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的时候,我睡在希思罗机场的锅炉房里,和所有的流浪汉一样,把在世界上的一切财产都放在购物袋里随身带来带去。袋子里装满了没用的废物,但是带着仍然属于我的东西使我总感到好一些。
小学生管我叫“爷爷”震动了我,使我采取行动。在长期仅仅在公园长凳上凑合过夜之后,我又开始吞食安非他明了。虽然我不到什么地方去,至少我在活动,这总比整天和酒鬼们烂醉在一起要好一些。有一晚,在温暖的锅炉房里过夜时,警察发现了我,尽管我没有犯罪,他们还是把我带到了当地的警察局。我已经好几天因吸毒兴奋没睡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他们从我嘴里得到的惟一情况是我出生在巴尼特。但是那两个警察确实真是关心我的安全,就设法安排把我送到二十来英里外的巴尼特综合医院。他们仿佛在设法为这个在他们家门口找到的破损了的人体躯壳寻找一个主人。他们不忍心就那么把我扔掉。
到达医院时,我被放在急诊室屏风后面进行检查。我身体上没有什么毛病,好几个觉得奇怪的医生来看我,最后才有一个医生恍然大悟,明白我过量服用了安非他明。他把我在那个隔开的小室中留了好几个小时,等待药力慢慢减退。
我在那天所受到的精神病人幻觉的折磨充分反映了滥用安非他明的严重副作用。我只穿着一件纸质长袍躺在那儿,开始认为自已被带到了火星上,护士们把头伸进帘子看我时我害怕得要死,觉得好像她们在看一个外星人。我坚信只有吃一次性的纸质长袍才能回到地球上,于是就开始吃了起来,一次嚼一大口。当安非他明的药力逐渐减退时,我已经又吃下去更多的医院的纸质长袍,回到了地球上。医护人员换班时我被发射回了地球。这使我更加相信新来值班的护士是地球人在欢迎我回来。
后来一个精神病医生和我谈话,他从多年前医院的老病历上了解到我的情况。我只有一个病,我是个没有希望的老牌痛君子。把我在这里再留上两个星期,放出去后我再抱着另外一瓶安非他明,这有什么意义呢?医院给了我到查灵道口的吸毒者之家去的车钱后就让我出了院。那个吸毒者之家位于我最近和酒鬼们一起过夜的一条路上。我的火星之行把我吓坏了,现在拼命想停止吸毒。
我带着我的全部破旧购物袋来到这个慈善之家时,一个友善的长胡子汉子迎接了我,请我进去。我们聊天时他表现出很大的理解,说他自己也曾经是个吸毒成痛的人。谈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他问了我那个最终的触及灵魂的问题。我究竟是希望他给我一百料安非他明,还是把我送到一个地方去戒毒?“好好想一想。你的回答必须是诚实的,出自内心的。”他说。他给我半个小时自己考虑。显然他并没有一百粒药丸,但是那时候我相信他有。这是一个痛苦的选择,因为对于一个正处于吸毒后的幻觉和快感消失期的痛君子来说,一百粒安非他明简直就像是金矿一样。
我回顾了多年贫困潦倒生活的痛苦,怀着自己所能具有的全部诚意,平生第一次作出戒毒的决定。在每一天从早到晚吞食安非他明整整二十年以后,这对于我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决定。当我把决定告诉他以后,他给美国最好的戒毒中心之一的凤凰戒毒所打了电话。放下电话后他告诉我有两个人要来看我。“我不能作出任何保证,”他说,“不过他们有可能把你带回戒毒所去。”
一个多小时后,来了一男一女,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俩人原来都是吸毒者,现在正在戒毒的最后阶段。他们问到我的吸毒习惯,盘问我为什么想要戒毒。我告诉他们我所经历的痛苦,他们对我的回答感到满意,把我带回了凤凰戒毒所。首先他们搜了我的身,看看有没有毒品,然后对负责吸毒者之家的那人表示了感谢,就带我离开了。在外面大街上,这基本戒了毒的俩人之一问我:“你真的需要这些破烂购物袋吗?”我默默地摇了摇头。“咱们把它们扔了吧。”他指着一个垃圾箱建议道。我稍带犹豫地把两个袋子扔了进去。当我们在特拉法尔加广场对面的公共汽车站等车的时候,他们给我买了一些巧克力和香烟。上了去赫恩山的公共汽车后我回头看了看垃圾箱,看见了我经常挨着睡觉的那个酒鬼。他正在翻我的购物袋呢。这一切显得是这样奇怪。
坐在公共汽车上层,我感到很安全,仿佛是和老朋友在一起。在许多年独自流浪街头之后,这是一个奇迹。看见我的同伴在一起开怀大笑,我感到很难相信他们曾一度和我一样是吸毒或薄的人。
凤凰戒毒所在伦敦南部一个小山上,是一座由私家路通达的有三十间屋子的大宅子。这是一处没有毒品的绿洲,在一切方面都超脱在伦敦生活之外。那一天我开始执行十八个月的戒毒方案。作为新来的人,每一天我都在那些已经正式接受戒毒的吸毒者的严格指导下活动。在戒毒所时间长的老资格们已经取得了进步,现在向新来的人发布他们曾经接受过的同样严厉的命令。方案仿效真实的生活,首先教你接受控命令行事,逐渐教你承担责任。在治疗的后期,戒毒者搬到恢复部,那时他们可以在外面找工作,找住的地方。这使得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外部世界,同时仍能享受戒毒所集体中的安全感。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所长在内,都是吸过毒戒了毒的人。为了打破旧习愤,第一年中新来的人和外部世界断绝一切联系。
我被带进一间很大的活动室,大约二十个年龄在十七到三十岁之间的吸毒成瘾者在那儿排着队迎接我。他们处于不同的戒毒阶段,和他们见面是个令人十分害怕的经历。这一帮人将成为我的新家庭成员,我必须和他们一起吃饭、工作和交往。没有毒品的帮助来做到这一点是我所需要攀登的最高的山峰。从十四岁开始我都是在吸毒后和外部世界接触的。我只有在毒品的作用下兴奋迷糊或喝醉以后才和别人交往。酒和毒品这两根拐杖一直是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更糟的是,许多年以来我只和护土、医生或警察说过话。除此之外我就只和一只饿狗或以黑马的形式出现的上帝讲过话了。现在,真实的人,二十张陌生的面孔在看着我。那天当队长说“这是斯蒂芬”时,我害怕得只希望地板能张开口把我吞下去。
一共有五个小组,每组六个人,我被分到其中的一个组里。我们的小组长彼得大约三十岁,个子很高,短短的黑头发,两只手上都制有花纹。他是经法庭许可到凤凰戒毒所来的,否则就要判刑后监外执行。他带我看我们的住宿处时显得很有自信。我们俩和汤姆一起住在这间大屋子里。汤姆是个年轻的爱尔兰人,吸海洛因成瘾,他使我想起了约翰·列依和他的小圆眼镜。那晚,彼得对我解释说,在头六个月期间我只能往外寄一封信。我决定给我母亲写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封致命的信后来毁了我。我坐在桌旁写信,听见彼得和汤姆在正常地交谈,感到十分惊恐,我祈求赶快熄灯,我好独自躺在被单底下。在凤凰戒毒所的第一夜我确实感到像一条落到了沙滩上的鱼。
次日一早,汤姆教给我怎样把床收拾得十全十美,一个精子都没有。不久就有两个拿着书写板的年长的正在康复戒毒者来检查。他们看了看我十全十美的床铺,然后把床单全都拉到地上,说必须得重新整理过!他们又这样做了两次,才最后通过了我整理的床,我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早餐前在饭厅时,和别人在一起所造成的焦虑感觉又开始涌现出来。仿佛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我。早饭后是会议时间,给了我一包烟丝和卷烟纸,这包烟丝要吸一个星期,教育你要按定量进行消费。
在戒毒所的头一天,我被分派去帮厨,作为新来的,我得把一切东西,包括地板,洗刷得干干净净。另外只有两个人和我一起干活,一位是个快活的高个子小伙子,叫阿什利,另一位叫珍妮,是个漂亮而自信的红头发姑娘。和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干活,我觉得比和大家在一起时威胁感稍稍小一点。
凤凰戒毒所是个完全自给自足的地方,人们像蜜蜂一样整天忙忙碌碌,完成着室内室外的无数工作。戒毒者自己管理一切,炊事、清洁、维修、种花、洗衣。我们生活、吃睡在一起,创造了自己小小的无毒品世界。无论你是在用剪刀剪草,还是用牙刷清洁大片地板,你都是这个集体的一员。对我来说,就是整天洗碗.直到晚饭后,一天中最可怕的部分开始了——集体治疗。
集体治疗是由十个人坐成一圈进行的。头一夜,我眼前出现了自己在“包打听”死后在托特纳姆那地狱般的地方与破椅子说话时的情景,就开始哭了起来。组长感觉到我很痛苦,就把我带到厨房去喝点水,好让我平静下来。因到房间里之后,当大家开诚布公地轮流就每天所发生的事情说着对别人的看法时,我在一旁看着他们。如果有人指责你,你有机会对针对你的指责作出回答。谈话总是变得很激烈,互相咒骂,但从来不动手。当我们对别人大声叫嚷时,总要抓住椅子座,这样就永远不会用手势去威胁别人。我觉得这一切都很可怕,总是胆小地设法避免直接冲突。
每晚在集体治疗之后有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有热的奶制品饮料喝。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开始和海洛因好君子、法国人皮埃尔成了朋友。皮埃尔的父亲是巴黎一个有钱的银行家,自己掏钱让这个任性的儿子在这里治疗。这个法国小伙子长得很帅,金色的头发,穿著名设计师设计的服装。他比我们其余的人要高级一些。他讲起他这个花花公子和法国头号帮匪们在一起时的冒险故事,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他和我相似的背景使我和他更密切了。皮埃尔决心戒毒,非常严肃地对待凤凰戒毒所的活动,单单是每晚和他在一起就使我开始和别人也有了稍稍多一些的接触。
我仍感到与人交往是件难事,但是随着时间一月月地过去,情况变得好多了。现在偶尔我和别的痛君子会聊起自己吸毒的情况,在集体治疗时甚至开始回敬对我的辱骂。
几个月后,当我被派到花园去干活时,情况真正有了改进。也许就是这样计划的,但是这个计划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和我一起在花园里干活的是皮埃尔和汤姆。皮埃尔是负责人,他不那么严格,允许汤姆和我长时间闲谈。尽管活儿设计得要保持我们整天忙碌,但是终究给草坪也只能剪上这么多次草,给树也只能剪上这么多次枝。我们常常把棚子里已经点尘不沾的工具拿出来擦拭。皮埃尔的责任是检查我们的工作,但即使在他让我们返工的时候也是笑着对我们说的。有一天我们需要烧掉许多垃圾,包括大堆大堆的报纸。我看着这些报纸,意识到自己在湮没的流浪生活中虚度了这样多的年华。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阿里又一次成了重量级的拳击冠军;一九七五年二月奥纳西斯在巴黎去世;一九七五年十月伊丽莎白·泰勒再度和理查德·伯顿结婚;一九七六年一月协和式飞机首航;一九七六年九月毛泽东逝世。一九七七年一月吉米·卡特成了总统;一九七八年五月玛格丽特公主和托尼·阿姆斯特朗离婚。最后一像报纸中的一张登着,一九七七年八月,摇滚歌王埃尔维斯去世。我晃了晃脑袋。埃尔维斯死了?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他妈在什么地方?“你记得这些事吗,汤姆?”我问道。‘不记得,伙计,我正忙着给自己打针呢!”他笑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开始把汤姆和皮埃尔看作好朋友了。我向他们吐露是什么使自己对于一个没有毒品的未来感到恐惧。听到他们说他们也有类似的恐惧对我有非常大的帮助,我发现自己真的在盼望着每天去干活。
偶尔我村1庆祝生日,厨房的工作人员为此会专门做大蛋糕。所有的桌子会被拼在一起,就像国王的宴会似的。在皮埃尔生日的那天,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坐在最后,而是勇敢地在中间和过生日的人坐在一起。
我们每星期两次组织起来在后院的大草坪上进行足球比赛,在这样的一次比赛中,我和一个已经在戒毒所呆了很久的戒毒者冲突起来。那晚这人和我在一个治疗组,他比我更自信,没有多久就把我压了下去,说我根本不懂足球。轮到皮埃尔和汤姆说话的时候,他们各自表示了反对此人的意见。有朋友支持自己,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尽管有这些激烈的争论,所有的人,包括敌对的人在内,都不再吸毒了。凤凰戒毒所创造了奇迹。我已经五个月没有吸毒了,戒毒的时间越长,我和大家的交往就越多。事情发展得很慢,但是在发展着。
有一个下午我正在把落叶耙在一起,抬起头来时看见了在厨房干活的珍妮正站在窗口。她微笑着看着伦敦的方向,没有看见我在看她。仿佛她在想象不久就要开始的她的没有毒品的新生活。她看见了我,大声说道:“用不了多久我们就都可以又在那边生活了!”她举起了一块小牌子,是我在美术课上做的那块,上面写着:“凤凰人骄傲地前进。”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大家和皮埃尔及然热告别,他们要到巴黎去。然热已经在戒毒所生活了很久了,他被挑选陪皮埃尔一起去给他帮帮忙。在皮埃尔最终回法国之前这是他最后一次探家。
在毕生吸毒后,我自己的恢复仍旧是如履薄冰。继续木间断地在凤凰戒毒所生活一段日子将会给我时间去成长,教会我表达自己,成为和别人平等的人。然而可悲的是,这宝贵的时间被残酷地缩短了。两个从伦敦警察厅来的警察正等着要和我谈话呢,他们通过我给母亲写的那封信找到了我。我沮丧极了。在多年的流浪生活后我在这里竭力想把毒戒掉,可是现在又来了这事!他们想要什么?从英国警察总部来的警官是木调查小偷小摸的罪行的。这些警官是否有权把我从一个治疗中心带出去,这我不知道,但是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同意第二天早晨跟他们走。
别的戒毒人员不断问我:“出了什么事了?”于是,我在凤凰戒毒所这个封闭的世界里突然出了名。我变成了苏格兰场警察缉拿的特殊吸毒鬼,这不仅使我和他们产生了距离,同时也使他们和我的距离加大了。我不稳定的薄冰上的康复之路现在有了一条巨大的裂缝。我从一个前流浪汉变成了一个超级罪犯明星!
那夜躺在床上,我被是否要逃跑的念头折磨着。这次警察调查的决不是停车罚单,必定是我过去的某极恶行回来讨债了。汤姆和彼得都睡着了,我从卧室的窗子向外面看去,考虑着如何逃跑。可是我能逃到哪儿去呢?所有的路都只会通回到吸毒岛上的无期徒刑。我回想着那酒鬼在我的购物袋里搜寻的情形,和在庞德巷被像个麻风病人般用水龙头冲洗时的痛苦。我决定必须留下来,必须面对一切。我无法入睡,整夜睁着眼躺在床上,我咒骂他们为什么就不能不来打搅我呢?特别是现在!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警察来了,我在众目税源之下被带走了。凤凰戒毒所的规定是,谁也不可以在没有一个资深的工作人员的陪伴下独自离开,就是去法院出庭也不行。然而没有人和我一起去。我想许多资深员工现在很怀疑我并不是个流浪汉,我吞服安非他明只不过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在到警察署去的路上,警官们是超级的友好,“来支烟,来点巧克力吧。”所有用来感化人的老一套。
登记以后我被带到一个狭长的房间里,里面约有三十个档案柜,装满了多年前的相片和与刑事案件有关的文件。在许多个小时的询问开始以后,很快我就明白他们调查的是极为严重的问题,包括已经关押起来的犯罪团伙的头子克雷兄弟,以及伦敦其他犯罪家族,其中有美国人艾伦·库柏以及他与黑手党的关系。
警方在调查,像高热公司这类的小公司是怎样突然拥有起赌场、夜总会和许多别的产业的。他们的钱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使一切显得更为凶险的是,我过去的同伙,梦想成为阿尔·卡彭的特里·马文帮助过伦敦的每一个有名的匪徒。苏格兰场要处理的既有事实,又有幻想,二者完全搅混在一起,看起来比真正的情况要凶恶得多。警方出示了我是总公司的具有一半资产的合伙人的证明。面前摆着回溯到一九六二年的相片和文件,我看到的是我生命的高潮期,我是在吸毒的云雾中飘飘然地度过这段岁月的。
没有了安非他明,一切看起来是这样的不同,非常虚假,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似的。坐在那儿时我开始想,我们在谈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不可能是我,我刚刚才不再在商店的门道里睡觉!也许他们要找的是我的孪生兄弟?当我穿着戒毒所简朴的衣服站在那儿时,就连警察似乎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找对了人。询问的时间越长我越糊涂,没有了毒品给我的勇气,我只想回到凤凰戒毒所那安全的环境中去。
询问了大约六个小时后,警察发现什么结果也没有,他们要我写一个书面声明,我写了,谁也没有牵连,只解释自己什么也记不得了。我宽慰地想,总算完事了,期待着他们把我送回戒毒所去,可是却被带着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关进了一间牢房里。
我又喊又使劲砸门,但是两个小时以后小门才打开,出现了一个警察的脸。“放我出去,”我尖声叫喊道,“我只是个证人。”“你不是个证人,”他答道,“你因严重的罪行被捕了。牵涉到枪支呢!”“什么罪行?”我问道,开始感到惊慌失措。他不能告诉我,解释说牵涉到伦敦外的一个警区,他们已经派出了一辆警车来把我押过去。小门关上了。
我吓得呆在那儿,不知道警察究竟发现了什么。枪支,啊上帝!我有什么东西没有烧掉吗?我的脑子开始一件件回想过去犯过的罪。几秒钟之内我从一个吸毒成瘾的前流浪汉变成了一个陷进深渊里的人,这个深渊是由自己犯罪的过去所造成的。稍后,原先的侦探之一从小门向里看了看,嘲笑着说:“对不起,我们只是偶然地看见了通缉令上你的相片。”“你这个骗人的臭东西,”我叫喊道,“你从戒毒所把我带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我被通缉了。”“我忘了。和你一样,我们记性都不好。”他咧嘴一笑,关上了小门。
我独自关在牢房里,自己的过去如此戏剧性地被带回到面前,心里很混乱,但是也开始记起了许多往事。不是按年代顺序,只是各种事件的星星点点的片段。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曾经拥有过一家夜总会,驾驶一辆白色的美洲虎牌汽车吗?这一切怎么可能呢,我明明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街头流浪挨饿?随着长夜渐渐过去,我第一次开始认识到安非他明造成的损害。
从巨富到贫民窟,从香槟到廉价酒。一时间我能够看到我曾经一度在生活中占据的位置。
牢房的门在第二天一早打开了,我带着手铐被带上了一辆等在外面的警车上。当我们行驶在早晨的高峰期车流中经过尤斯顿车站时,我因为担心一夜未眠,因而神志十分失常。看到睡着在长凳上的酒鬼,我开始希望自己没有离开他们。当警车停在红绿灯前时,我看见一个流浪汉睡在我曾经常常睡觉的那张长凳上,他把脸向我们转了过来,我吓坏了。他有着我的面孔。我在看着我自己!“在长凳上总比进监狱强。”我的孪生兄弟大叫道。我猛拉手铐尖叫:“让我下去,我的家和这里的流浪汉在一起。”“安静,不然对你更没有好处。”和我铐在一起的警官严厉地回答说。
两个来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贝德福德城外一个很小的乡村警察署里,我被关进了一间牢房。我在那里莫名其妙地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门开了,我的面前站着当年调查我在林福德堂烧东西的那个警官。“你好啊,”他一脸假笑地说,“很高兴这么久以后又见到了你。”
几年前发生了一起抢劫案,罪犯没有被抓住,他用枪威胁着绑架了一个开汽车的人开车逃跑了。这个警官心里长期一直藏着怨恨,就怂恿证人从警方的嫌疑犯照片中指认出我来。他提出只要我在供词上签字,可以把我减成短期徒刑;但是当我拒绝以后,他发起脾气来,大叫道:“那么你将参加接受指认。你会被判长期监禁的!”
回到牢房后我琢磨开了。我会不会是在吸毒后的幻觉中进行了抢劫,尔后就全给忘了?我能够记得起零星的枪啦劫持啦什么的,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绑架过任何人。他们又一次把一张认罪书放在了我的面前,这次我好好地读了一遍,注意到这个案子发生在几年前一月五号中午十二点钟。为什么一月五号这个日子会在我的脑子里唤起了某种记忆,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是我确实记起了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医院。如果出于某种奇迹,这和那个爱尔兰小护士把我留到中午十二点才放我出去是同一年的事情,那么我就是自由人了。
我现在已经被拘留了三十个小时了,我拒绝参加接受指认,再一次要求见律师。我告诉警察关于那家医院的事,说:“如果在绑架的那天我是个吸足了毒在大街上游荡的痛君子,你的指控可以成立,但是如果我在哪家医院里面,你就见你妈的鬼去吧。”在牢房里等待的时候我开始得意起来,觉得我会胜利。不幸的是,这种新出现的狂妄加强了我内心不断增长的对凤凰戒毒所系统安排的生活方式的反抗情绪。
那层薄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了。
我正在重新漂向吸毒岛。
一天以后,牢房的门开了,等待着迎接我的是凤凰戒毒所的彼得。那个爱尔兰小护士真的救了我,警察不得不让我离开。在回伦敦的火车上我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比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平庸的吸毒者彼得强得多。我又属于第一等的了。我是个明星。我是个回到凤凰戒毒所去受到低一等的吸毒者奉承的英雄。我战胜了对我绑架的指控!
回到戒毒所后,我发现并没有为欢迎我回来安排特殊的晚餐,感到非常愤怒。连汤姆也没有对我进行特别的吹捧2我感到受到了伤害,便又开始把自己隔绝开来,心里想:“这些白痴。他们从来没有和伦敦警察厅或者显赫的罪犯打过什么交道。”
起先,凤凰戒毒所的好处胜过了我的反抗情绪,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天平渐渐倒向另一边。到皮埃尔和然热从巴黎回来之时,我对戒毒所的态度已经变了。即使是皮埃尔,他一心想着巴黎,也不觉得我在伦敦警察厅历险有什么了不起。更糟的是,我从花园被调到洗衣房去和一个几乎从不说话的、样子令人压抑的女人一起干活。整理床铺,集体治疗,事实上一切现在都显得十分愚蠢。随着时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过去,不满更加厉害,我开始在晚上偷食物,吃得胖了许多。当戒毒所的头头之一提起来我长得有多胖时我很反感,相信他们全都在和我作对。我惟一感到好过的时候是熄灯以后,那时我就可以独自想心思了。
在这样一个夜里,我躺在床上,开始怀念伦敦的辉煌灯火和我有钱的那些个年头里的狂热生活。我脑袋里面熟悉的那盘磁带又开始放了起来,没有道理地找道理。钱?可以去偷呀!我只需要信心!我只需要勇气!我只需要毒品!
第二天一早我从凤凰戒毒所逃跑了。警察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判决我服最可怕的刑罚方面他们助了一臂之力。
这就是在吸毒岛上的无期徒刑。
我祈求其他在戒毒所戒毒的痛君子不要像我这样逃跑,不要承受像我将要承受的这样可怕的后果。我迄今为止所受的痛苦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现在我将要得到的是那该死的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