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紧紧护住那块马肉,将干瘪的小脑袋从二牲口的胳膊下探到二牲口的胸前:
"二哥,咱们就这么一点肉了,咱们不给他吃,对吗?"
小兔子知道,仅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护不住这块马肉的,他得得到马肉主人二牲口的支持。
"呀!呀!小东西,怎么能这么不顾人呢?眼下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就不怕惹恼了窑神爷?!"胡德斋愤愤地说,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二牲口的脸,"二哥,你说是不是!眼下,咱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二牲口没作声。他看了看胡德斋,又用大手轻轻地在小兔子的脑袋上摸了摸,转过脸,将小兔子护着马肉的身子推开了。
小兔子又扑了上来:
"二哥!不能给他吃,不能!你不想想,他们胡家的人有多坏!往日里咱们受了他们多少气!"
胡德斋大脑袋直摇:
"唉!唉!小孩子!你他妈的真是个小孩子!眼下是什么时候,咋还提什么胡家、田家?!这阵子咱们不管是姓胡的,还是姓田的,小命都攥在了窑神爷手里。再说,就算胡家、田家往日有些纠葛吧!我胡德斋可没亏待过你们二位呀!"
"你打过我!"
胡德斋很震惊——不是装出来的,委实是很震惊,他记不得他曾打过面前这孩子:
"你记错了吧?"
"我没记错,你甭装!"
那块马肉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胡德斋的胃囊里空空的,他真恨不得伸出手去立即把肉抓进嘴里。他有些迫不及待了,连连点头道:
"就算我打过你,我向你小兄弟赔情,上窑我请你喝酒!这总行了吧?"
小兔子十分倔强:
"不行!就不行!你吃完了,我和二哥就没肉吃了!"
小兔子抱着那块肮脏的肉,就像抱着自己的生命,他决不愿将这生命的一部分分给面前这个仇人。
胡德斋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小兔子扯开,野兽一般疯狂地扑了过去,干裂的嘴唇立即触到了肉上。他一口将肉咬住,想使劲咬下一块肉来,可小兔子在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他急忙用双手去抵挡小兔子的撕扯,最终未能把肉咬下来。
他们的扭打使煤巷里腾起一团黑色的烟雾,脚下的煤粉、浮尘飞扬起来,险些将豆粒大小的灯火扑灭。
"别打了!"站在一旁的二牲口大喊一声,先用铁硬的拳头对着胡德斋打去,尔后,又一把将发疯的小兔子拽住,把马肉从身上取了下来,递给胡德斋道:
"胡工头,吃吧!吃完我们上路!"
"二……二哥,你……你真好!"胡德斋的小眼睛里含着泪,他眨了一下眼,几滴浑浊的泪水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在他那被煤灰遮严的脸上流出了两道白白的沟痕。
他猛地一把抱住肉,大口啃了起来,啃得口水顺着嘴角、顺着脖子直往下流……
小兔子在一旁恨恨地咽着口水,他也想吃。他知道,肉只有这么多了,而前面的路还十分漫长,要是能多吃一点,生命的时间就会延长一些。他得吃!既然面前这位胡家的工头能吃,他自然也能吃、也应该吃!
"二哥,我也要吃!"
二牲口却紧紧扯住他,不松手。
"二哥,放开我,我要吃!"
二牲口冷冷地道:
"小兔子,你不能吃!我们只有这么点东西了,要省着点,省着点……"
小兔子无法动弹。他真恨呵,恨二哥,更恨胡家这个该死的工头!他瓜分了他和二哥的生命!
胡德斋用尖利的牙齿在那块不足三斤的马肉上咬了四大口以后,二牲口不准他再吃了。他一把将肉夺了过来,重新拴到了腰上。
他们一起上路了。
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小兔子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卑劣的念头,这念头在他脑子里一经出现,便具有极强的引诱力和煽惑力,使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它的纠缠。
他决定偷。在黑暗之中,一点点、一丝丝、一口口地将二牲口屁股后面的这块肉偷光。这怪不得他,这得怪胡德斋,没有这个王八蛋,他决不会想出这种坏主意的!姓胡的王八蛋不该吃这块救命的肉,这块肉是属于他和二哥的,不属于胡德斋的,他根本没有资格吃、没有理由吃,而他竟大口大口地吃了!
自然,这样做,有点对不起二牲口;肉,原本是二牲口弄来的,他应该多吃点,可他自己不舍得吃,却让姓胡的小子吃了,他也是活该!谁让他不吃呢?在这种时候,他不想着自己,不顾着朋友,倒先去照应仇人,这使得小兔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二牲口太傻了!一个人太傻了是要吃大亏的!
小兔子不傻。正因不傻,他才决定偷,偷那块属于他们两人的肉。
他紧紧跟在二牲口身后,就像没遇到胡德斋之前那样,他的赤裸的胳膊时常会碰到那块诱人的马肉。他的一只手被牵在二牲口的大手上,另一只手被攥在身后胡德斋的胖手里,行动很不方便。有好几次,当二牲口遇到阻碍停下时,他的嘴便触到了那块肉,可是没有手的帮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悄悄地将肉啃下一块来。
他得把一只手解脱出来。
"二哥,让胡工头在前面走吧!他老在后面磨,扯得我手疼!"小兔子提议道。
二牲口在黑暗中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征询胡德斋的意见:
"胡工头,要不你和小兔子换换位置,你走在中间,让兔子在最后?"
"不!不!二哥,我要你拉着我!"
"那么,胡工头,你到我头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