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新潮的表现一方面是想找个机会重塑自我,另一方面是想吸引别人注意。尽管埃尔维斯在这里的中学一直到毕业前仍然默默无闻,但是他的确下定决心不再当隐形人。
确保埃尔维斯完成学业是弗农和格拉迪丝为数不多的共同愿望之一,这也是他们与其他佃农不同的地方。当时大部分佃农认为,反正自家的孩子最后都免不了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此之前,他们只要学会基本的读、写、算就行了。只有少数人,如普雷斯利夫妇,认为有了中学文凭后,孩子们以后的生活就会更好过些,因此孩子能否上完中学极其关键。
开学的第一天,由于格拉迪丝“身体不适”,就让弗农陪同埃尔维斯去学校。报到注册后,学生们被人带去教室开始他们的第一堂课,于是弗农告别了儿子,独自回家去了。弗农刚跨进家门,埃尔维斯也跟在后面回来了。弗农后来回忆说:“当时我刚关上门,就听见身后的门又打开了。埃尔维斯走进屋里,说他宁愿去找工作,也不想呆在学校里。”
一听这话,格拉迪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厉声命令他立刻回学校去。
埃尔维斯为自己辩解说,学校太大了,他在里面都会迷路。休姆斯中学能容纳一千五百多名学生,这个规模足够让他感到胆怯。对于习惯了人数不多的乡村学校的埃尔维斯来说,休姆斯中学似乎比整个图普洛都要大。但是格拉迪丝一点也不为所动,一路不停数落着埃尔维斯,把他押回了学校。这一次埃尔维斯乖乖地留在学校里了,可能是因为他怕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的话,格拉迪丝会一直坐在教室里看着他。
在学校里,埃尔维斯最多也只能算是个表现平平的学生,成绩在及格的边缘线上挣扎。他想学打橄榄球,可格拉迪丝不同意,这让埃尔维斯极其失望。格拉迪丝怕埃尔维斯会受伤—这种担心多少有些讽刺意味,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就不是一个什么善地,晚上独自一人在附近走动特别不安全。
汤姆•格林伍德按照原先的承诺给了弗农一份工作,但后者对待它仍然像以前那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1948年即将结束时,普雷斯利一家的收入为35美元一周。格拉迪丝偶尔会在工厂里找份零活,不过一般只能做几天,弗农有时也为一家食品批发公司开货车。埃尔维斯则利用周末和下午放学后的时间,帮助邻居修剪草坪、清理排水沟或者接些其他邻居们愿意让他做的事情,多少挣点钱补贴家用。
虽然他们挣的钱比在图普洛时多,可在孟菲斯的生活开销也更大,因此这一家人依然是入不敷出,生活得紧巴巴的。在孟菲斯生活了几个月后,普雷斯利一家发现,过上好日子的梦想已经破灭。他们本以为在孟菲斯会有一个好的开始,但现在除了住址之外,自己家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格拉迪丝受到的打击最为沉重。她对家庭生活没能得到一点改善感到极其失望,深深的挫败感让她越来越沉迷于杯中之物。格拉迪丝的身材更加臃肿,容貌也在迅速衰老,在酒精的作用下,绝望的她经常对弗农大发脾气。她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没有吃,没有穿,倒是有一大堆到期和已经过期的账单等着结,房租也没缴,没有稳定的工作,弗农工作不够努力……接着是一连串的咒骂。
埃尔维斯对弗农的怨恨也在迅速膨胀,他更加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把母亲从这种痛苦折磨中解救出来。他幻想有一天能给母亲买一些她以前从未享用过的东西:洗衣机、体面的衣服、新鞋子……但是目前,他首先得努力帮助家里把房租攒够,以免全家人遭到房东驱逐。但是在他想方设法帮补家用的同时,学习却受到影响。他找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每天清晨早早地起床,到了下午,他的眼睛就睁不开了,经常因为在课堂上打瞌睡受到老师批评。
同班其他同学放学后要么三五成群地玩橄榄球,要么悠闲地结伴散步回家,看到这种情景,埃尔维斯心里的沮丧不断滋长。现在的他能找到什么活就做什么活,如果每天工作后不是那么精疲力尽,他也会把家庭作业做完。在图珀洛,许多孩子到了他这个年龄都已经不再上学,而是在地里帮父母干活,但是在孟菲斯,这种现象并不多见。埃尔维斯的怒气通常不直接表现出来。他会把门摔得乒乒响,用拳头锤墙壁,对一些早已没人居住的破败房子的窗户大加破坏,或者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沿大街狂奔,直到跑不动为止。有时他则会静静地抱着吉他一连坐上几个小时,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对于自己的不满情绪,他从不向弗农提及一个字—当时没有,以后也没有。
1949年春天,普雷斯利一家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他们的车彻底坏了,没钱送去修理。房租也好久没缴了,老是担心会被房东赶到大街上。弗农和格拉迪丝不得不放下矜持,向政府申请救济。埃尔维斯对自家的窘境深以为耻,他也不想让任何亲戚知道。
孟菲斯房屋委员会一位人称理查森夫人的社工前来探望弗农和格拉迪丝,同时确认一下他们是否达到领取救济的条件。几年后,埃尔维斯从一个报道中惊奇地得知,弗农在那段时间每个月都会给住在密西西比州西点市的明妮夫人—即埃尔维斯的祖母
—寄去10美元。就在妻子和儿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弗农一直都在悄悄地供养自己的母亲。这一点很有意思,他和埃尔维斯在对待各自母亲的态度上惊人地相似。
埃尔维斯一直保留着那份报道,靠救济度日的那段日子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每一个人通常都会十分珍惜自己的第一笔收入,因为这显示他们正式踏入了生活,埃尔维斯以同样的心理珍藏着这份报道,借此时刻提醒自己曾经的艰难—以后的他总是担心有一天自己又会重新沦落到那种地步。
1949年5月,埃尔维斯在休姆斯中学第一年的学习还没结束,普雷斯利一家搬到了罗德岱区温彻斯特大街185号居住,这处房子是政府的一个住房救济项目。尽管新家也是属于需要整修的那一类,但是对于弗农、格拉迪丝和埃尔维斯来说已经是梦想成真了。他们现在有了两个卧室、一个独立的厨房以及一个私人卫生间。这是他们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奢侈的房子,他们无比自豪,就好像房子是他们自己买下来的一样。
但是埃尔维斯的自豪感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在学校放假前的最后一周,埃尔维斯无意中在历史课上听到几个女生尖酸地议论他和
“有色人种住在同一栋楼里”,一边说还一边笑。市政府用来安置他们的这栋楼居住着不同肤色的人,其中黑人占了大多数。普雷斯利一家刚住进这套“豪宅”后欣喜若狂,根本没顾得上去注意邻居们都是哪些人。然而在四五十年代的美国南部,种族歧视仍然大行其道,而且为社会上大部分人接受。在当时,与“有色人种”为邻是一种耻辱。
在埃尔维斯听到那两个女孩的谈话几天后,一个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说他“是个怪人,只有那些黑鬼才会让你住在他们附近”,而且还加上一句警告:“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鬼知道我们会看到什么不堪的事情。”
埃尔维斯紧紧地闭上眼睛,他觉得眼里直冒金星。自打他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时起,他就不断听到别人的侮辱,不断感到沮丧和愤怒,而在此刻,所有这些压抑许久的愤怒突然涌上表面,最终爆发出来。埃尔维斯转过身去,重重地在那个男孩的脑门上打了一拳。接着就是一场鸡飞狗跳的肉搏。最后还是那个男孩的朋友们把他们俩分开,当“战斗”
激起的灰尘散尽后,大家看到埃尔维斯的脸上有一道抓痕,而那个男孩的鼻子和嘴唇则被打出了血。
其他学生静静地看着他们俩。他们都很惊讶,因为埃尔维斯平常是那么害羞,大家都误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软柿子。直到那一刻之前,埃尔维斯都是默默忍受别人的侮辱,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也厌倦了自己以前的做法,他要让那些侮辱自己的人闭嘴。这次事件是一个转折点,同时也是一个痛苦的教训。也许拳头可以让别人住嘴,但是却强迫不了他们喜欢并且接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