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顿晚饭她闷闷不语,反倒是习惯于沉默的吴晓,主动询问她的脸色。她冷冷地对他答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你这个忙我算是帮完了。以后最好别再拿这种事来烦我。”吴晓有些愣愣的,不知她的冷淡所为何来。所为何来呢?林星自己也不知道。她原本是来玩闹一场的,并没想和吴晓谈什么恋爱,但吴长天这样严肃地、正式地、直言不讳地拒绝儿子的“恋爱关系”,倒让林星受了一回没被相中的屈辱。漂亮女孩儿的自尊心都是不能刺伤的。吴长天的话听时语重心长,听后则不能细想,一想她便说不出有多窝囊!所以她的不快才显得毫无来由。
第二天,夏卫华用那辆卡迪拉克接他们去了机场,一路上她也不和吴晓说话。临上飞机前她倒是感谢了夏卫华,因为有了他的协助才使吉海之行的正事办得这么圆满。夏卫华给她留了自己的电话,并且表示了今后如到北京还能再见的愿望。林星略加犹豫,但还是把自己的呼机号码写给了他。当然两个人互留电话的举动是在吴晓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
回到北京有车来机场接他们。林星坚决不坐吴晓的车,至此吴晓对林星从昨晚就开始的别扭采取了坚决追问的态度,并且挥手放走了那辆来接他们的奔驰。他坚决追问,林星坚决不说。林星排队等出租车他就跟在她后面,林星上了一辆出租他也往上挤,跟着她一路板着脸到了家。林星下了车,抢先付了车费,然后对吴晓说:“再见吧。”便转身上楼,吴晓一声不响地跟了上来,一直跟到了她的客厅,皱着眉大声地问她:
“你说清楚好不好,我到底怎么惹你了?”
林星自己给自己倒水喝。喝完才开口,她问:“咱们不是真谈恋爱吧?”
吴晓说:“你要愿意谈也行啊。”
林星说:“你爸不是给你找了个对象吗?想跟你谈恋爱的太多了,我才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呢。你是不是要多几个人追你才过瘾?”
吴晓说:“我不是说了我不喜欢我爸介绍的嘛。”
林星问:“长相不合你的口味?”
吴晓说:“长得还行,有点娇气。”
林星说:“这女孩儿到底是何方的仙女啊,弄得你爸那么重视?”
吴晓说:“是我们吉海市市委书记的女儿。”
原来是市委书记的千金,林星心里一暗,皱了眉:“你爸怎么这么势利!”
吴晓看见林星脸上的鄙夷,似乎想替父亲解释:“我爸可能也是为了他们公司……”
林星说:“对,你爸一手拉起来的公司,它是你爸的一切,也是你未来的一切。你爸做得对,你还是乖乖听他的话,离开这儿去找那个市委书记的女儿吧。真的,我是说心里话,你爸真是为你考虑长远利益。再说,咱们俩本来就是互相利用逢场作戏。”
吴晓低了头。他坐在沙发上低头无语,林星看着都觉得有点可怜。他喃喃地说:“可我不爱她。”林星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大概糟糕透顶,便闭了自己那张连讽刺带挖苦的嘴。可她不得不告诉吴晓:“你知道吗?你爸在我心目中是个英雄,我不想介入你们家的私事,一谈私事就人人都俗不可耐了。我不想毁了你爸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吴晓抬头,说:“所以你觉得还不如毁了我!”
林星说:“这事原来就和我没关系,现在也和我没关系。你这么大了你自己还处理不了自己的事?”
这句话大概刺伤了吴晓,他站起来,眼睛有点红,生气了要走,“对,和你没关系,是我死赖着你来着。”他拉开门,往外走了几步又回来,气呼呼地拿走了放在沙发上的背包。林星想叫住他,却没有开口。
吴晓走了,林星听着楼梯上那愤愤然的脚步声转眼消失,心里也有些空空的感觉。说心里话,她是挺喜欢挺喜欢吴晓的,她以前没以为自己能喜欢上这个吹萨克斯管的男孩。他最早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无依无靠无人教育的漂泊少年,但很乖。对钱和势利都是远远的、可有可无的样子,这样的人现在可是很少很少了。还有他那种流川枫式的酷和沉默;还有,年轻一辈音乐人大概很少像他这样不带一点朋克式的邋遢,他的衣冠楚楚在音乐青年中反而成了一种独特。也许这些都微妙地暗合了林星的心意,而这心意是她以前不自知的。她一向认为自己只会喜欢那种才华毕露的强人或者斯文一派的知识分子呢。她没想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方面,还能和吴晓这样简单的人产生一种甜美的协调。也许这恰恰是因为吴晓在她的生活现实中是一个有明显距离感的另类。她现实的朋友中,每一个人都擅长于掩饰、客套、伪装、迎合、标榜、炫耀和虚情假意。林星一直认为这原本就是一个面具的时代。
但吴晓毕竟是她的一个偶然遭遇,他毕竟不是她一直在心里为自己描绘的那种男人。而且,还有一个因素值得警惕,她此时突然喜欢吴晓很可能是因为他与刘文庆的反差。在厌恶了刘文庆的势利、心计和喋喋不休之后,她很容易被一种单纯、本真和沉默寡言所吸引,而这些也许并不一定是她从今往后永远都会喜爱的东西。
所以她应该继续像她前几天所做的那样,和吴晓保持距离。此外,她也很认同吴长天对自己儿子的那个评价——他是一个过于痴迷的人,一旦喜欢上某个女人,就会像喜欢上他的萨克斯管那样,把别的一切统统抛弃。这不是林星对待生活的原则。她很清楚跟上这种冲动的男人也许可以拥有一段毕生难忘的激情,但几乎肯定也会把未来的生活弄得死去活来、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