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猫仿佛不知道似的,根本没动。
他又用力捅了一下。
瘦猫转过了脸,狠狠盯了他一眼。
他马上将脸转向一边,把树棍藏到身后,假装没看见。
瘦猫把一只手掌握成拳,咬牙切齿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觉得出那拳头的分量,眼皮向下一垂,头一低,做出了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
膝头渐渐跪得有点疼了,而且,总这么跪着也实在无聊。他悄悄站了起来,从娘身后挪了过去,一转眼的工夫,便离开娘有好几十步远了。那儿有一棵树,他在那儿蹲了下来,见娘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行踪,他得意地咧着小嘴笑了。
就在这时,他在地下拾到了一扎红锡纸包着的洋火——显然是大人们点香时遗落的,他自己玩了起来。他开始擦洋火,擦着之后,便用手指弹将出去,看着燃烧的洋火在朦胧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黄光。
不幸的事却因此发生了。一根烧着的洋火落到了他身子左前方的鸡窝上,那鸡窝的窝顶偏偏又是草苫的,洋火落上去便烧着了。开始,只烧着一点点、大人们也没注意;后来,却烧大了,整个鸡窝都着了起来,连着鸡窝的茅棚也着了火。
小八子慌了,忙扑过去,抓住一把竹扫帚去打,一边打,一边哭喊道:
"着火了!着火了!"
窑神庙前庄严的气氛被破坏了,跪在分界街边的大人们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赶来对付这场意外的火灾。这时,小八子听到了娘的呼唤,娘在喊他,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喊他,他想答应她,可不知咋的,被烟火熏着,喊不出声来……
没多大工夫,火便被大人们扑灭了,他也被一个中年男人抓住了。那男人的手很大,很有力气,抓得他胳膊疼——不是一般的疼,而是从骨头里疼。他大喊大叫起来。
"啪!"重重的一掌击到了他脸上,他吓得不敢叫了。
他听到了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听到那男人和人们谈到了火,谈到了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他们还谈到了窑神爷……他听到有人在喊:
"掐死他!掐死这个不敬神灵的小王八!"
他突然明白了点什么,恍惚意识到:今日这个热闹的夜,与自己、与发自地下的那场大火有点什么关系,自己显然是闯下了什么大祸。他像大人一样,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恐惧,他拼命挣扎,要摆脱那男人的大手,可怎么挣也挣不开。
这时,一个女人挤到了他身边,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他听到那女人在和那男人说:
"放开孩子!放开!"
他认出:这女人是小兔子妈。
"这是你的孩子吗?"
"不是!这是二牲口家的小八子,我家儿子和他家老子都在窑下!"
男人放开了手,他扑到了小兔子妈的怀里,紧紧抓住小兔子妈的裤带,再也不敢松手了。
小兔子妈和那男人又讲了些什么,间或还带着些骂人的粗话,最后,小兔子妈终于扯着他冲出了大人们的包围。
他在分界街的一根电线杆下找到了娘,娘几乎吓呆了。他听见娘感激地对兔子妈说:
"大妹子,难为你了!难为你了!"
小兔子妈却哭了:
"看见你家小八子,我就想起我家小兔子!我的小兔子的命真苦哇!"
命?什么叫命!命有苦的,是不是也有甜的?是不是也像甘蔗那么甜!小兔子哥的命为什么苦呢?他横竖弄不明白。不过,从那夜开始,他对窑神爷愈发仇恨了!他断定供奉在庙里的这个金粉泥胎不是个好东西!他骗了人们的香火,骗了人们的眼泪,却没给人们造什么福,今天,他还差一点把命送掉!
他想:总有一天,他要把这窑神爷的泥脑袋拧下来当球儿踢。
小兔子和二牲口是在一辆横倒在地的煤车皮里发现工头胡德斋的。发现胡德斋时,他们油灯里的油已经差不多快点完了,马肉也被吃掉了一大半。可二牲口还是很欣喜,他想,多一个活人便多一份力量,生的希望也就相对地增大了。他慌忙把胡德斋从煤车皮里掏了出来,同时,重新点亮了宝贵的油灯。
胡德斋只是头上磕破了点皮,身上几乎没受什么伤,他依然是那么圆、那么胖,动作不太灵便。
把胡德斋拉出来后,二牲口问:
"胡工头,你有灯么?"
"有!有!"
"灯里的油多不多?"
"不少,还有半壶哩!"
"好!那就好!我们的油不多了,正犯愁哩!胡工头,咱们是不是马上走?"
"甭忙!甭忙!先歇歇!"
胡德斋借着灯火,看到了二牲口用铁丝吊在屁股上的马肉,眼里顿时发出了极亮的光彩:
"二哥,这哪……哪来的肉?我饿……饿坏了,让我先吃点!"
一听这话,小兔子动作敏捷地扑了过去,用身子护住了那块乌黑腥湿的马肉,嘴里连连嚷着:
"不!不!不给你吃!这是我们的!"
小兔子不喜欢这个姓胡的工头。他曾两次无缘无故地挨过他的打。其实,胡德斋当时根本不该打他,他不是车头子,不该管他,可他却打了他。一次是在井底车场,小兔子套马时拦了他的路,屁股上被他踢了两脚,头上也被他打出一个青包。还有一次是在井上口的滑道旁边,一个田姓窑工和一个胡姓窑工打架,他只是在一旁凑热闹,根本没上前帮腔,可胡德斋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劈脸就给他一个耳光,直打得他嘴角流血……小兔子恨这个工头,他绝不能给他马肉吃,这个狗工头吃饱之后还会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