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情断枫桥

第八章

“我爱你。”她的泪水流下来了,“我不是古代那个守不住的女子,我会等你一辈子!”

“欧阳我的欧阳……”他替她擦泪水,心里酸得不着边际,“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是十年,而我只去三个月!”

38

欧阳娇在悄悄地进行准备。她只有六万多块钱的存款,她的钱绝大多数花在衣着首饰上去了。既然那些东西是花钱买的,那也可以把它们卖出去。既然决定了要结婚,就等于是决定了要告别过去的奢侈生活,那么,那些奢侈品也就让它们从生活中消失吧。

首饰通通变卖,衣服春夏秋冬各留一套,其余都卖,以后就买普通的穿。

她请来了一家当铺的经理,请他估价。经理在她衣服的数量和质量面前惊叹不已。他一件一件地仔细观察,整整搞了一上午,然后开了个价:八千。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了。首饰好办,按现在的价格的百分之七十五收买。她有五枚金戒指,三条金项链,三对金耳环,两条金手链,少数是她自己买的,少数是男人送的。当铺老板称了一下,共九十二克,总价值一万二千二百六十元,百分之七十五则为九千一百九十五元。经理答应第二天找个车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欧阳娇处理这一切时,心情一直是平静的,要说不平静,就是迫切想快点换到钱。直到第二天经理如约前来,把近百套衣服装进几口大箱里抬到车上,“呜”地一声开走之后,她才望着空空的衣橱发起呆来。她好像心也空了,这些她多么珍爱的、一直伴随着她的东西,突然之间离她而去,她一时也适应不了。而且这些衣服多数都在八成新以上,却按两、三成的价钱就卖了,想起来着实心疼。再看看手上的那叠钱,忙忙地再数一遍,不错,共一万七千一百九十五元,直到这时,她的失落才被憧憬所替代。

总共有七万七千多块钱了,搞装修买音响差不多够了,司徒强的钱不动他的,让他存着。现在就等开工了。

这之前,她还干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她把自己从此从良的消息告诉了那几个经常往来的男人。这一段时间她的BP机一直是关闭的,她不想让他们的电话干扰她和司徒强的日子。所以这时他们一听到她的声音,无一不显出一种久渴盼甘霖的兴奋和急切,以为又可以和她共度销魂之夜了。可是她却毫不迟疑地通知他们,她是在与他们告别,她即将正式成为别人的妻子,她要过家庭生活了。他们也颇觉意外,并为之叹惜,但还是祝她新生活愉快。

她也告诉了蒋摄影家,他一听大为沮丧,他始终惦记着能在国际上拿金奖的人体摄影:

“结婚生娃娃会浪费了你的身体,”他急切地做着思想动员,“这是对艺术的犯罪!”

欧阳娇平静地回答:“我男人欣赏我,为此爱我,这就足够了”。

电话打到王诗人那里,半天没有振铃信号,准确地说肯定不会有信号,她知道,王诗人一定是还没有完成他那部伟大的长诗,在没有落下最后一笔之前,他的电话线插头始终是摘下来扔在一边的。

她没给常光福打电话,那头猪大概也不会再来了,如果他胆敢来干扰她的生活,她就报警。

司徒强首先发现衣橱里的变化,他惊讶地问:

“欧阳,你的衣服呢?”

欧阳娇停了停,才回答:

“你如果不生气,我就告诉你。”

没等她告诉,他又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现像:

“你的耳环、项链呢?”

他马上抓住她的手,拿起来看,十根如葱头般嫩白的指头上不著寸金。一种预感袭上心头。他一步跨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他知道她的首饰在那个绿盒子里面,她给他看过,那时是金光灿烂,耀人眼目,而现在空空如也。

他惊疑地盯住欧阳娇。

“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她竭力满不在乎地微笑。”

“卖了?”他自语一般,“都没给我说一声?”

她立刻走过去,从抽屉的另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叠钞票,欢喜地拿给司徒强看:

“这是现款,一万七千多块;这是存单,六万,你看,我们的钱够了。”

司徒强立着不说话,死死地闭着眼睛。

欧阳娇把钱放回抽屉,抱着司徒强,也像是自语似的说:

“我本来就是平民小女,我还是过我的平民日子吧。”

司徒强睁开了眼,发狠地说:

“我要加倍偿还你!”

几天后,欧阳娇陆续收到几张汇款单。

韩总经理长寄了一千,附言栏上写着:

“谢谢你给我带来过欢乐。”

老杨寄了五百,写的是:

“永远记得你的善良和多情。”

蒋摄影家也寄五百,他的字写得最漂亮:

“你的美丽永在!”

陈医生寄的是三百五十元,字写得多一点:

“五十元出诊费奉还,免费。需要帮助就记着我。”

没想到的是,尤姐也寄来五百块钱,还有一封信,信上谈到了张妹的事,说张妹到海口她就帮她租了间屋。可是第一天就发生了惨祸,她被一辆车撞倒,张妹死得很惨,脑袋辗破,脑浆射出七、八米远。尤姐说她一跑到出事地点,一见尸体,顿时就昏了过去。直到现在,她提笔写信,还泪流不止。她觉得是她害了张妹,心中痛悔。尤姐还说,张妹带来了她结婚的消息,这多少给了她一丝安慰,她真怕欧妹也出什么事,那时她的良心怎么可以得到安宁。她说张妹的事给她的震动很大,干这种事到后来,没有一个人有好命运。

欧阳娇读完信放声大哭,把枕巾浸得湿漉漉的。

司徒强一回来,欧阳娇一把抱住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死死地抱着,十几分钟也不松手。

“你今天怎么了?”他笑道,“对老公这么舍不得。”

她还是不语,直到他大喊热死人了,她才神情异样地冒出一句:

“司徒,谢谢你。”

司徒强心里格登一下,张口想笑,又觉得一丝心酸。他非常温存地亲亲她的额头,说:

“欧阳,这句话该我对你说呀。”

司徒强洗澡去了,欧阳娇的泪继续慢慢地流,但这时的眼泪与下午的有了不同的内容,那是伤修的相。现在流淌的是幸福。

司徒强的两个姐姐从美国寄的钱终于到了,两个五百,共一千美元,司徒强松了口气,他总算有了一笔钱,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拿这笔钱把欧阳娇的衣服赎回来。欧阳娇坚决不许,坚持要把所有的钱用在家庭建设上。

“你看,”欧阳娇看着他们的存单、现金和美元,喜滋滋地说,“我们都快成富翁了。”

司徒强只是点头,看见欧阳娇高兴,他心里就越有欠疚。她是付出了代价的,而他却无力阻止和补尝。

装修后的房子,华丽而清爽,特别是厨房,几乎清除了原有的一切杂乱和陈旧的痕迹,焕然一新,家庭气氛更加浓厚。

音响和影碟机是拿美元在外汇商店买的,真正的原装货。人民币五十元一张的VCD小影碟也买了十张,效果就是不同,画面清晰,音质优美,当天晚上他俩的嗓子都唱哑了。

本想再装空调的,但终于克制了,钱所剩不多,不足三千元了。

看准一个吉利日子,他们携手去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

出来时,欧阳娇双手把那只装着结婚证的皮包按在胸口,偏起脑袋,修个顽皮的小女孩似的说:

“司徒,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哎。”

司徒强说:

“你究竟应该从哪天算起?那天你不就正式嫁给我了吗,就是你挽了发髻那天。我们是不是来确定一个准确纪念日?”

欧阳娇和司徒强同时笑起来。

欧阳娇神思悠悠地说:

“其实,比比那还早,我就是你的人了。”

“我们火车上相遇的那个晚上。”司徒强回忆地说。

欧阳娇边想边说:

“最准确的日子还是中坝子那天,你有句话把我感动得好惨。”

“那句话?”

“忘了?沙滩上,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你对我说的。”

“我实在记不起了。”他老实承认。

欧阳娇就提醒他:

“你说,你看见我睡得这样,真想永远都不叫醒我,接着你就又说……”

司徒强手按脑门做出使劲回忆状。

欧阳娇只好学司徒强当时的口气:

“我不希望有任何不顺心的事来干扰你……”

司徒强猛然醒悟,既往的情景在脑海里鲜活成一幅浓重的油彩画,他兴奋地接道;

“‘我希望你永远安宁’!”

欧阳娇紧紧挽住司徒强,头靠他的肩头缓缓地走,缓缓地说:

“当时我就哭了。”

“我以为是触动了你小时候的伤心事。”

“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同你的那句话一道,真正走进我心里的。”

“你睡着了的时候,我还真在为你的安宁祈祷,你的身世使我非常难过。”

“现在看来,原来你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我的安宁,所以我才一寻就寻到了你的身边。”

谁说没有缘份,世界上就存在着这个东西。特别是在枫山,特别是枫山有座用传说和诗意搭建起来的枫桥,特别是有那一对书生与浣纱女的瑰丽铺垫,那么同样在枫桥下边枫桥巷里的姑娘,为何不会遇到与浣纱女相同的遭遇呢?

他们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感觉中,默默地走进枫桥巷,走到122号家门口。

他们的婚礼是这样决定的:不请一个人,不办一桌席,不举行任何仪式,他们就去中坝子玩两天,那是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但就在准备前往中坝子度蜜月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有趣而又令人感动的事。下午,街道办事处的夏姨来了,送给他们一百块钱,说五十块钱是她本人的,另五十块钱是赵灵警察送的。

“谁是赵灵?”她不但奇怪,而且害怕,送钱的是个警察,她一听警察就紧张,到现在心里还保持着这种惯性。

“就是那个让你回来的警察。”夏姨说。

“哦,是赵警察。”直到现在,欧阳娇才知道那个姓赵的警察叫赵灵。

夏姨说:

“我把你结婚的事给他讲了,他听了很高兴,要我转告祝贺你新生活的开始。然后拿来五十块钱,表示他的一点心意。”

欧阳娇只把夏姨的五十块钱讲给司徒强听了,赵警察的事一字没提,就连摄影家他们几个和尤姐的汇款,她也一概没有告诉他。

谁知晚上欧阳娇竟然见到了这位赵灵警察,在电视里,本市新闻专题开始了,报道这位人民警察的优秀事迹,电视上的赵警察不像在派出所时那样严肃,如果不穿警服,他一定是个挺潇洒的青年,会写诗嘛。她专注地看着电视,才知道他竟然挽救了那么多失足青年,其中有个例子显然指的就是她,电视播音员说,一位街道办事处主任向记者谈到,有个失足女青年在赵灵同志的感召下,走上了正道,最近这个女青年结婚了,他还送去了一份礼物。

她听到这里就笑了,她告别过去,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位警察的感召,而主要是爱情的感召。但她心悦诚服地承认,赵警察确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她愿意记住他给她的帮助和祝福。

司徒强偎过来了,吻她的眼睛,轻声细语:

“闭上。”

“你要干什么?”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在沙发上向他舒展开青春的身体,她误解了,以为他来了激情,她愿意他的激情像海浪澎湃,拍打她的全身。可是她只是觉得她的左手被他拿了起来,接着无名指上感到了一点凉意。

是戒指!她一下睁开眼,看见司徒强一脸神圣的表情。再低头一看,无名指上闪闪发光,啊,是钻石!是钻石戒指!

“你……”她惊讶地盯住他。

“送给你。”他虔诚地望着她。

“哪来的?”

“那张存单,你没有藏好。”

为了不动他的积蓄,欧阳娇把他那张两千元的存单藏在席梦思下面,结果还是被他找到了。

“你就去买了它?”她着急地问。

“为了买它我才寻找存单的。”

“多少钱。”

“二千三百八。”

“你这是为什么?”她感到心疼。

“欧阳,我爱你。”

“司徒!”

她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她感动得心里发痛。

“哎哟,我的脖子,”他喊起来,“我呼吸困难了。”

她的两片温软的嘴唇触到了他的耳畔,她心中荡漾着幸福,小声说:

“我还从未戴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司徒强摸着她脑后光润的头发,轻声而清晰地说:

“结婚一年为纸婚,两年为棉婚,三年皮革婚,五年木婚,十年锡婚,十五年水晶婚……”

“嘻嘻!”她听得兴味盎然,“我看你背不背得完。”

他用手指轻轻盖住她的唇,继续说:

“二十五年银婚,五十年金婚,六十年就是我们的钻、石、婚!”

“嗯嗯。”她不住地点头,像个极其听话的小女孩。

他托起她的手,吻那戒指,接着她也吻了。钻石虽小,米粒般大,却光芒四射。

“我们做六十年夫妻就够了。”他吻着她的耳朵,喃喃地说。

“嗯嗯。”

她使劲点头,双手又那么不管轻重地箍紧了他的脖子。

两人就这么甜蜜地相偎着,沉醉着。末了还是司徒强想得多一点:

“早点睡吧,明日早起,还得赶路。”

她的嘴唇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腮帮慢慢爬到他的耳畔:

“我爱你,爱你六十年。”

39

欧阳娇决定不回纺织厂去上班,她不愿意以一个失足女青年的身份重返故地。

当然,要随便找一份工作是决不成问题的,众多的宾馆、公司、商场,只要她愿意去应聘,凭她的容貌和身材条件,可说是指那打那,马到成功。但她没有走这一着棋,无论是服务小姐,公关小姐,还是柜台小姐,都是抛头露面的活,认识她的男人不少,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惹出什么麻烦。现在她只想安宁地和她的司徒强过日子,任何有碍他们安宁的因素,她都要尽可能地躲避。

结果她还是回到了那个个体医生范中医那里,范中医居然不计较她第一次工作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欢迎她回来上班,还愉快地和她开玩笑:

“欧阳娇啊,你知道吗,你自己就是一味好药,病人抓了我的药,再看你一眼,添一味‘赏心悦目’,他们的病可就好得快些哪!”

诊所就在火车站附近,上班挺方便。范中医手握治疗乙肝的祖传秘方,生意很好,他主要靠卖中草药赚钱,比陈医生富多了。也不知哪来这么多肝炎患者,反正这位个体医生比他那位诗人朋友富多了。范中医还是让欧阳娇抓药,王诗人曾经为欧阳娇做过安排:先学抓药,等熟悉了药性之后,就让范中医教她号脉,有了基础。再花点钱上中医学校去自费进修个一、两年,通过考试,拿到了结业证,哪儿不好从事中医事业。

欧阳娇为自己做了一件合体的短袖白大褂,这白大褂经她的设计等于是件护士裙,她穿在身上,站在与外婆的合影面前,对外婆说:

“外婆,你看,你的心愿实现了,这回是真的。”

她突然想起了王诗人,心里一阵激动,真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他,她愿意看到他满意的表情,听见他高兴的话语,她想象着诗人听到她的现状后很可能要诗兴大发:“哪里飘来一朵洁白的云,哪里来的一位美丽的白衣天使。啊,原来是你,我们美丽的欧阳娇!”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暗自发笑。当然现在找也找不着他,等他诗写完了,从他那“牢房”里走出来,她一定穿上白大褂,象时装模特儿那样展示在他的面前。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情,于是她赶快来到司徒强面前,怀着希望对他说:

“要是你父亲看见我这一身,至少不会那样凶了吧?”

对于欧阳娇学医,司徒强是特别的赞成,就算他有足够的钱可以让她生活得很好,他也希望她有个工作。一个人什么最可怕?那就是空虚,没有寄托,如何打发这整天整天的时间,那简直是难以想像。

“对,明年就到中医学校去学习,欧阳大夫。”司徒强声音欢朗。

“不过培训费有点贵哟。”欧阳娇说。

“多少?”

“范中医说一年三千,还不包括食宿。”

司徒强不说话了,阳光朗照的脸上飘来一缕云絮。

欧阳娇没注意,遐想道:

“早知道就不装修房子了,或者暂时不买音响也可以。”

司徒强的心情更加沉重,不自觉地捶了一下沙发。

欧阳娇一转眼,被爱人的神情吓了一跳,她猛然醒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是啊,钱始终是司徒强的一个敏感话题,自己怎么疏乎了呢?于是赶忙缓解,做出一种毫不在意的样子:

“也不一定说明年就明年,等我基础打好一点,过两年再去,学起来还轻松些。老中医,少裁缝。反正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你说是不是,唔?”她轻摇他的手臂,做出十分的亲热状。

这句话和这种方式当然不会为司徒强卸下一个男人式的、丈夫式的自尊心包袱,他不由自主地把眼光落在他们那张结婚照上。他们花四百块钱照了一套,除这张二十寸的挂在墙上,其余十多张小的,都精心地嵌在影集中。欧阳娇是一袭白色的婚纱,黛眉红唇,白脸粉颊,黑亮的眸子风情流盼,嘴角挂着意味无穷的微笑。这是一张毫无矫饰有着天然美人气质的脸,加上她高挑的身材和健美有韵的曲线,连照相馆那位宣称照过成百上千美女照的摄影师也感叹不已,连声说他今天照相还是第一次这么激动。他要求把这张婚照挂在橱窗里,他愿意免费赠送这套照片。但是欧阳娇没有答应,也没说什么理由,只表示她只愿让自己的丈夫一个人欣赏,就挂在自家的墙上。

每当司徒强凝望这一张照片时,总要涌起一股欢愉的浪花。但这种心情每次都只张扬于最初的一段不长的时间,仿佛昙花一现,过了这一阵,他的心就沉寂了,沉寂得再也掀不起一点细微的波澜。他时常有一种偷了别人名贵物品的负罪感,像欧阳娇这样貌美体健、青春浓郁的年轻女人,毫无疑问绝对是可以出入任何大场面的,嫁给任何权贵、富商、名流、外国大享,她都只会让那个男人引以为荣,而那个有幸得到她的有钱有势的男人,都会像捧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将她供在生活的最为显目耀眼的位置上。然而,她却嫁了一个无权无势又无钱的小职员。司徒强甚至觉得自己很自私,很卑鄙,像是利用了欧阳娇的幼稚把她骗到手据为已有似的。为什么不让她去获得更好的生活而要一开始就死死地追着人家不放呢?欧阳娇越是有意无意地安慰他,他的心就越沉重。

从中坝子度蜜月回来,他们又添制了一些东西,总共就剩下一千多块钱了。他每月工资仅四百多元,加上奖金顶多也就五百多元。欧阳娇在范中医处只三百块钱的收入,如果他们每月生活上开支四百多元,即可存三、四百元,到明年的七、八月,刚好有一年时间,只要能攒下三千块钱的培训费,问题就不大了。生活费就用他的工资开销,她多用点,他自己少用点,总可以度日的。他决定从现在就做起,尽量节约,首先戒烟,其次是中午不回家,把车费省下来,反正要多存点钱,一定让欧阳娇明年就读书,安心学习。

40

司徒强中午不回家,午饭就在机关食堂吃,这里的菜肴很丰富,各种炒菜,二块五一份,称三两烧腊,三块钱,不算贵。要在以前,怎么吃也不在话下,但现在,司徒强不再是为自己一人吃饭了,吃饭现在巳是他的整个节约战略的一部分。他只打一份小菜,五毛,加上三两饭四毛,总共不到一块钱。他特别准备了一个有盖的搪瓷盅子,把饭菜打在里面,盖子一盖,低头看路匆匆离开食堂。他现在不敢端在食堂的桌子上吃,怕成为别人的笑话题材。他只能端回办公室,关上门一个人躲着吃,而且吃得飞快,等科里的单身汉小陆吃完饭回办公室午休时,他早已说好了盅子靠着沙发闭眼养神了。

也有两次,他称了一斤烧腊,冒冒地装了一盖子,端到食堂桌子上,一副要大干蛮上的模样,但是只往嘴里送了一片,就装着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一般,比如要去打个电话呀什么的,随桌上的人怎么理解,反正就又端上盅盅盖盖,快步离开。回到办公室他就再也没去动一筷子烧腊。吃完饭,洗了盅子,把烧腊倒进去,盖好,下班后,便带回去与欧阳娇一块吃,而且尽量让欧阳娇多吃,自己只象征性地拈上很少几片,欧阳娇硬要让他,他就撒谎说中午吃请去了,某某或某某单位在哪个饭店办招待,鸡鸭鱼肉都吃闷了,不想吃了。

然而好景不长,才两个星期过后。就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与单位的小陆发生了龃龉。

这天中午,司徒强打了饭菜,一如以往般地闯进办公室,抬眼一看,同一屋子的小陆已经先一步坐在办公桌边大嚼特嚼。司徒强好不尴尬,但退出去是不可能的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他没往办公桌边坐。因为小陆和他桌对桌,于是端到窗户边去吃,还故意装作开心的模样,边吃边在观望街对面那座高大壮观的商厦。他觉得小陆简直就是在故意刺激他,嚼卤鸡嚼得‘叭嗒叭嗒”,声音特别地响亮。这还不够,这家伙甚至拿了只鸡腿边啃边来到他的身边,鼻子里也哼哼有声。小陆炒股票炒发了,妻子在下面县上,他一人在市里,大把大把花钱特别爱操个派头,不时还忍不住要奚落别人几句。他奚落人往往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忍不住想要抒发时时溢满心中的愉快情绪。

今天赶巧了,司徒强成了他忍不住要抒发愉快的对像。

“肉都不吃呀,”小陆探着脑袋往司徒强盅子里瞧,“这太节约了。”

司徒强抵挡说:

“感冒了,闷油,不想吃。”

“你现在经常感冒?”小陆笑了一声。

“哪里,哪里,今天……”司徒强感到说话困难。

“算了哟,找你那些理由来说,说也说不圆。”小陆倒是很认真的样子,“你娃娃各人把身体还是顾借点,讨了老婆不吃肉,谨防身体搞垮了。”

“我真的感冒了……”司徒强皱着鼻头,发着鼻塞音,要证明自己说的真话,但是自己都感到越是这样,声音就越是清晰,越是笨拙地告诉对方自己是在说假话。

小陆见他如此任模样,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说道:

“来来,坐下,一块吃,一只鸡老子也吃不完,吃不完还不是扔了,来来。”

这“来来”之声就像是“嗟嗟”之音,“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还说反正是要扬的。司徒强脸上烧得厉害,很想发作,终于忍了,吵起来又为了哪般,让人议论起来更丢面子。于是继续装得诚恳的样子申辩:

“我真的不想吃,真的。”

他几口扒完,就出门洗盅子,回来把盅子往书桌柜里放好,打算上街去闲逛两圈再回来,他不想面对那只残缺而喷香的卤鸡,以及心满意足的小陆本人。

可是小陆也不吃了,半块鸡当然就是要扔的了,十五块钱一斤的东西,至少也扔掉了三、四两吧,司徒强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陆掏出“红塔山”,“啪嗒”打燃打火机,点燃,然后手一扬,给司徒强扔过来一支,司徒强接住了,却连忙说:

“不抽,不抽。”

“嘿,抽烟也分起彼此来了。”说罢干脆把一盒“红塔山”也扔过来落在玻璃板面前。

司徒强把手上的一支装进盒子里,站起来把整盒给他扔过去。连声说,当然说得非常虚怯:

“气管不好,医生叫我这几天不要抽烟。”

小陆一愣,随即“格格格”地笑得喘不过气:

“我说你司徒强,你一结婚周身都来毛病了,肉不吃,烟也不抽呀?”

“病人要听医生的话嘛。”司徒强干笑两声,端起桌上的茶杯来喝,竭力掩饰脸上的尴尬。

小陆忍不住笑说:

“茶可以喝,是不是?茶叶是公家的。”

说罢还是没有忍住,笑得更加愉快。

司徒强的自尊心再也支持不住了,不爆发他简直就会憋死,他“啪”地一声把杯子摔在地上,杯子的碎片和茶水四处飞溅,还没等小陆反应过来,司徒强已经一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小陆的胸襟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然而他只是面红脖子粗地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陆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很不痛快地说:

“好好,以后哪个龟儿子再和你开玩笑。嗤,输不起。”

司徒强抓小陆衣服的手软了一些,但是却没有放。

小陆冒火了:

“还抓着干啥嘛,抓嘛,抓嘛,看你抓好久。”

司徒强现在难堪至极,他明白自己是毫无道理的,也意识到他这副样子太失体统,那只失了锐力的手臂就慢慢地垂挂下来,象一枝砍断的树枝,悻悻地落四座位上。

小陆整理着被抓皱的衬衣,仰头向着天花板,气愤地说:

“妈的今天倒霉了,怕是股票要跌。他妈的。”

说完收拾了桌子,猛地端碗往外走,走到门口还气愤难平地补充一句:

“感冒了?哼,比老子还精神。”

这个下午司徒强真的设精神了,情绪坏到极点,他差点把通知下属单位来开会的事给忘了。终于在下班前一刻钟想起,赶忙在电话上一一通知之后,已到了该走人的时间。

他拖着疲乏的步子向汽车站走,他办了月票,东城到西城,一律乘6路公共汽车。正要上车,忽听有人喊,一看,记不清了,想了想,才忆起是中坝子舞厅那个吹萨克斯的小伙子,姓荃,乐队的人都叫他“荃萨克。”

“司徒见,好久不见。”

“荃萨克”高兴地握住司徒强的手,他其实比司徒强还大一岁,但司徒强的萨克比他吹得好,他尊敬司徒强。那天晚上司徒强借了他的萨克斯吹了《爱情的故事》后,他一直在旅馆大门口等着司徒强从树林回来,讨教了半小时,才回自己的房间,那时已经深夜两点了。

“你现在在哪里?”司徒强暂时不走,停住脚问。

“我到双江镇吹去了。”

双江镇高枫山市四十多公里,是个非常繁华的大镇。司徒强说:

“难怪后来我们又去中坝子玩,没见到你。”

“中坝子不行,”他摇头说,“一场十五块钱,一天两场也才三十块,又不包吃住,一月下来也剩不了多少,三、四百块钱。双江镇二十块钱一场,包住,还管一顿晚饭,一晚上吹两场没问题,一个月差不多也有千把块钱,还可以,比城里舞厅还高。”

“可以,可以。”司徒强羡慕地连连点头。

“可是我又要走了。”“荃萨克”得意地说。

“去哪里?”

“珠海。”他说,“有个朋友写信叫我去,一个月纯收入三千,没问题。”

“真的?”司徒强好像受到了感染。

“对了,现在你走穴了吧?”中坝子那个晚上,“荃萨克”曾劝过司徒强晚上也出去搞个第二职业,别可惜了这门赚钱的手艺。

但是司徒强怎么也不会干那个,他那样的书香家庭给他的影响太深了,搞晚会可以,那是艺术,而一旦和营业性舞厅沾上边,那就叫卖艺了,很不雅,也有失尊严。所以他笑笑摇摇头。

“是不好意思?”“荃萨克”的头摇得比司徒强还厉害,“赚钱光荣,怎么不好意思呢?这是哪个年头了,再过一年香港都收回中国了。你呀,不可理解。”

司徒强笑得别别扭扭,在萨克斯演奏技巧方面,他比“荃萨克”要圆熟得多,但是在对社会认识方面,似乎就反过来了。

“现在你一月能拿多少钱?”“荃萨克”又问。

“四百多……”

“那你还不赶快赚钱?”“荃萨克”说,“告诉你,有钱就是男子汉,无钱就是汉子难,如今的天下,连钱都不会赚的人,是全中国最侈的人。”

这个闯荡江湖的萨克手好像又说对了,今天下午发生在办公室的那一幕,不就是这句话的写照?小陆是男子汉,自己则是汉子难,小陆可以大嚼其卤鸡,可以毫不在乎地扔掉吃不了的半只,而他却要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吃肉,不抽烟,只敢喝公家的免费茶叶。

“你是不是怕在城里吹被熟人看见?”“荃萨克”笑问。

司徒强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也算是回答。

“荃萨克”立刻说:

“到双江镇去吹吧,老板还叫我给他找人呢。”

“你喊我就是为这个?”

“一半是,一半也是为你。司徒兄,只要你肯去,二十五块钱一场没问题,一晚上吹两场,一个月一千多块钱了。”

“只是,远了点。”司徒强扭扭捏捏地小声说,但这一千多块钱的月收入,确实让他有点动心,就是说,三个月就可把欧阳娇一年的培训费挣到手。

“荃萨克”的主意马上就出来了:

“我知道你是怕停薪留职,影响你的仕途,那你就请病假,长病,带病下海,安全可靠。你看我,都病休了,病休工资拿到退休。”

“你病休了?”司徒强细看面前的年轻人,只见他健壮如牛,一顿吃个一斤饭不成问题。

“别看了,癌症,肝癌。肝癌还不让人休息呀?人都要死了。”“荃萨克”耸耸肩。

“你得了……”

“你不愿得肝癌,你可以得肝炎嘛,”“荃萨克”轻描淡写地说,“医院开张证明就是了。现在的医生,一张大团结,啥子都解决。”

司徒强从来没敢想这个问题,这也太突然了,一个人可以这样不诚实吗?但是“荃萨克”的话又好像为他打开了一条新思路。他就这么挂着僵硬的笑容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荃萨克”摇摇头说:

“看你犹豫不决的样子,给张名片给你,想通了你就去,不去也没关系,不过我劝你去,去了你对他讲,就说是我介绍来的。”

司徒强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

双江饭店舞厅·江维经理

“好了,明天我就走了。”

“荃萨克”伸手告别。

“一路平安,祝你发财。”司徒强说

“彼此,彼此。”

41

欧阳娇学习很用功,而且人极聪明,记忆力好,每天可以背诵十味药,她说,背完了常用药,她就背汤头歌诀。

吃完饭,欧阳娇把《常用中草药手册》交给司徒强,每天晚上,她要巩固一遍,让司徒强看着字逐一对照,错一个字她都要坚持重来。

欧阳娇望着天花板,开始背诵:

“麻黄。来源:麻黄科麻黄属草麻黄、赤贼麻黄等的干燥茎枝及根。采制:立秋出霜时采集,除去泥土,阴干。性味:辛、苦、温。功用。一、发汗解热……不不不,是发汗解表。”

她正要责怪司徒强为什么不提醒她背错了,却发现司徒强根本没看手中的书,眼睛盯在别处出神。

“司徒,”欧阳娇留意地打量司徒强,“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真的没有。”

“你脸色不好。”

“哦,中午没睡成午觉,打扑克,拱猪。”他一撒谎就不自如。

她沉思地望着他。

他故作坦白地笑笑,却反而越糟糕,怪模怪样的。

“那我们就休息,”欧阳娇关心地说,“我背得下来了。”

欧阳娇从他手中拿过手册,起身放到床头柜上,顺手拿了烟和打火机,回沙发坐下。现在她不抽外烟了,她也想省点钱,抽“红梅”。

她送一支给他,不料他却用手挡了一下,说:

“不抽,不抽。”

“客气?”欧阳娇真是好生奇怪。

“不,不,”他慌忙指着自己的喉咙解释:

“气管不好,医生叫我少抽。”

“你回来好像一支也没抽嘛。”

“也许,但是,气管有点……”他吱唔其词地话都没有说全。

她这才回忆起来,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很少抽烟,整个晚上好像就连一支也没抽,可是他为什么没说他气管不好呢?她忽然醒悟到什么,轻声问;

“你戒烟了?”

“没有,没有,”他使劲摇头,“医生叫我少抽烟,真的。”

她把这支烟连同叼在嘴上的一支插进烟盒,扔到茶几上,然后默默地偎在他的怀里。

司徒强却伸手把烟拿回来,着急地说:

“你抽呀。”

“现在不想抽。”她把烟又扔回茶几上,“医生也叫我戒烟。”

司徒强紧闭了眼睛,咬紧了牙关,他只要一松,眼泪就要掉下来,欧阳娇不抽“健牌”改抽“红梅”,他心里已经够难受了,现在她又要戒掉,可是她是喜欢抽烟的呀!

他妈的自己算是什么男人!

你不但不能把她供在生活的最为高贵的位置上,你连满足一个普通人的嗜好的能力都没有,司徒强你还算个人吗!

羞愧的眼泪直往心里流。

先前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司徒强已经倾向于去双江镇了,苦几个月,挣一笔钱就回来。此刻,这个想法似乎随着流在心里的眼泪得到了加强,他不但要让欧阳娇明年有足够的培训费,他还要让她重新抽上“健牌”。只是,他怎么向她开口,把寂寞留给她,这情景几乎近似于悲惨。那个书生与浣纱女一夜交欢后倏而远去,导致了十年后的爱情悲剧,他可绝不能重蹈书生的复辙。

他们去外面散了一会步,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似乎都在回避某个话题。

今晚没有月亮,傍着河街的枫河水在昏聩的夜色里凝成铁板一样的青灰。也没有风,整个西城的空气似乎都不流动。

回来后,司徒强取出萨克斯来吹,吹的都是舞厅里常有的那些流行歌曲。欧阳娇没跟着唱,打开电扇为他身上送着风,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

直到上了床,欧阳娇搂着司徒强的脖子,哽了哽,才幽幽地开口:

“你有心事,司徒。”

“没有。”他回答得有气无力。

“我们是夫妻了,”欧阳娇的话中充满了关怀、安慰和一丝责怪,“有什么事我们共同分担。”

司徒强盯住墙上的结婚照,心里一股股地痛。终于,他在一阵沉默后鼓起了勇气,颤颤兢兢地说:

“欧阳,我想出去挣钱。”

“出去?”她不解地重复他这两个字。

话既出口,司徒强便急急忙忙把傍晚碰上“荃萨克’的事告诉了她。没想到欧阳娇一听,泪水“咕”地一下就冒出眼眶,把他死死地抱住不放:

“我不让你走,”她大喊着,“不让你去!”

也不知为什么,这反而坚定了他的想法,如果她是点头支持,说不定他会是另一种心情。他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慰道:

“我只干三个月就不干了……”

“不,”欧阳娇哭叫着,“一天也不行!”

“你听我说……”

“我们还没有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只是,只是,临时性的……”

“我也把烟戒了,”她恳求吻着他的脸,眼泪沾湿了他的双颊,“明年,我不去读书……”

“不行。”他把她的头紧紧抱在胸口上,男子汉的气概忽然在心里长成参天大树,“你不能让我心里难受。”

屋里静静的,只有司徒强的心跳和欧阳娇的抽泣。

一会,欧阳娇嘤嘤地问:

“非去不可?”

“时间不长。”他缓了口气。

“那就在火车站的舞厅,要不就在城里,我陪着你。”

“我不想让熟人看见。”他轻声说,苦笑笑,“你知道我怕羞。”

欧阳娇再不说话,全身附在他身上,像多情的长藤缠着一棵苍莽的大树。

他们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

然而突然间,欧阳娇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很惨,哭得司徒强心如刀绞。

42

司徒强没花钱就托熟人搞了一份市医院的心力衰弱的病历诊断,诊断上建议休息治疗。科长当副局长了,因此,没费什么周折局里即同意“该同志”休息两个月,反正科室人多,休息一个,还节省一份奖金。司徒强打算两个月后再去找领导,就说病没好,需要延假一月。

整个教育局大概只有小陆一人知其底细,他在大门口等着和司徒强告别。

“司徒强,”小陆没有抽烟,很诚意地说,“那天,我感到很歉意。”

“我都忘了,没往心里去。”司徒强也表示了应有的风度,其实以前他和小陆关系还不错,“你也别多我的心啊。”

“可是我知道,你请病假,跟那天的事多少有点关系。”小陆的口气明显有一丝悔意。

这反倒使司徒强感到过意不去了:

“快别那样说,我心脏真的有毛病。”

“你那身体,别瞒我了,”他关心地问:“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你想去哪儿捞钱?”

司徒强对这个“捞”字很不是滋味,但小陆确实是诚恳的,况且小陆为人直率,从不做那些背后踢脚暗箭伤人的事,既然如此,自己也该以诚相待才对,就说:

“去舞厅吹萨克。”

小陆一听便摇头:

“那能赚多少钱?司徒强,炒股吧,我消息灵,愿意帮助你,只有这个才来得快,捞钱多,迅速致富。”

司徒强想都没想就谢绝了:

“我不适合那个,我还是吹我的萨克,凭劳动挣钱。”

“你以为炒股票不是劳动?”小陆马上反驳,“炒股票要投入很大的智力和体力。”

“对不起,”司徒强笑了笑,“我在请病假,怎么可以到交易所去整天蹲着。”

“也是,”小陆跟着笑了,“何况是心脏病,心脏病哪经得起炒股的风浪。”

“那么再见了。”

“好自为之。”两人郑重其事地紧握了一下手。

回家就打点行装,早一天去,能早一天结束这一揪心的分离。

晚上,司徒强和欧阳娇坐在天井边里,没心思吹萨克斯,也没心思唱歌。天空与昨晚一样,很黑,既无月光又无星辰,空气闷热潮湿,枫河的水腥气一股股地熏蒸而来,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他们没说任何关于离别的字眼,尽找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欧阳娇讲范中医的医术如何好,许多肝炎病人的化验报告都转阴了,跑来感谢,进屋就磕头。有个年轻女肝炎甚至抱住范中医就亲嘴,一边激动地解释她的行动,一是以此表示感谢,二是以此证明她好了,不会有传染。司徒强也讲了小陆叫他炒股的事,还有她见过的那位科长现在当副局长了,以及这位副局长害怕年龄影响升迁曾经到派出所改户口闹出的笑话等。

几滴雨打在瓦背上,“滴滴嗒嗒”脆响,仿佛这就是信号了,只一瞬间,从地老天荒时期就集中的雨水,趁着暗黑从天宫倒扣而下,砸在大地上,整个枫山城被包裹在肆虐的水世界中,地皮在暴雨的锤打下颤抖。

司徒强拥着欧阳娇逃回屋里,也不即刻进去,就坐在门口,静静地观赏夜雨,一道闪电划亮天空,屋檐水如粗粗的并绳。

“早点睡吧,今晚凉快。”雨声中,她的声音很柔很细,像婴孩的呢喃。

“那就睡吧。”他说。

他们相拥着倒上床,没有松开的意思。她的眼睛在关了灯的黑夜里好亮,像黝黑的宝石闪闪发光。一阵沉默后,她忽然开口说:

“今晚我们好好玩。”

“嗯。”

他答应一声,摸着黑就去拉抽屉。

她却止住他的手,她明白他的习惯性动作说明什么,说:

“不戴。”

“万一……”

“有了我就生下来。”

“不,欧阳,我们不要这样,”司徒强声音发颤,“明年你一定要读书,这才是我们最重要最重要的事。”

雨下得越益猖狂,雷声隆隆而来,仿佛直接从房顶上滚过。

“我爱你。”她的泪水流下来了,“我不是古代那个守不住的女子,我会等你一辈子!”

“欧阳我的欧阳……”他替她擦泪水。心里酸得不着边际,“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是十年,而我只去三个月!”

“来吧。”她说。

她一挺身坐起来,下床去把吊灯摁亮,整个屋子大放华光,她低头对自己打量了片刻,重新上床。

“这一个身体,”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永远属于我的司徒强。”

“欧阳!”他一声大叫,猛地把她扑倒。

两人在茫然的大雨和热烈的雷鸣声中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