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伊和慕兰受到公司同仁热烈的欢迎,包括兼做接线生和排版的祖母级员工威玛,晚上采访、白天写体育搞的大学工读生芬妮,以及拥有三个六岁以下男孩的单身父亲、负责市政新闻、闲时兼卖广告、同时也是代理负责人的哈瑞。大伙儿看到他们两人时,都松了一口气,彷佛卸下千斤重担似的。
芬妮在他们的杯子里倒满了咖啡,威玛拿出盛满甜甜圈的盒子,而哈瑞则向他们演示文稿最近发生的新闻。
“市长夫人生了双胞胎。”
“梅密德被欧洛夫的德国狼狗咬伤了。她把票夹在他车子的雨刷下,但是狗儿可不喜欢她这么做,因此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计划委员会认可了贝弗德旅馆的独特性。”哈瑞说:“因此,他们可以在桥西南的那块河湾地上大兴土木。”
正在筛选邮件的凯伊和正在找寻最近一期《号角报》的慕兰,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哈瑞,并问:“你说什么?”
“你们不知道吗?”哈瑞把一小片苹果屑丢进他的咖啡杯里,“这曾是我们报社的头条新闻,我很惊讶你竟然没有看到,慕兰。”
慕兰一面打开报纸寻找头条新闻,一面不好意思地对大家笑了一下,“抱歉,我总是从〈凯西卡通专栏〉开始看起,噢,有了!”她皱着眉看着那则图文并茂的报导,照片中有一只光彩夺目的蓝色大苍鹭,站在他们刚刚所说的那个地点上。她很专注地读报:
计划委员会的委员长柯约翰今天宣布,美国陆军工兵团已发出建筑许可,允许贝弗德旅馆股份有限公司在梅里魏勒湾的沼泽池上,建筑一栋六层楼的旅馆和综合大楼。
海岸生态的保护者--〈沼泽战士〉组织的领袖皮大卫,立刻向市议会提出抗议,并因此延缓了工程的进行。他宣称,大型蓝色苍鹭的觅食区即使不被破坏,亦难保不受影响;而且贝弗德方面所提,另建人工沼泽以取代那块建池的构想,从开始到完成需时十年,即使到那个时候,也不可能仿真同样的生态环境。〈沼泽战士〉已经受邀在六月十六日的市议会听证会上发言。
金市长说:“贝弗德集团可以刺激梅里魏勒市和整个北海岸地区的经济发展,而综合大楼的兴建,象征了为大家带来工作机会和收入。”
双方人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掀起一场大战。
慕兰重重地把这份报导放在凯伊的桌上,“我真不敢相信!我们这里是少数几个仅存的自然生态保护区,而今竟然有人为了谋利,就把它变成另一个南加州!”
“旅馆没什么不好。”威玛两手各拿着半个甜甜圈,“我们需要观光客带来的财富。”
“没错,但是只需少数几家旅馆。”慕兰同意:“只要再有一家出现,观光客就不会再来这里了,因为这里已经没有特色了。”她眼睛里充满了战斗的眼神,转身面对她的丈夫,“我要采访后续报导。”
他拿起电话一边拨号,一边微笑着对她说:“我们一起采访。”
她对他转动眼珠,“拜托,凯伊,这次我们可没时间玩你那套保持专业中立的原则。”
以前他们对具有争议性议题的处理,往往从问题的正反两方面来探讨,而且一直没有遭遇过困难,“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你不是也不希望旅馆盖在河湾上吗?那我们为何还要依循“同意的人怎么说,反对的人怎么说”这个原则来处理这则报导呢?”
“亲爱的,因为你是个激进的极端分子。”他籍着微笑和俏皮的眨眼来淡化这个批评,“而且事情向来都有正反面。由于伐木和钓鱼等活动受到法律严密的规范,才有源源不绝的观光客选择这里,使得梅里魏勒市生生不息。未来要走的路,是结合发展和保守的作风。在这方面,那些人工沼泽可说已跨出相当了不起的一步。”他对着听筒说:“请接金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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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说我是个激进分子。”慕兰戴着护目镜,拉下面罩,音量高过打磨机的声音。她跪在即将成为他们饭厅的地板上,打磨着一大片地板。
站在工作梯上的凯伊,正在为天花板上的坑洞补土,“我指的并不是政治上的激进。”他大声回答:“我指的只不过是一般性的激进。不管你在一个问题上持何种观点,你总是一头栽进去,似乎毫无妥协的余地。”
她关掉打磨机,站了起来。尽管那是事实,他对她的评价仍太过严苛。她感觉有些不快,但却无从否认。她脱下面罩和护目镜,把它们丢在一边,“我煮了咖啡。”她对他伸了伸舌头,“可是你一口也喝不到,因为我对咖啡已有成见,所以我不想把你也拖下水。”她走到梯子下,双手抱胸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下水的人真的是你,那又另当别论了。”
“带着你那狡猾的舌头一起回来!”他在她朝厨房走去时在她背后大叫:“看看它还能做出什么更具毁灭性的事,”“你想得美!”
厨房的门在她身后晃了一下,凯伊放下刮片和填土,爬下楼梯,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他在她切下两块剩下的结婚蛋糕时,为自己倒了杯咖啡。
“那不是要留到我们庆祝结婚周年庆时才能吃的吗?”他问。
她转转眼珠子,惊讶他对此一风俗习惯的一知半解,“那是上层蛋糕,我已经把它放进冷冻库了。”她打开冰箱冷冻库的门,让他看看以锡箔纸包好的蛋糕,“其它的部份都可以吃,除非你不愿接受一名激进极端分子的服务。”
他拉出了桌边的一张椅子,一直等到她把两个盘子都放下来后,才环抱住她的腰,拉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如果你不希望我对你采取什么非常手段,”他轻声警告她:“就别再说那些刻薄话,只管吻我就好了。”
“我才不要咧!”她叉起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吃着。
“是谁付你薪水啊?”凯伊问。
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然后转身,不在乎的看着他,“我可不怕威胁。”
“是谁叫你做本地人口动态统计,看得你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呢?”
她皱紧眉头看着他。
他用厚实的手掌将她的头转过来,轻轻朝她的耳朵吹气,“是谁懂得按摩你的背,让你舒服得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去做?”
想到他们蜜月期间他在她背上按摩的情形,她就不由得放下所有矜持,全身酥软起来。
“谁表面上看起来是社会中坚分子,”她的脸靠近他轻声细语着,唇在他唇边一公分处逡巡,“私底下是个脑子里只想着那件事的魔鬼?”
“谁?”他更靠近她,但是还没接触到她的唇,“我吗?”
慕兰再也忍不住地用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去除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的舌立刻缠绕在一起,争夺对彼此的控制权,有时占上风,有时俯首称臣,有时并驾齐驱。他将舌伸入她的毛衣里,她则拉开他的领口,一路沿着他的肩膀轻咬着。她想,结婚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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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伊!慕兰在黑暗中走入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她打开走廊边的灯,再过去就是凯伊的办公室、暗房和其它的房间,“亲爱的?”
“我在暗房里!”凯伊大声说:“等一下。好了,可以进来了。”
慕兰小心翼翼地走进只有一只红色灯泡照明的暗房里。凯伊正把一些照片挂起来沥干。照片中显示出一所高中狂欢会的情形,其中有许多张发着光的、洋溢着欢笑的脸孔。
“如果你找个专业技工来帮你冲洗底片,”她拿着一个闻来令人垂涎的白色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企图使他放下工作,“三个小时前,你就可以回家继续粉刷饭厅的工作。”
“我希望能亲自控制品质。”他一手揽着她,把她拉过来亲了一下,“反正你也去参加〈沼泽战士〉的会谈,一个人在家做没有意思。这是什么?吃的吗?”
“对!你要在这里吃,还是回去吃?”
“回去吃。”他在毛巾上擦擦手,然后把灯关掉。
慕兰挽着他走入黑夜之中。远处伤感的汽笛声随着轻风传到耳边,空气清新得几乎可以装瓶出售。
“你知道吗?如果你肯把某些事分派给别人,”她轻声埋怨道:“你就有时间到东奥勒冈去看看,寻找一个适合开分社的地点。”
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扶她坐进车里,“我不想开分社。我只希望报社能顺利经营下去,善尽一份社会责任。”
她在他坐进驾驶座后,挨近他说:“这些你都已经做到了。”她真希望他们是坐在后座里,这样他们就可以在红灯停车时亲吻对方,“现在该向外扩充了。”
凯伊转进另一条街,这条上坡路可一路通到家门口,我现在这样很好。”
“但是生命不只是好就够了,傻瓜!生命需要开创的勇气和冒险精神。”
凯伊在红灯停下来时,偏着脸对她一笑,“你这些话听来好象是你父母写的广告词。过来!”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嘴靠近自己,让她忘了接下来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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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沼泽战士〉们真是不错。”慕兰一边把酱油洒在白饭上,一边说:“他们手中握有关于苍鹭、海湾、沙地和工程的详细资料。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市政府会允许商人在富于自然资源的土地上大兴土木,然后又要在四分之一哩外的地方,复制一个人工生态环境来安慰自己的良心。我缴了会费,现在已是他们的会员之一了。”
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地板上,中间隔着一张咖啡桌和一盏点着腊烛的水晶烛台。凯伊抬头看她,眉头微皱。
“问题是市府需要钱。”他说:“我们是可以保存天然环境,但是就本地的情况来说,人们并不会乐意群聚在这里享受自然,因为他们还是必须回到城里工作。人造的自然环境总是强过六线道的公路,而且他们倒未必那么在乎。〈沼泽战士〉过去给人某种负面的印象,因为在保护生态环境的纯洁使命上,他们有时相当不顾一切。”
慕兰也皱着眉对他说:“他们为了贯彻使命,充满了独断独行的勇气。”
“他们……”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使用这样的字眼,但是最后他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的:“太极端了!”
不出他所料,她爆发了。她激烈的情绪变化是她吸引人的特质之一,受她吸引的人当然也包括他在内,但是这也是她唯一最令人生气的部份。然而,生气与否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想到他爱上的是来自纽约的一个坦率且勇于社交的女孩,他立刻做出了“爱是没有理性可言”的结论。
“极端?”她生气地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任何人只要对某件事有强烈的感受,都被你现为极端?记者应该保持中立的态度,但是身为一个市民,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立场吗?”
“有。”他冷静地说:“理性、经过深思熟虑和仔细计划,事后又不会让自己后悔的行为。”
她发出嘲弄的声音,但接下来令他惊讦的是,他看到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并且带着微笑,“这套理论似乎不适用于我们婚礼的那个晚上。”
他扬起眉问:“你事后可曾后悔?”
“没有。”她把手伸过桌面抓着他的手,“我很高兴我做出了离开大都市,转而在一家小报社工作的决定。我很高兴我走进了你的办公室,只看了你一眼,就决定要嫁给你。”
他的下巴搁在他另一只手上,“只看一眼,呃?”
她点点头,“我一眼就看出了你需要我,你看来十分认真。”
“你是个需要认真对待的人。”
“要把剩下的蛋糕留下来当早餐吗?”
“好。”他拦腰将她抱起,朝着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