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女人凄厉地叫喊声-黑坟

"对!二老爷说得对!放火!放火!"

"烧!烧他娘的!让大华公司见他娘的鬼去!"

…………

广场上许多粗野的喉咙跟着吼。

手持火把,肩扛火油桶的人们一窝蜂地涌进了公事大楼,他们把一桶桶火油泼到楼梯上、走廊上、房间里,然后,把一支支火把点着,朝大楼里扔。转眼间,整幢公事大楼便冒起了滚滚浓烟,迎着广场的每一个窗格子都扑出了通红的火舌。

代表着大华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经理大楼,在浓烟烈焰中熊熊燃烧,大华公司的光荣与梦想,随着一股股浓烟、随着一阵阵火舌伸向了苍莽的夜空,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化为了永恒。大华公司完了——在田家铺窑民完蛋的时候,它也无可奈何地完蛋了!十几桶火油、十几支火把,把一个血酿的奇迹,把一段沉重的历史,把一个正在崛起的巨人变成了灰烬。

田二老爷这才感到一阵阵愉快。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胜利感,他觉着在这场土地与矿井的战争中,他并没有失败,他们田家铺人并没有失败!他们尽管死了人,流了血,尽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他们还是胜利了!他们脚下的土地没有飘走,这块丰厚而多情的土地依然会向他们供奉着新的收获!而矿井失败了,这个怪物,这个妖魔,这个不可一世的时代的宠儿,在血火中毁灭了,无可挽回地毁灭了!这毁灭的意义是深远的,它不但决定着今天,也势必要影响着明天——明天,如果还有想将什么怪物引进这块光荣的土地,他就不能不考虑考虑,民国九年六月十一日夜间的这一幕。

二老爷迎着熊熊跳跃的火光,骄傲地笑了,两只眼睛眯成了两弯细细的月牙儿,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两颗残存的枯树桩一般的黄牙露了出来……

二老爷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是无可指责的。二老爷自始至终都在为广大窑民、为田家铺地方的利益进行不懈的斗争!二老爷心胸宽广,在大难降临的时候,捐弃前嫌,和胡氏家族并肩作战,没有一丝一毫懈怠的意思!就是在今日下午矿区被攻破之后,二老爷也没有将头缩回去。二老爷知道占矿的胡贡爷和窑民们处境险恶,当即带着镇上的兄弟爷们,攻入了防守薄弱的公司生活区,竭力为矿区的窑民们减少压力。二老爷还指使手下的人通过从生活区这边的内护矿河将救得出的窑民千方百计地救出来。二老爷干这一切的时候,知道很危险,也明白搞得不好会惹火烧身,但,二老爷不管,二老爷讲仁义,讲信用,二老爷得拼死相助,不能让别人说他一个"不"字!

却也意外。张贵新和他的大兵们似乎是和矿区内的窑民们较上劲了,自从清晨从分界街上匆匆抓走几个娘们、孩子后,再也没顾得照料生活区和镇上的事了。二老爷和上千名兄弟爷们几乎是一无阻拦地在生活区闹了个够,现在,又把公事大楼给烧掉了。

二老爷站在广场上看了一会儿,觉着公事大楼这会儿是彻底完蛋了,这才转过身子对身边的几个窑工代表交代道:

"走吧,回去,全回镇上去,今夜谁也不准睡觉,全给我把刀枪准备好,只要大兵们杀到镇上,咱们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是,二老爷!"

"二老爷,我们听您吩咐!"

身边的人们应着。

"还得连夜派人和四乡村寨联络一下,请他们的民团帮持咱们一下!"二老爷又说。

"好!我们马上安排!"一个窑工代表道。

"噢,还有,得想法弄清楚胡贡爷的下落,活着,得把人给我找到;死了,得把尸首给我扛回来!"

"是!"

"是!二老爷!"

"传话叫大家伙儿回去吧!"

几个窑工代表马上将二老爷的指令传达下去,聚在广场上的人群开始涌动了,聚成一片的火把一支支分散开去。

就在众人四处散开时,二老爷突然发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凄厉地叫喊着,扑上了公司公事大楼的高台阶。

二老爷身边的一些人也看到了:

"是她!是小兔子他娘,她疯了!"

二老爷顿了顿脚,对身边的家人吩咐道:

"快!快冲过去!把她拽走!"

两个家人慌忙拨开身边的人群,向燃烧的公事大楼台阶上冲。可他们还没冲到台阶上,小兔子妈已跌跌撞撞扑进了门厅里,一团裹着热风,裹着浓烟的大火,立即将她吞噬了。

他们听见了小兔子妈在浓烟大火中的哭喊声:

"小兔子!等……我!等等……我!别……别跑!别跑……"

二老爷心情沉重地扭过脸去,像躲避什么不祥之兆似的,急急地向前走了。

他抛下了一个带着火光的破败的残梦。

这是一个悲惨的夜,一个壮观的夜;这个夜,也像五月二十一日那个令人震惊的夜晚一样,永远留在了田家铺人的记忆中,永远留在了田家铺这块土地的历史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田大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睁开两只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波动着缕缕红光的蓝湛湛的天空,看到了东方天际的几朵红云,看到了歪斜井楼上的红色三角旗。他没敢动弹,他的头枕在一个死去的窑民的大腿上,他的身上还横躺着一具沉重的尸体,那尸体已经僵硬了,一只干树棍一般的胳膊直直地伸到他脸前,一柄带血的大刀倚着他的胸脯,斜插在面前的地上。他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感到头很疼,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痒痒的。他慢慢将压在尸体下的手抽了出来,一摸脸,这才发现,在脸上爬动的是浓郁的血,是血在缓缓地流。他吓了一跳,他想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坐起来,可又不敢。他不知道这一夜之后,面前这个悲惨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的伙伴们现在是否还在他的身边?他不知道他们是被打败了,还是打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