殿下一子无妨,不过别的事与下棋不同,不敢越雷池半步,下棋不过是游戏罢了。�

朱棣心里一下子凉了,二人用的虽都是隐语,彼此却又心知肚明,说的、听的都把对方的底摸到了,景清让朱棣深度失望。他兴味索然地把手里的一大把棋子掷回棋盒中,说:“你说人生像不像下棋?”他递一块西瓜给景清。�

景清吃着西瓜,纵论棋艺与世事,人生本来就是一局棋,有进有退,有攻有守,有坦诚有阴谋,有输有赢。有技巧,有计谋,也有大学问。�

朱棣突然问他,皇上派他来北平当布政使参议,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想不到景清并不躲闪回避,反而说:“我想是有的,虽然皇上没有明言。”�

朱棣感兴趣地说:“试论其详。”�

景清告诉朱棣,连皇上都知道他给燕王殿下当过伴读,有儿时的情谊,又有人传说,燕王殿下曾想聘小女为世子妃,尽管没成,这关系也更近一层了。所以景清想,皇上是有意借口传音,传话给殿下。�

朱棣言不由衷地说,皇上是他的亲侄子,自古有言,疏不间亲,皇上会让外人来疏通叔侄亲情吗?�

景清很反感,他说:“殿下这样说,咱们之间就没话可说了,告辞!”他真的站了起来,欲穿衣服走人。�

朱棣笑着拉他坐下,说:“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还这么倔犟!我方才是故意气你,你别生气。”�

景清才又耐着性子坐下。朱棣叹口气说,他现在每日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问景清能教他摆脱困苦之法吗?�

“这有何难?”景清正告朱棣,放弃心中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不用别人教,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

朱棣说:“你这么说,我倒糊涂了,难道我心里有什么邪念吗?没有啊。”�

景清说他虽到北平才几天,就已经感到气氛不寻常。你没在私下打造兵器、练兵吗?你不明白,一军一卒都要在兵部在籍吗?�

朱棣大惊:“这是什么人告诉你的?没有的事呀。”�

景清说:“我知道你不会承认,那咱们就无话可说了。”�

朱棣为扭转被动局面,他来了个反宾为主:“你只会指责我。你从南京来,你该知道朝廷在准备干什么吧?变古乱常、尽改太祖法制,这些姑且不论,周王怎么了?说削就削?下一个是谁?这不是傻子也看明白的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等着任人宰割吗?”�

景清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各藩王如果不专横跋扈,不危及皇权,会造成这样剑抜弩张的局面吗?如果双方要调和,必有一方要退一步,他问朱棣,是让皇上退呢,还是殿下退?�

这话够一针见血了,朱棣只得说他把事情看得太重了。�

景清举汉代七王之乱、晋代八王之乱为例,这都是现成的。前车之覆,就是后世之师呀。他有一种预感……说到这里,他又咽了回去。�

朱棣问他是什么预感?�

景清说:“这话本不当出口的,你我曾是朋友……”�

朱棣友好地打断他:“现在也是朋友,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

景清说:“那我就直言。”他说,如果真的在太祖皇帝创建大明王朝三十年后出现阋墙之祸,总有赢家输家,以殿下的胆略、才气和用人之道,很可能你是赢家,最后登大位,而且成为有作为的一代君王。�

朱棣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老友毕竟是知音。但他表面上不好认账,便连忙摆手:“快别这么说,幸亏是密室,你我又是至交。这是想一想都有罪过的事。我朱棣再委屈、再受挤压,也断不会有这邪恶的念头。”�

景清揶揄地笑着说他口是心非,他心里有这念头,也正常,付诸行动,则很可怕。他不是很崇拜唐太宗吗?唐太宗是一代明君,他肯于纳谏、礼贤下士,治国有方,才创建了为万世景仰的贞观之治,可他脸上的一块黑却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玄武门之变杀兄屠弟,逼父皇让位,这块黑痣同样让它万世留憾。所以我以旁观者为殿下忧,殿下即便成功了,你能躲过后世唾骂吗?�

朱棣有点灰溜溜的,他长出了一口气,说,有时候,不是你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就像在大风天,你会被人大风吹着往前跑,想停下来也不可能。�

景清笑道:“这么说,殿下现在已经被大风推着往前跑了?”�

朱棣阴郁地点点头说:“也可以这么说。”�

景清问:“不想停下来?”�

朱棣索性说破,脚下是悬崖,停下来会掉下去,停下来必死,一鼓作气顺着风往前冲,也许死里逃生。�

景清说:“那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多言了。”�

朱棣满怀期冀地问:“你不助我一臂之力吗?不帮我逃生吗?”�

景清说:“我想拉住你,别被邪风吹着跑,不过我知道我办不到了。”�

朱棣忽然转移话题说:“你不是把女儿带出来了吗?改天带到府里来,和徐妙锦她们一起热闹热闹。”这是他的一个新的兴奋点。�

景清淡泊地说,她在北方住不惯,这一两天就想回去了。�

与老友相见令他失望,他脸上却仍然挂着笑意。他不能表现在脸上,他不能放弃。他相信人心都是可以感化的。张信怎么样?救了他老母一命,他们之间的感情距离不是马上拉近了吗?感情也是得投本钱的,没有无本而获利的美事。�

休养了几天,李谦已经能下地了,这天中午,郑和又给他提了食盒来,打开盖,是一只蒸鹅。李谦一见鹅肉就泛酸水,这几天上顿是鹅,下顿还是鹅。他皱着眉头说:“又是吃鹅?”�

郑和说:“把你烧的!平时呀,你连鹅毛也摸不着,一来燕王府大鹅成群,吃不完,二来也是殿下特意吩咐下来的,让好好给你补补身子呢,你这功劳可大了。”�

李谦开始坐下来吃鹅肉,先撕了一条大腿分给郑和,郑和也不客气,大口啃起来,两个人都弄了一嘴巴子油。�

郑和说:“殿下对你够好的了,是因为你哥哥是领兵将军吧?”�

李谦诡着呢,他绝口不提给燕王当眼线的茬儿。他只含糊地说:“也不全是,殿下心好,看我可怜吧。”�

这时朱棣和张玉走来,李谦和郑和忙站起来,油乎乎的手急忙往衣襟上抹。�

朱棣笑着问:“小保子,病养的怎么样了?”�

李谦说:“整天吃大鹅,不吃药也早没病了。”朱棣哈哈大笑。�

张玉对弟弟说:“还不谢谢殿下救命之恩。”�

李谦这才趴下去叩头:“谢殿下大恩。”�

朱棣说:“若说谢,我还得谢你呐,你是为我才吃了这么大苦头的。这回好了,你和郑和就在我跟前做事吧,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了。”�

李谦又一次谢了殿下。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他真怕朱棣又让他去干阴阳人的事。�

朱棣又说:“徐妙锦在府里的日子,你先过她那边去伺候她,你把她伺候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

李谦又答应了一声。朱棣打发郑和说:“我不是让你把书房里的书趁好天拿出去晾晒吗?你却跑这来混大鹅吃来了。”�

郑和说:“这几天不是一直阴着吗?”他从窗户向外望一眼,艳阳高照,他吐吐舌头说:“唉呀,天放晴了!”推开门`一溜烟地跑了。�

朱棣是故意支走了郑和,这才对李谦说:“小保子,我从来没把你们哥俩当外人,所以也就有啥说啥。”�

张玉说:“殿下大恩,我们一世都报答不完,有话尽管说。”�

朱棣说:“小保子去伺候徐妙锦,要处处留心。”�

李谦说他明白,王妃的妹妹,他能怠慢吗?�

朱棣见他没明白,又点拨他说:“是呀,一家人不讲两家话。好酒好饭恭敬着,不过呢,园子里不能让她到处走,她如果要去后院禁地,你得死活劝住她。”�

李谦很是惊讶,心里犯寻思,不是一家人吗?还有什么背着她的吗?不过他没问出口,朱棣早从他眼神里看出来了。�

张玉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训斥弟弟说:“你怎么这么啰嗦呢!叫你看住她,你看住就是了。”�

李谦表示为难,这可不好办,她是个大活人,腿长在她身上,她想上哪,谁拦得住呀?�

朱棣说,当然不能生拉硬拽,小保子是心眼最活的人,得想个妙法子,既拦住她,又不惹她生气。这得多动点心思才行。�

张玉说:“记住没有?别光知道吃大鹅肉香。”�

李谦卡巴卡巴眼睛,说:“我知道了。”�

每到黄昏时分,徐妙锦就喜欢带着侍女桂儿等几个丫环在府里漫步,或玉带河畔,或假山太湖石上,或湖心岛上,她是个爱玩的姑娘。自从李谦来伺候徐妙锦后,徐妙锦不管上哪去,他也在后面跟着,左手提茶壶,右手拿着面巾,走路一溜小跑。好在他嘴甜、殷勤会来事,不惹人烦,暂时没惹恼了徐妙锦。�

夕阳把玉带河照得通亮,像流淌着一河金子。雪白的鹅群如同浮在金河里的天鹅。嘎嘎地叫着、戏着水。�

过玉带桥时,李谦上来扶她。徐妙锦甩开他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不用你搀扶。”�

李谦赔笑说:“其实我搀扶你,不是为小姐,而是为我自个。”�

徐妙锦很觉奇怪,这她倒不明白了。�

李谦说:“小姐若有个闪失,王爷不得打我一顿乱棍哪?反过来说,你若在王爷和王妃面前说我几句好话,说不定会重重赏我,那我不是赚了吗?”�

徐妙锦不禁乐出了声,挖苦地说:“怪不得你在皇上面前那么有面子呢。伺候完皇上,臭了,又有亲王接着。不过,你这么精明,不也在皇上那里砸了锅吗?”�

李谦说他是为了报燕王之恩啊,没办法的事。丢了命也得认。�

徐妙锦说:“看样子你是个有良心的人。”�

人一经过河边,鹅群扑拉着翅膀,叫声更大了,徐妙锦一不小心踩了一脚鹅粪,气得连连跺脚,李谦忙跑过来,蹲下身,用手绢为她擦拭。徐妙锦说她真得搬出去住了。大鹅黑天白天叫,晚上睡觉都睡不好。她真纳闷,燕王就不嫌吵吗?谁出的主意,养了这么多大白鹅?燕王府再养上些鸡、鸭,不就成了鸡鸭舍了吗?�

养鹅好啊,李谦说王府里上上下下都爱吃鹅肉,只要有鹅肉吃,就得不怕吵。�

徐妙锦忽然侧耳细听,透过鹅叫声,她好像听到一种被掩盖的细微的叮叮声,是从槐树林深处透出来的。她望着树林里面问:“你们听,什么声音?”�

李谦马上否认,没有啊,什么声音也没有。�

桂儿侧耳听听,也听到了叮当的声音。�

徐妙锦说:“对,好像是打铁的声音。”她同时发现了槐树林子里有一闪一闪的火光,就说:“不对,是有声音,走,咱们去看看。”�

李谦尽量冲淡地说:“小姐管那么多闲事干吗?爱啥声音啥声音呗。”�

徐妙锦说:“我这人好奇。”说着还想往前走。�

李谦很着急,又不好生拉硬拽地拦阻,他卡巴卡巴眼睛,灵机一动说:“小姐还是别去的好,万一吓着了我可要挨打了。”�

徐妙锦说:“什么吓着了?”�

李谦顺口胡说的本事还是很到家的。他说,一来燕王府,就听老人说,槐树林子里常闹鬼,都是女鬼。从前元朝大都被小姐父亲国公爷攻陷时,有十多个皇妃、宫女吊死在槐树林子里,一到阴天下雨或是晚上,这些冤魂屈鬼就会出来找替死的,若不,永远不能重新托生。�

徐妙锦怀疑的目光在李谦脸上盘旋了一阵,略加沉思,说:“那咱不去了。”她嘴上说不去,心里更想进去一看究竟了,只是她必须运用一点小智谋。她已经意识到,朱棣派亲信小保子来伺候她,未必没有监视她的使命,再想想大哥的交待,她弄清疑点的心就更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