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的时机

上文提及突降法的骤然性形成了幽默，提示我们注意笑话中特殊的时间因素。所有的喜剧演员都会欣然地承认，时机的掌握就是一切。对喜剧结构的把握，就是对暂停、犹豫、沉默的谨慎控制，是对何时引爆笑话中爆点的精确的判断。这样说来，笑话就涉及关于两种时间因素的共识：延续性和及时性。我的意思是说，当我们决定听一个笑话，我们就会经历一个特别的、经过精心准备的时间上的拖延，因为笑话通常都会有累积的重复或者是精彩但毫无意义的婉转曲折的陈述。这种伎俩如果发挥到极致就变成了冗长杂乱或是荒诞不稽的故事。例如特里斯舛•项狄：

毫无疑问，题外话就是阳光，它们是阅读的生命、灵魂；譬如说，如果把它们从书本中拿掉，您可能也就把这本书跟它们一起拿掉了。LaurenceSterne,ThelifeandOpinionsofTristramShandy,Gentleman,eds.M.andJ.New(Penguin,London,1997),p.58.中文译本见《项狄传——绅士特里斯舛•项狄之生平与见解》，蒲隆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第72页。LaurenceSterne，劳伦斯•斯特恩，1713-1768,18世纪英国小说最杰出的革新家。——译注

我们听笑话，就会经历一个特别的体验，那就是重复和题外话的持续，时间像是有弹力的带子被不断撑开。我们知道这个弹性的带子一定会在某个时刻被突然撑断，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然后我们就会发现这种期待其实是很愉悦的。随着笑话中包袱的抖出，这个带子被撑断了，时间在这个时刻被突然加速了。笑话中题外话的拖沓在这个时刻突然收紧成刹那间转折的强烈感受。于是我们就笑了。我们做一个临时的回顾，幽默的产生看起来是来自时间的拖沓和紧张的断裂，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感受到了漫长的拖沓和紧张的转瞬即逝带来的重新建立起来的紧张感。

笑话——肢体表达的爆发

我们有必要重申，在笑话中得以释放的紧张情绪，其延续本质上是一种身体的行为。也就是说，笑话需要一种身体上的回应，从咯咯笑到哈哈大笑，再到捧腹大笑都是如此。笑是一种肌肉现象，由横膈膜的运动带动面部肌肉的痉挛性收缩和放松而形成。喉头和会厌会厌软骨：薄层有弹性的软骨组织，位于舌后，在吞咽时盖住声门防止食物和液体进入气管。——译注相应的收缩打断了呼吸的正常模式，而形成了声音。笛卡儿RenDescartes，莱恩•笛卡尔，1596-1690，法国哲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和生理学家。——译注在《灵魂的激情》第124章中对这一点解释得非常奇特而有力：

血液从心脏的右孔中流出，通过动脉使肺部突然的而又持续充气，产生空气。

这些空气在肺中被压缩然后在某种动力下从气管中排出，而形成了不连续的爆炸性的发音。这时肺部已经扩张到了与排出的气体体积相同的大小，从而带动了从胸膛到颈部的横膈膜的运动，这样就引起了面部肌肉的运动，这其中存在一种必然的联系。正是这种面部的运动和不连续的爆发性的声音构成了我们所说的笑声。

正是这种对呼吸的打断使大笑和微笑之间区别开来。这种区别是非常有启迪性的，对于我在本书中阐述的关于幽默感的结论是非常重要的，毕竟对我而言，微笑是我最感兴趣的。既然我们将笑作为一种身体的现象，那就有必要将它与那些相似的痉挛性的现象比如性高潮和哭泣作比较。事实上，像哭泣一样，赫尔穆特•普列斯纳HelmuthPlessner，赫尔穆特•普列斯纳，1892-，德国心理学家、现象学者和哲学人类学者。——译注将笑定义为一种人和自己的身体分离的失控行为。HelmuthPlessner,‘DasLacheln’,inMitanderenAugen.AspekteeinerphilosophischenAnthropologie(Reclam,Stuttgart,1982),p.185.当我放声大笑的时候，我丧失了自我控制，这个时刻类似于性高潮时或者是当流泪转变成毫无节制的号啕大哭时的激烈的形体表现。我们这里选择一个被笛卡儿选用，并且被整个传统学界直至波德莱尔ChalesBaudelaire，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诗人。——译注，安德烈•布勒东AndreBreton，安德烈•布勒东，1896—1966，法国超现实主义首领、诗人、理论家。——译注和普列斯纳广泛使用的词来定义笑，那就是“爆发”，一种由身体来表现的爆发。康德非常有趣地将笑定义为器官的震动。当我大笑的时候，我就是在体验一种器官的震动，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有的时候当你笑得太厉害的时候，会感到疼痛。当然正如雅克•勒高夫JacquesLeGoff，雅克•勒高夫，法国历史学家，年鉴学派第三代代表人物。——译注提醒我们的，我们不应该过分强调历史上关于笑和身体之间的联系。JacquesLeGoff,‘LaughterintheMiddleAges’,inJanBremmerandHermanRoodenburg(eds),ACulturalHistoryofHumour(PolityCambridge,1997),p.45.中文译本见雅克•勒高夫“中世纪的笑声”，收于《幽默文化史》，（荷）简•布雷默、赫尔曼•茹登伯格编，社会文献出版社，2001年。因为正是因为这种与身体的联系导致了基督教中世纪早期对笑的谴责以及在晚期对笑的法律性约束，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拉伯雷FrankislRabelais，弗朗索瓦•拉伯雷，1494？—1553，法国人文主义者，作品对中世纪经院哲学和迷信进行讽刺，最著名的作品为《庞大固埃》(1532年)和《卡冈都亚》(1534年)。——译注和伊拉斯谟DesideriusErasmusl，狄赛德留斯•伊拉斯谟，1466—1536，荷兰文艺复兴时期学者，罗马天主教神学家，他试图使古代的古典经文复兴，恢复基于《圣经》的朴素的基督教信仰，消除中世纪的一些不当行为，他的作品包括《基督教骑士手册》(1503年)和《愚人颂》(1509年)。——译注的作品才使笑得以释放。

改变境况

但是就只是如此了么？但愿不是。因为我想说明的是笑并不仅仅是一种在幽默中对情绪的释放，不像手淫一样仅仅是身体对紧张情绪的产生和释放而做出的短暂的反应，没有什么社会意义，虽然笑比手淫在公共场合更能被接受。我更想说明的是幽默更是一种解放或者是升华，它表达了某种对人类的人性而言非常必要的东西。但是这要等到最后一章，特别是我使用了弗洛伊德关于幽默的概念之后，才能更好地说明这一观点。在这里，作为后文一个临时的大纲，让我们来看看特雷沃•格里菲斯TrevorGriffiths，特雷沃•格里菲斯，1935—，英国著名剧作家。——译注在其杰出作品《喜剧演员》中是如何谈论哲学大师喜剧演员埃迪•沃特思EddieWaters，埃迪•沃特思。——译注的：

（沃特思）是一个真正的喜剧演员，是一个勇敢的人。他敢于去观察他的听众们所不好意思看的，敢于去表达他们不敢表达的。他所观察到的是关于人们的真相，他们的处境，那些使他们受到伤害的和害怕的东西，艰难的东西，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一个笑话能够使人们释放紧张的情绪，说出人们无法说出口的，所有的笑话几乎都是这样的。但是一个真笑话，一个喜剧演员的笑话，不仅仅要做到这些，它还要能使人们的愿望和欲望得到解放，使他们的境况得以改变。TrevorGriffiths,Comedians,(Faber,London,1976),p.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