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系统有一种时间方向感。这种时间方向是一种“原始概念”。
玻尔也认为存在着一些康德式的“原始概念”。然而,无论是经典的还是量子的,数学物理仍然是巴门尼德式的,而不是赫拉克利特式的。只有在不可逆的热力学的领域中、在包含一个演化宇宙的宇宙学中、在包含弱相互作用的事件中,物理学才认识到时间的确是有方向的。如果没有时间之矢,数学物理就可以高枕无忧地顺利前行了,除非需要讨论那些量子波函数,它们不得不时常塌缩并失去相干性。
虽然基本实体是永恒的,但现象世界中的复合物却可能是循环存在的。恩培多克勒认为,万物皆由四根(土、气、火和水)所构成,这些元素因爱而结合,因憎而分离,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循环下去。行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回到其原初位置(柏拉图的“大年”是36000年),这也印证了这种宇宙循环观。变化在某种意义上被驯服了。我们现在的宇宙循环——大爆炸、膨胀、收缩、大挤压、再次大爆炸(如果宇宙的质量不是太小的话)……也许要经历数十亿年的时间。
变化的本性不仅困扰着希腊人,也困扰着我们。在柏拉图看来,变化部分出于偶然,部分出于必然;而在原子论者看来,这其中并没有偶然,一切运动都是决定好的。后者的观点是经典物理学的看法。正如爱因斯坦那句名言:
上帝不掷骰子。
然而,量子现象却暗示,也许偶然性才是最基本的。当然,在经典物理学的宏观层次,量子事件是不可预测的,但这种不可预测性是否是根本性的,将取决于对量子理论的诠释。在玻姆提出的所谓“因果诠释”中,不可预测性乃是源于我们对粒子运动初始条件的无知,就如同混沌系统的演化是不可预测的,尽管所有运动都是被完全决定的。D.J.BohmandB.J.Hiley,TheUndividedUniverse(London:Routledge,1993).现如今,关于偶然和必然的争论仍在继续。
亚里士多德提出了另一种变化观念,即变化是有目的的。世界不断朝着一个更高的形式发展,努力趋向于完美。宇宙存在着等级结构。最底层是宇宙的中心——地球,那里充斥着不完美,所有地界事物都会朽坏。月上区的事物则由纯粹物质所构成,与地球上的直线运动不同,它们作着完美的圆周运动。最高层则是完美的形式——神,他是万事万物的目的因。从上帝到地球,存在的世界是一条连续的黄金链,其中的每一环都浸透着朝向更高完美的渴望。
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世界有运动和方向。也许可以说这是一个矢量世界,但这个概念几乎已经消失。我们今天的世界是一个标量世界——充满了运动,但没有方向。如果说有一种方向,那就是技术进步这一纯粹物质的方向。然而,亚里士多德的宇宙观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他关于天体作着完美的圆周运动的概念在托勒密关于行星运动的量化描述中发挥到了极致。在我们今天看来,与哥白尼和开普勒的理论相比,托勒密所提出的那种高度复杂的本轮理论是不必要的繁冗,而且许多人都认为,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使科学在数百年里停滞不前。但事实上,这种看法忽视了那些观念对于想象力的影响,经过从新柏拉图主义到赫尔墨斯哲学的发展,这种想象力使得吉尔伯特、开普勒、牛顿等科学家充满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激情。
新柏拉图主义是公元3世纪的普罗提诺(Plotinus)所提出的一种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基督教观点的折中思想。它带来了两种新观念:“流溢”与“移情”。在亚里士多德的等级结构中,较高等级的特质向下流溢,从而使整个世界充满了源自上帝的神圣的流溢。这种观念在我们当今的文化中已经消失了,也许仅仅在宇宙微波背景中残留了一些唯物主义的痕迹。而宇宙移情的观念却仍然存在于一种信念中,即我们能够洞察和理解大自然的杰作,科学所谈论的内容在某种意义上是真实存在的。它在新柏拉图主义中的表现就是,世界上的每一种事物都包括世界中的一切事物,同时也可以看到其他一切事物,因此整体是无处不在的,小宇宙包括大宇宙。就像全息图一样,每一小块都包含着关于整体的信息。我们可以从公元5世纪马克罗比乌斯(Macrobius)的一段话中体会一下新柏拉图主义的味道:
由至高的上帝产生了心灵,由心灵产生了灵魂,就这样依次创造了接下来所有的事物,并给它们填充了生命。这种光辉照亮了一切,并且在每一件事物中得到了反映,就好像一张脸可以从许多镜子中映照出来一样。所有事物都是不间断地接续着的,它们顺次退化到这一序列的最底层。我们会发现各部分之间的联系,从至高的上帝到事物最后的余滓,都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其间没有断裂。这就是荷马所谓的黄金链,他说,上帝命令这一黄金链贯穿于天地之间。
在一本12世纪的著作中,上帝被简洁地定义为:
一个中心无处不在、圆周处处不及的无限球体。(Sphaerainfinitacuiuscentrumestubique,circumferentialnusqu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