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LimitsofScienceTwo
数学知识的扩展以及新发明的可能性,其前途是无止境的;同样,凭借连续的经验和经验通过理性的统一,我们将不断发现自然界新的性质、力量和法则,这种前途也是无止境的。然而,在这里我们必须要看到限度,因为数学只涉及现象,凡是不能属于感性直观对象的东西,如形而上学概念和道德概念,都在数学的范围之外。
——康德《未来形而上学导论》
在四百年前的西欧,了解自然和控制自然主要是魔法师——占星术士、炼金术士、神秘主义哲学家、玫瑰十字会会员等——的事情。莎士比亚笔下的普洛斯彼罗(Prospero)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人物,会施魔法。——译注就是一个例子。如果存在着一种关于世界的世俗理论,那么这种理论的基础一定是魔法及其精灵鬼怪,世界各部分之间的神秘感应,天体对地界的影响,人是小宇宙,等等。从这种乌烟瘴气中,科学逐渐成形并且发展壮大,取得了巨大成功,对此我们都已经非常熟悉了。魔法等非理性活动逐渐被抛弃,宗教不得不对自己的信仰做出检讨,试图与这种新的理性达成痛苦的妥协。出于一些体面的理由,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关注这些事情——毕竟,科学发现与艺术有何相干?技术已经大大改变了我们的物质生活。科学的观念、它的量化方法、逻辑和分析的研究方法,现已充斥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在几十年前,这种力度都是不可设想的。
17世纪时,布鲁诺、开普勒和伽利略用他们的思想震惊了罗马天主教会。在18世纪的启蒙运动中,休谟和伏尔泰等人对宗教进行了攻击。然而与此同时,巴赫的弥撒和圣咏仍然在人们的耳畔回响;氧气的发现者普里斯特利等一些著名的科学家,仍然沉湎于超验的幻象;19世纪也有一些虔诚的基督徒,比如研究电磁理论的麦克斯韦和法拉第;达尔文的《物种起源》(OntheOriginofSpecies)一书的出版导致了今天难以想象的宗教狂怒;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和之后,进行实际研究的科学家的超验热情也没有减退多少;原子弹计划的代号是“三位一体”;火箭之父冯•布劳恩是极为虔诚的;爱因斯坦也相信那个不掷骰子的上帝。一般来说,今天西方的教堂要比往日冷清许多。宗教热情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对环境问题和动物权利的关切。安乐死和优生学仍然会招来制度化宗教的回应,但这些领域中的实际问题更多地要靠切实可行的伦理学或个人行为来解决,而不是诉诸上帝。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今天的科学家仍然诉诸上帝,那么这种敬畏更多地是由探索自然,而不是研读《圣经》或《古兰经》所引发的。
西方社会从未像今天这样世俗化和物质化。在许多人看来,赋予人的审美、道德和精神生活以意义的普通人类价值正在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有一些科学家和哲学家把一切超出科学方法之外的东西定义成无意义的,这种观念加剧了这一贬值过程。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形成了一个以卡尔纳普为主要人物的哲学学派,即所谓的维也纳学派。不少人认为,这一学派在很长一段时间对哲学造成了不良影响。它所关注的核心是语言及其意义,其核心思想是把科学陈述的意义定义为证实其真理性的过程。如果一种说法不能通过实验来检验,那么这种说法就是无意义的。证实主义(verificationism)思想仍然有它的市场。几年以前,IBM研究实验室颇具才华的物理学家兰道尔(RolfLandauer)对我说,他认为凡不能测量的东西都是无意义的。对于科学来说,这些观点很糟糕。科学显然拥有强大的力量,这也许不可避免地在社会中激起一种反科学思潮。它把业已觉察到的精神匮乏归咎于科学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因技术应用所引发的各种问题而谴责科学。
然而,科学的视野显然受到了其自身方法的限制。例如,在测量时必须使干扰尽可能小,但有时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在量子领域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当测量活动有可能改变人的行为时也是这样。这种局限性常有人指出,但也常被遗忘。不了解这一点,就不可能对科学在我们文化中扮演的角色作出公允的评价。这就是这一学科当前的状况。我敢说,如果有些人听说科学存在着限度,他们一定会吃惊的。如果阅读近年来发表的一些文章(无论是在正规刊物上还是在街头小报上),比如关于人可能感染疯牛病的文章,我们也许会很自然地认为,一些学识甚高的作者仍然把科学与魔法混为一谈。即使在优秀的大学生当中,我们也时常会听到这样的说法,即只要时间足够长,科学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科学显然不可避免地存在着限度。虽然通过使用理性、洞察力和想象力,科学所使用的方法对于理解“自然世界”是可能设想的最好方法,但任何把科学看成纯理性的、不受限制的、无限强大的看法都是一种神话。为了科学,也为了社会,这种神话必须受到批判。
把科学看成一种产生百分百绝对真理的活动,这种观点很早以前就受到了休谟的怀疑。他指出,通过经验获得的知识永远是不确定的。DavidHume,ATreatiseofHumanNature(Glasgow:Fontana,Collins,1962).即使自然迄今为止的表现都可以用一种通过观察归纳得到的理论进行描述,但并不存在什么逻辑的力量要求自然继续这样。我们相信自然仍将如此,那只是一种信念。我们所有的科学都是基于这样一种与理性无关的信念。康德试图通过设定一种先天直观,如欧几里得空间,来对休谟的批判进行反驳,ImmanuelKant,CritiqueofPureReason(Buffalo,NewYork:PrometheusBooks,1990).但这种尝试与后来的非欧几何等发现并不一致。不过康德强调,经验只与事物的显现有关,而与物自体无关。物自体是我们永远也无法认识的。他在其《未来形而上学导论》(Prolegomena)中反复论证,把事物的显现与物自体相混淆只会导致无意义。于是,说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上有一个开始,或者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上是无限的,这都是无意义的,因为无限的空间或时间都是关于超出任何可能经验之外的事物的理念。关于现代宇宙学就先说这么多。
在我们的理论与事物的真实状况之间存在着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里存在着一种悖谬,即科学最终并不知道它在谈论什么。科学家固然可以了解自然的行为方式,但什么是真正的实在,却仍然是一个秘密。有些人认为,我们的理论只是操纵世界的工具,而并未真正深入事物的本质。另一些人的立场则更为极端,他们认为科学只是按照某种约定或范式发表论文的活动,其关于实在世界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这种观点更能吸引那些后现代的文人学者和社会科学家,而不是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在思想健全的人看来,技术——实际上是操纵世界——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使这种怀疑论不攻自破。虽然我们无法证明存在着一个与理论相符的实在世界,但我们骨子里不可能怀疑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