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星即将结束采访,准备离开吉海的前一天下午,陪同她的夏卫华突然接到总裁办公室的一个电话,询问林星此时在什么地方,并告知:集团总裁吴长天希望在她离开吉海之前,和她碰一个面。
于是,林星早早地结束了这天下午的访问,随夏卫华一起乘车返回集团总部。当她走进吴长天的办公室时天已黄昏,暗下来的光线使屋子里的色调有几分厚重。这屋子很大,外面还连着一个更大的会议室。但装潢和摆设都远不及林星在北京去过的那间办公室豪华。好在宽大的落地窗可以让你看到开阔的草坪和远处的湖水,那湖水在斜阳夕照中呈现出让人心驰神往的光辉。吴长天背向窗外,脸被阴影笼罩,而林星的全身却暴露在橘红色的落日余烬之中。面对这位她越来越崇拜的企业家,她很想跟他说说这几天采访给她的感觉,她甚至想到不如趁此机会对长天集团这位掌门人再进行一次事先并未约定的追访。可惜,吴长天对她的采访看上去并无兴趣,几乎一句没问,但他问了吴晓。他问了她和吴晓这几天都去了哪里,问吴晓是不是带她去过吉海的那些耳熟能详的名胜古迹。林星回答说没有,我白天出去采访吴晓在家睡觉我们几乎哪儿都没去。
吴长天在阴影里沉默着,突然问道:“你们到底认识多久了?”
林星在残阳中微笑着,徐徐回答:“两年了,上次我跟您说过的。”
吴长天说:“可我看你们不过是刚刚认识罢了。你是记者,记者的职业个性就是刨根问底,你不可能相处两年了没有问清他的家庭。我想你没有必要骗我。”
林星的笑一时收束不及,有点张口结舌。
吴长天没有等待她的解释,他看上去根本不需要她的什么解释。他接下去问道:“上次你还说是他主动追你,恐怕也不完全是事实吧?”
林星不得不考虑如何退却了,“这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确实没有追他,是他主动找的我,您想知道这件事的过程吗?”
林星这一刻几乎打算彻底坦白了,继续瞒下去不仅肯定会遭到吴长天的反感,而且对吴晓的父子关系也未必有好处,毕竟这只是一场少年的游戏,应该适可而止。可吴长天并没有重视她的这句话,他说:“我并不想听你们认识的过程,我不过是对我的儿子比较了解罢了。他很内向,对女孩子很少主动,包括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子。他拉你来做他的女朋友并不是爱上你了,而是为了做给我看。这个内幕你并不清楚。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希望你能够诚实地回答。”
林星看着吴长天,她的目光表示她已接受了这个要求。于是吴长天问:“你到底爱不爱他?”
林星不知该怎么妥善地陈清她和吴晓的来龙去脉而又不算是出卖朋友。她出语迟疑地答道:“我说过,不是我追他的,是他……”
吴长天打断她:“假如他并不是真心追你,你会爱他吗?”
林星迟钝了一下,答:“我想,不会吧。”
连她自己都隐隐听出她语气中的犹豫,但吴长天看上去是满意的。他的声音放得非常和缓,和缓得几乎是一种循循善诱:“我很了解我这个儿子。他喜欢的是音乐,对女孩子不那么感兴趣,他要是真的对一个女孩子感兴趣了,那也会让人受不了的。因为他一旦迷上了什么就太认真,就会把别的东西都抛弃!这种性格已经害过他了。我是说,他现在的这个年龄,这种性格上的毛病,还不适合去谈恋爱。搞不好会害了他,也害了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如果从自己对男人的观念出发,林星是肯定不会找吴晓这种半大小伙子做男朋友的。但从她内心的感受上,和吴晓几天的相处却有种从未体验过的轻松与和谐,既不用矜持也无须设防,与对刘文庆的感觉截然不同。也许这恰恰是因为她没把他当做一个可以恋爱的对象所致。吴长天的告诫适时地让她把这些盲目的感觉清理了一下,还有谁比父亲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呢。于是她说:“吴总,我懂你的意思。可这件事确实是吴晓主动的,你最好去和他谈谈。其实我也是刚刚参加工作,所以现在真的对恋爱没有兴趣。”她只说了她刚刚参加工作,却没有说她也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恋爱。
吴长天说:“正因为我很可能不宜和他谈这种事,所以我今天才把你找来。我看你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年轻人,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个做家长的,我们看的比你们更远一些。”
林星一时不知是被吴长天诚恳的语气所感,还是对吴长天的名气、地位和丰富人生经验的信任。她开始为自己轻率地卷入这场玩笑而感到自责和后悔。可转念间又突然想到:吴长天既然认为儿子还不适合去谈恋爱,为何还要给他介绍对象呢?他是不是只想让儿子与他指定的人相爱呢?如此一想,她心里又有一种被玩弄和受轻视的感觉,吴长天对儿子的拳拳之心立刻显得不无虚伪了。她不再多想,担心多想会使刚刚建立起的那点个人崇拜为这些完全无法确定,或者确定了也难以评判的家庭私事而变得褪色。而她和吴晓的这出游戏的收场,似乎也没有了半点喜剧的成分,好像两个孩子玩儿得正热闹时突然被大人喝断一样无趣。她情绪索然地说:
“吴总,我明天就回北京去,您可以告诉吴晓,叫他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冷淡得甚至遗忘了告别时应有的礼貌。这间屋子留给她的最后印象,是地板上就要消失的一抹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