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够描述一个笑话中发生的事情么?我们怎样解释一个笑话中存在的哲学家口中的现象学呢?
首先,讲笑话是听众和讲述者共同认可的具体的、意义深长的行为。这其中包含着一个默许的社会约定,即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之中的一些共识,这些共识构成了笑话中隐含的背景。在我们眼中的笑话,以及语言学或真实惯例中的笑话,必然都存在有一种隐性的共识的。也就是说,要想让笑话中的冲突性成立,就要保证笑话的结构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和谐一致,没有社会中的和谐性,就没有幽默中的冲突性。当这种潜在的和谐的、隐性的约定消失时,笑话就无法达到其效果了,就像尝试用外语来讲述一个笑话,常常是以失败而告终的。柏格森在《笑:论滑稽的意义》柏格森《笑:论滑稽的意义》一书,在西方幽默理论史上,具有较重要的影响。——译注书中解释了他认为的“在我们研究中最主要的观念”:
要理解笑,就得把笑放在它的自然环境里,也就是放在社会之中;特别应该确定笑的功利的作用,也就是它的社会作用……笑必须适应共同生活的某些要求。笑必须具有社会意义。HneryBergson,Laughter(TheJohnsHopkinsUniversityPress,Baltimore,1980),p.65.中文译文见《笑:论滑稽的意义》,徐继曾译,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第5页。
因此,要听一个笑话,我们就要假定听众与笑话中的社会背景以及讲述笑话时所遵循的社会规则是共同的。笑话就像一个游戏,只有当参与者都明白并且遵循其规则时,才能够成功。维特根斯坦LudwigWittgenstein,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1889—1951,奥地利哲学家,数学逻辑学家。——译注将这一点论述的很清楚:
人们没有同一种意义上的幽默,这是怎么回事呢?它们各自不能确切地做出反应,好像在人们中间有一种习惯,一个人向另一人扔过一只球,而另一个人被认为抓住了球并把它扔回。但是,有些人不是把球扔回,而是装进口袋里。LudwigWittgenstein,CultureandValue,ed.G.H.VonWright(Blackwell,Oxford,1980),p.33.中文译本见《文化和价值》,黄正东、唐少杰译,清华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20页。
这也正是玛丽•道格拉斯在其独创性的人类学著作中比较笑话和习俗时的想法。MaryDouglas,‘Dodogslaugh?’and‘Jokes’fromImplicitMeanings.EssaysinAnthropology(Routledge,London,1975).这里所说的“习俗”,是指一种象征性的行为,这种行为的意义源自一连串合乎社会习惯的符号,比如葬礼。但是在遵循社会标志性结构之内,笑话又是反习俗的,比如:主教被困在电梯里了,我就把圣饼抹着黄油吃了。在特定的社会中,他们滑稽的模仿、嘲笑宗教行为,就像米兰•昆德拉所讲的:“一个人的帽子掉在了一个放置在新墓穴中的棺材上,葬礼失去了其意义,笑话就产生了。”Kundera,TheBookofLaughterandForgetting(Penguin,London,1983),pp.232-233,中文译本见《笑忘录》,王东亮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30页。在西方的习俗中,参加别人的葬礼是不应该戴帽子的。——译注
假设有人开始给你讲这样一个笑话:“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出过家门。因为我们家太穷了,我妈买不起衣服给我们穿。”首先,我确认我听到了一个笑话,我也同意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笑话上。同意将注意力集中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有人打断了笑话的讲述,或者是在讲笑话的过程中离开了,那么幽默中的隐性的社会约定就被破坏了,这不是好的方式,甚至是完全没有礼貌的。就好像我接到了球,但是没有扔回去,而是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种集中注意力去跟进笑话的讲述,对听者而言就形成了一种状态——我自愿地进入了这个正在讲述的故事之中。这样,当笑话中的包袱抖出来的时候,紧张的状态被打破了——我就能体验到一种可以被称为愉悦的感受,于是我大笑或者微笑。就像上面的笑话抖出包袱的时候:“当我十岁的时候,我妈给我买了一顶帽子,这样我就能够把头伸出窗户看看了。”
正如康德在一个非常精彩的关于笑话的短论中所说的,这里所发生的,就是一种期待某种情况发生的紧张突然的消失了。Kant,TheCritiqueofJudgement,tans.J.C.Meredith(OxfordUniversityPress,Oxford,1952),pp.196�203.中文译本见《判断力的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当听到笑话中的包袱时,那种紧张消失了,我们体验到了滑稽的放松。这要胜于康德在一首非常华丽的诗歌中讲述的关于目击者菲利普•拉金(赞美反种族主义者)PhilipLarkin,菲利普•拉金,1922—1985,英国诗人,著有诗集《北方船》、《少受欺骗者》、《降灵节婚礼》和《高窗》。——译注的玩笑,这个玩笑无聊而且事实上还带有种族主义的味道,这个笑话与印度人和啤酒瓶有关:
我放入四块冰,
在玻璃杯中击出清脆的声音,
我加入三杯杜松子,
再加上一片柠檬,
吞下十盎司奎宁水,
带着泡沫,
直到窒息,
所有的一切,
都浮在了边缘,
我举起签默默发誓,
他将他的生命献给别人。PhilipLarkin,HighWindows,(Faber,London,1974.),p.11.
这其中明显干瘪的幽默是两种特征的结合:概念和修辞。一方面,在准备杜松子酒和奎宁水过程中显出的堕落的享乐主义与最后一句所宣称的利他主义形成概念上的冲突;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最后一句的突降法突降法:一种突然的、意外的变化,在文体上从庄严崇高降至平庸可笑,能产生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译注对照之前累积的近乎弥尔顿式的语言形成了一种修辞上的对比效果。用霍布斯的话说,就是强调概念上和修辞上的转换的突然性是非常必要的。简洁和快速都是智慧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