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永乐大帝

二十四只小虎,个个张牙舞爪,围着病弱大虎,这是令朱允炆怵目惊心的讽谏图。燕王府养大鹅不为吃肉,买上千只大瓮,不为腌菜,朱棣庆幸自己碰上了一个优柔寡断的对手,给他时间,让他能够从容地觊觎大位。

景清有一个年方二八的漂亮女儿叫景展翼,弯弯的柳叶眉下是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聪颖娴淑,从小跟父亲做学问,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擅丹青。此时她正在书房长案上挥毫泼墨作画,画的是一群虎,这是她给建文皇帝画的。她背后的墙上有一幅山水画,画中草庐里有二人对坐读书,两旁配有一副对联:门前莫约频来客,座上同观未见书。�

景展翼的画已经接近尾声,她自己正歪头欣赏着,父亲景清散朝回来了,面带忧戚神色。他一边脱朝服,一边问女儿:“开始作画了?你得用心才是,给皇上拿去补壁,马虎不得呀。”�

景展翼说:“所以我才格外用心啊。都是父亲多事,否则皇上怎么知道我学过水墨丹青。”�

景清说,不是他多事,而是柳如烟多事。他见皇上到处搜集虎画,就说出了景展翼,皇上垂问,景清也不好说谎啊。�

景展翼洋洋得意地让她父亲快过来看看,她很自信,她画的这幅群虎图一定会博得皇上刮目相看,绘画,她从小师承父亲,她问景清:“不会给你丢脸吧?”�

景清过来一看,指点她说:“画得出神入化,虎虎有精神,只是画面太满了,我不是早说过了吗?绘画讲留白,如同说话一样,话留三分,让人家去揣摩,才更有意蘊。”�

景展翼道,虎太多,画不下,只好拥挤在此。�

景清以为,皇上也没规定数目,干吗非画得这么拥挤?他并没有想到女儿在群虎图里寄寓了什么,也没细数究竟画了几只虎。�

父亲不深问,景展翼便也不说破,她笑嘻嘻地说:“那父亲的意思,这幅群虎图不能晋献给皇上了?”�

景清又仔细地看了看,说,这幅画虽不是炉火纯青,也说得过去,他要找人装裱,裱好了送进宫去。�

这时有家仆进来通报:“老爷,柳翰林来拜见老爷。”说罢递上名帖。�

景清看了女儿一眼,把帖子丢下,说:“怕不是来拜会我的吧?快请进客厅里上茶吧。”�

景展翼窃笑,待父亲出去,便尾随而去。�

柳如烟穿着官服进入客厅,景展翼藏在屏风后窃听。景清一进来,柳如烟忙起立打躬:“来打扰景大人,多有不恭了。”�

景清摆手示意他坐,说:“刚刚在朝上见过,这会儿又急匆匆赶来,有何见教啊?”这时丫环来上了茶。�

柳如烟说,这不是皇命难违吗?皇上命他协助方翰林共同草拟削藩诏书,这是几百年来没有范本的文体,特来请教景大人,怎么个写法。�

景清明知这是柳如烟的借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显是冲景展翼来的,而景清对柳如烟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究竟哪一点看不上他,景清也说不清楚。所以他颇为冷淡地说:“我既不是翰林,又不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你不是找错门了吗?”�

弄得柳如烟张口结舌,景展翼在屏风后直乐。�

过了一会,柳如烟说:“我知道,景大人是力主怀柔,劝皇上易地封王的,可是如今的局势……”�

景清打断他说:“不必再说了。你出了个好主意!连皇上都说服了,还有必要跟我费唇舌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说罢,道了一句“失陪”,拂袖而去。�

柳如烟被晾在那儿,好不尴尬。他在客厅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恰好一个端果碟的丫环上来,柳如烟趁机悄声问:“你家小姐呢?”�

丫环道:“不在。”�

柳如烟追问:“到哪里去了?”�

丫环答:“到湖南走亲戚去了。”�

“哦,她说过,姥娘家在长沙。”柳如烟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丫环忍着笑回答:“怕是回不来了。”�

柳如烟大惊:“怎么可能?你骗人。”�

丫环道:“老爷给小姐找了人家了,就在长沙,这一去,正好成亲。”�

柳如烟怔了半天,说:“你骗人!真有这事,她不可能不告诉我一声就不告而辞。”�

丫环道:“柳公子是我家小姐的什么人啊,还非得告诉你一声?”�

柳如烟一听也对,呆了好半天,如霜打的一般,怏怏地往外走。�

走出客厅,前面是一片果园。柳如烟很失落,正低头从果树下的小径往前走,忽然一串红果如冰雹般砸下来,他连忙捂住脑袋,随后,树后传出一阵笑声,他惊喜地回首仰视,原来是景展翼正和几个丫环站在梯子上采摘果子。�

柳如烟又惊又喜,指着往果树后藏的那个说谎丫环说:“你这个坏丫头!你把我骗得好苦。”�

景展翼笑得弯了腰:“傻瓜才能这么容易受骗,她是我的贴身丫环,我出嫁,她能不陪过去吗?”�

柳如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我太实心眼了,才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景展翼说:“来帮忙采果子吧,不会影响先生的仕途吧?”�

柳如烟便脱去官袍,登上梯子采摘。�

一边摘果,景展翼一边问:“你不是急着要为皇上草拟削藩诏书吗?怎么肯在这消磨时间?”�

柳如烟一惊:“这么机密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景展翼讳莫如深地一笑。柳如烟恍然道:“一定是方才我与令尊的谈话被你偷听了。”�

景展翼也不否认,她问:“是不是呢?”�

柳如烟点头:“不过你可不能传出去。当然了,你是闺阁中秀女,你会传给谁?”�

“那不见得。”景展翼说,“皇上都点名要我的画,说不定哪天龙颜大悦,召我进宫去对策呢。”�

柳如烟说:“你画好了吗?皇上的书房里缺一幅中堂,还是我有意地说那儿应当有点生气,画虎虎有生气为好,皇上就问我,谁的虎画得好,我便荐了你。”�

景展翼说:“我画了一幅群虎图,回头你帮我看看。”�

柳如烟说:“走,现在就去看。”�

景展翼说现在不行,父亲肯定在书房里。等他出去再说。�

柳如烟说:“你父亲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景展翼忽然笑道,方孝孺方大人喜欢你呀,人家都说你是他干儿子,把他家的门槛子都踩平了。�

柳如烟说,一同供奉翰林,他又是老师,又是儒学同道,自然跑得勤些。�

景展翼说:“不对吧?你跑得那么勤,难道不是为了他家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剑侠女?”�

柳如烟有点不自然,柳如烟确实也很喜欢方行子,他们在一起也谈得来,但方行子的感情似乎没有景展翼细腻,方行子也不怎么兜揽他,他们常见,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相比之下,景展翼更让他割舍不下,所以他必须否认,他说:“这是从何说起,没有的事。”�

徐辉祖就要启程去北平了,临行前,他特别把二弟徐增寿和小妹妹徐妙锦叫到他的房间,再三嘱咐,自己这次重返北平,是受皇命所托,他们在家,要谨守法度。徐家从父亲起,辅佐太祖,是唯一全身而退的人,要时刻慎言慎行,特别是燕王如今势大,万众瞩目,又是徐家的女婿,瓜田李下,更要小心。�

徐妙锦讥讽地说:“大哥刚加了太子太傅衔,权倾朝野,怎么越来越胆小了?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了头,不至于夺你爵罢你官的,你那魏国公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呀。”�

徐辉祖笑了:“这是两回事,我看三个外甥挺听你的,你常规劝着点,别让他们添乱。留在太学里读书,实在是大好事。”�

徐增寿说:“什么好事?我看是扣为人质了。”�

徐辉祖说:“别胡说,朝中很多人都知道你随燕王几次出塞北,过从甚密,你说话有分量,你也要时时规劝他们点。”�

徐增寿悻悻然地说:“老实本分有用吗?我听说,朝廷正秘密筹划,准备削藩呢,削吧,不削个天下大乱才怪。”�

徐妙锦一听大惊,心直口快地说:“真的吗?真要削藩?”她心想,真要削藩,那一定先从燕王下手。她不禁为朱棣和姐姐捏了一把汗。�

徐辉祖口气很谈,他说削不削藩这是朝廷的事,咱们别乱掺和,削与不削,都是皇上的事,只要藩王无贰心,削了也是天黄贵胄。�

徐妙锦皱着眉头在思索,她在想,要不要把这个信儿透露给姐姐。就是不冲朱棣,也得冲姐姐呀。�

徐增寿说:“大哥,你听说了吗?陈瑛犯事了,锁拿回京了,还好,保住了命,已发配云南效力赎罪去了。”�

徐妙锦说,他不是北平按察使吗?犯了什么罪?�

徐辉祖说,他这人不值得同情,行为不端。�

徐增寿说:“名义上是贪污渎职,可我听说陈瑛是因为收受了燕王二百两银子的贿赂。”�

徐妙锦认为不可能,姐夫贵为藩王,用得着巴结他吗?�

徐辉祖说,那也难说。把门的也有把门的用处。�

徐妙锦说:“如果真有这事,这不就是冲燕王去的吗?”�

徐增寿说:“说得是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徐辉祖认为敲敲警钟也好,人哪,无论到了什么地位,都别忘了本分两个字,老实人常在。�

徐妙锦说:“大哥这些酸论,全是从爹那贩来的。”�

徐辉祖笑了:“怎么跟我说话呢!我若真能把爹的看家本事学到手,那还真是福气呢。”�

徐妙锦突然说:“我马上去收拾行李,我和大哥一起回北平。”�

徐辉祖一愣,说:“你的家在南京,你回北平干什么?”�

徐妙锦说:“这话说的,我难道不行去看看姐姐吗?”�

徐辉祖说:“那当然没人拦你,不过你听好了,削藩的事,你只字不能漏,你只能息事宁人,不能添油加醋。”�

徐妙锦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方孝孺正襟危坐,正在用工楷写诏书,旁边桌子旁坐着柳如烟,在一页稿子上勾勾抹抹地誊清。�

柳如烟一边抄一边称赞老师果然是大手笔,力透纸背,这样的檄文,恐怕连被罢黜的各王都得服气。�

方行子进来,插了一句:这未免不真实了吧?没听说上刑场的人会有心情夸奖杀人告示写得有文采。�

这一说,方孝孺和柳如烟都笑个不住。柳如烟打量着方行子,她今天没穿男装,艳丽可人,照人眼目。柳如烟说:“小姐今个怎么换上了女儿装?还是这样好。”�

方行子说:“这话说的,我本是女人啊。”她斜了一眼他们起草的诏书,说:“果然下手了。怎么,一口气要废五个王?”�

方孝孺警告女儿,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方行子才不管他们的事。不过,她说初衷虽好,怕不是好兆头。�

柳如烟问何以见得?�

方行子说,因为当今皇上仁弱,不是心狠手辣者,未必承受得了这么大的压力。�

方孝孺说,天塌下来,也不能听任诸侯篡国。历朝历代,凡藩王窥视大位者,无不自取灭亡,再仁慈的皇帝也不能容忍谋反篡逆。�

正说到这儿,宫里来了总管太监宁福,皇上在催要废周王的诏书。�

方孝孺没想到催得这么急,看样子皇上要动真的了,好在柳如烟已经把废周王的诏书誊清了,方孝孺交给总管太监带了回去。�

诏书一到,朱允炆很满意,用了印,立刻宣曹国公李景隆上殿。�

潇洒俊逸的曹国公李景隆完全是纨绔公子的模样,颀长的身材,眉清目秀,从小受过良好的儒学熏陶,精通文史。李景隆小字九江,是朱元璋外甥李文忠的长子,朱元璋活着时,李景隆备受宠爱,袭曹国公爵位已经十七年了,他掌管着左军都督府事,加太子少傅街,权力炙手可热,是个令人仰视的贵胄。他上殿来时,发现朱允炆正站在一幅中堂前看画,这正是出自景展翼手的那幅群虎图。�

朱允炆万万想不到,此时小太监李谦就在屏风后偷听呢。�

李景隆说了“给圣上请安。”朱允炆才转过身来,招呼李景隆过来,让他看这群虎图画得如何?�

李景隆看了看,说画得挺有点虎气。不过他说不敢恭维,虎画得太多了,太拥挤不堪了,显得没章法。他猜想,这大概是景御史的画吧?李景隆知道景清是画虎的高手。�

朱允炆让他看看印章,姓景,可不是景清。�

李景隆认真看了看说:“景展翼?景展翼是谁?”�

朱允炆说:“是景清的女儿呀!”�

李景隆讶然,连称了不得,一个女儿家,虎画得这么传神,太不容易了。�

朱允炆让他再仔细看看,没从这张画里看出点什么吗?�

李景隆便认真地看,最终摇了摇头。�

朱允炆提示他数一数,画上一共多少只虎?�

李景隆认真一数,说,“中间一只大虎,四周有二十四只小虎,共二十五只,对吧?”�

朱允炆点头,让他看,中间这只虎虽然大,眼神是不是有点无奈?而四周的小虎呢,却个个张牙舞爪,没一个安分的。�

李景隆忽有所悟,他明白了,这是绘画者的一幅讽谏图,为什么四周是二十四只虎?当年太祖皇帝不恰好封了二十四个王吗?�

朱允炆沉吟说,恐怕绘画人正是此意,绘画人是告诉皇上,二十四个藩王如同二十四只猛虎,都在窥视皇位,大势十分险恶。�

李景隆断言,这一定是景御史的指使,一个闺阁女儿哪有这样的智慧和胸襟!�

朱允炆摇头说不会。景清恰恰是反对削藩的人,他只主张易地而封,要维持亲情。�

李景隆说:“那,他这个女儿就好生了得了。”�

朱允炆说可惜她不是个须眉男子。�

闲话说完,朱允炆要李景隆去一趟开封。�

李景隆怔了一下,马上警觉起来:“周王出事了吗?”�

朱允炆把一封信交给李景隆,让他看,这是周王的儿子朱有勋告发他父亲谋反的密揭。�

李景隆迅速看过,说了一句:“这真是太及时了,皇上,是不是由此要拉开削藩的大幕了?”�

朱允炆说他并不愿如此,实在是不得已呀,他们也闹得太不成样子了。�

李景隆说:“可不是。”据他所知,太祖在日,周王就不守规矩,竟无视祖训,擅自离开王府去了凤阳,太祖大怒,差点废为庶人。不过,他的二儿子朱有爋一心想谋取王位,视其父为仇敌,他也绝不是个好东西。�

朱允炆早有此心,将朱有爋一起收拾了,只是现在没必要说破而已。�

李景隆请旨,是大张旗鼓地去开封夺封吗?�

“不。”朱允炆不想打草惊蛇,名义上,皇上派李景隆率兵北上巡边,要做出路过开封的样子,趁其不备,突然包围周王府,把朱夀和朱有爋都逮来京师问罪。说罢递上御诏,说:“这是削封的诏书。”�

李景隆收起,问:“臣什么时候动身?”�

朱允炆叫他回去准备,明日早朝,皇上就下旨令他北巡,后天即可带兵北上。�

李景隆说:“臣遵旨。”�

朱允炆又叮嘱道,切记,这是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的事,切不能大意。�

李景隆说:“臣明白。”�

李景隆跪下叩头后,退出书房,屏风后听声的李谦连忙溜了出去,但他不小心带翻了皇上的唾壶,痰液和水洒了一地。这一下惊动了朱允炆,他走出来,一见痰水满地,就说:“真是废物。”他忽然注意到李谦神色慌张,但他却没有多问。朱允炆已经对李谦产生了怀疑。他突然想起了宁福的提醒,李谦的亲哥哥张玉是朱棣手下的指挥佥事,谁保得住他不是燕王收买的奸细?既然葛诚可以为朝廷卧底,朱棣会忽略在皇上跟前埋钉子吗?�

徐辉祖刚刚带着亲随兵丁北上,徐妙锦坐在驷马高车中随行。这消息很快传到了朱棣耳朵里。当然是李谦把情报夹在朝廷邸报里寄出的,先于徐家兄妹到达北平。�

别人来不来北平,朱棣并不在乎。徐辉祖却是个扎手的人物,他官高、功大,又是大舅哥,软硬不吃,皇上把这个楔子楔进燕王领地,可实在是令他头疼的事。�

燕王府表面看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端礼门那里,对进出的人比平时盘查得格外严了,朱能亲自带护卫上岗。�

沿着内城墙墙基挖开了深深的大沟,士兵正把一口口大瓮摆入沟中。这是道衍的主意,空瓮埋于城墙下隔音,燕王府打造兵器和操练人马的声音就不易传出去。�

朱棣带着他的一僧一道正来这里视察。远处槐树林掩映的地方火光熊熊,不时传来叮当打铁声,院子里,挤满了大白鹅,有几百只,他们脚步一到,大鹅全都伸长脖子嘎嘎大叫,声音聒噪。�

买大白鹅,这可是朱棣自己的主意了。�

袁珙对朱棣和道衍说:“买了这么多大白鹅,又埋大瓮,这主意真是匪夷所思呀。”�

朱棣很满意他的杰作。他昨天特地走出燕王府,绕城走了一圈,空瓮隔音,加上大白鹅这一叫,打造兵器的声音外边就听不到了。朱棣听到的除了鹅叫,没有别的杂音。�

他们此时已来到掩映在树林中的几十个烘炉前,铁匠们正在打造兵器,还有些士兵在挖地道。张玉亲自监工。�

张玉对朱棣禀报,一共砌了二十三个烘炉,日夜不停,两个月可打造两万人马的冷兵器,还要铸些火炮。�

朱棣勉励说:“张玉,别舍不得银子,让弟兄们多吃上几顿肉。”�

张玉说:“殿下放心吧,人合心马合套,只等燕王一声令下就杀向南京了。”�

朱棣耸然心惊地看了道衍、袁珙一眼,申饬道:“我说过要杀向南京了吗?”�

张玉说:“殿下早该登极坐大位了。”�

朱棣说:“你再胡说,我砍了你头。我是那种谋反篡逆之人吗?”他说自己从没生过二心,只不过防着别人欺到家门来,才不得不防范自卫。部下岂可陷他于不仁不义?�

张玉不得要领地看了道衍、袁珙一眼,不敢再出声了。�

朱棣在举事之前,即使对最亲信的人,也不能随意透露真实意图,不要说别人,他对徐王妃也是有保留的。�

道衍顺着朱棣说,皇上是好皇上,亲王是好亲王,坏事就坏在一些奸侫之臣,把好好的一潭水给搅浑了。�

张玉碰了钉子,沉默下来。他岂能相信朱棣的“自卫”说?但张玉并不怨怒,朱棣到舌边留半句还是对的,不到十拿九稳地步,不得不留一手,知道哪堵墙漏风?�

朱棣看见长史葛诚亲自带人捆扎兵器,就悄声吩咐张玉,派心腹监视葛诚的一言一行,随时向他禀报。�

张玉有几分惊愕:“他……跟了殿下多年了。”�

朱棣说:“按我说的做,但不要露马脚。”�

张玉说:“是,殿下。”�

朱棣与道衍、袁珙闭门密议很久了,朱棣说:“他们削藩是非削不可了。问题是何时动手。”�

道衍问消息确切不确切?�

朱棣说得极为具体。御前会议已定,连削藩诏书都在草拟了。若不然朱棣也不能这样急切地招兵买马、打造兵器。也许建文帝还没拿定主意,有人主张削藩先砍大树,拿燕王开刀,有人主张柿子拣软的捏,也有人主张怀柔,易地而封,一个不削。�

道衍很惊讶,殿下莫非在天子跟前有坐探吗?知道得这么详细?�

朱棣笑笑,他早说过了,打碎两个泥娃娃,和上水重新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呀。�

道衍问,那最后定了先拿哪个藩王开刀啊?�

朱棣说,周王首当其冲,这明显是给他朱棣看的。�

道衍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看来,是反也削,不反也削,他又加重语气强调,反了也许不被削。�

朱棣说,皇上借口贪污渎职,把陈瑛罢官流放,这就是一个信号,肯定是葛诚告了密,知道陈瑛为燕王所用,而公开的罪名又不是这件事,掩人耳目罢了。�

袁珙打了个譬喻,现在是表面波平如镜,水底下可是激流汹涌啊。�

道衍再提醒朱棣不可操之过急,我们准备得还不够,他又提到了军队的不成比例。�

朱棣说,这是他抓紧准备的原因。幸亏他的对手优柔寡断,如果建文帝是朱棣这个秉性,说干就干,朱棣还真不好应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