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通向孟菲斯的路(1)-猫王(精选)

与许多美国城镇一样,整个图珀洛的经济在二战结束后的数年里得到飞速发展。但是对于佃农们和其他穷困家庭来说,生活仍然一如既往地令他们失望。1948年年底,埃尔维斯坐在路边,看着冬风卷起灰尘在光秃秃的田野上方盘旋不止。即将到来的一年似乎与以往几年不会有什么不同。埃尔维斯—或者他的父母亲—丝毫没有觉得在新的一年里自家生活会有任何突然转变,也看不出家人当中有谁会时来运转的苗头。

尽管格拉迪丝只有三十来岁,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却像一位年龄是她两倍的老人。营养不良再加上长期酗酒严重损害了她的身体。大多数时候人们可以看到格拉迪丝弯着腰呕吐不止。她患上了严重的偏头痛。根据家庭档案记载,她经常感冒,而且可能还患有一些妇科病。

弗农对格拉迪丝的病痛见怪不怪,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事,但埃尔维斯却一直忧心忡忡,他害怕母亲可能随时会死去,而留下他在这个世界上受苦。格拉迪丝是他的精神支柱,她对他的爱超过任何人;他相信,自己就是为照顾她而来到这个世上的。如果她走了,他也许会跟着一块去。

埃尔维斯长到十多岁后,人们发现他非常腼腆,而且行为古怪。当其他人都时兴理平头时,埃尔维斯却留着一头金色长发,一直垂到肩膀。由于在学校里遭到同学们的排斥,他故意做出这种个性十足的举动。一些男孩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埃尔维斯小姐”,但是他毫不在乎;他刻意不理睬别人怎么说,借此显示他们伤害不了他,也显示能否融入大家当中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尽管他在内心里是多么渴望得到那种接纳。既然他们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喜欢自己,他认为不妨做些自己喜欢的事,而且他喜欢把头发留长。格拉迪丝也喜欢儿子留长发的模样。

然而弗农却不喜欢,但是这对埃尔维斯产生不了丝毫影响。尽管埃尔维斯对父亲很诚实,也很尊重,但是他在父亲身上找不到温暖,丝毫没有父子情深的感觉。不幸的是,弗农与他那个时代的大部分男人一样,从小就被教导要学会掩藏自己的感情,凡事要随遇而安。因此,父子之间的隔阂进一步加深,埃尔维斯把弗农的自我克制理解为父亲并不真正关心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埃尔维斯开始憎恨父亲那种安于现状的态度。他们搬过几次家,但每次总是住在小木屋里,生活条件一直没有得到改善。

可能最让埃尔维斯感到困惑和沮丧的是,他需要担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在弗农坐牢期间,格拉迪丝不断向他灌输这个概念。对此他还不能生弗农的气,因为儿代父职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他的确感到愤愤不平,但是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对父亲发火。为了这种事生气是不应该的,而且他也不能忍受让格拉迪丝对自己失望。

埃尔维斯当时还太小,干不了地里的活。想到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帮手,但是却帮不上什么忙,他感到非常内疚。他利用一切机会挣点小钱帮助养家,经常早晨4点钟起来出门送牛奶,因为他必须在去学校之前把牛奶送完。埃尔维斯每天要打零工,帮格拉迪丝做家务,还要上学,只有在星期天去教堂做完礼拜后才有一点空闲时间,那时他通常会在野外悠闲地散散步。

他喜欢郊区的风景和气息,身处这片天地的拥抱下,他觉得浑身又充满了活力。沿途其实并没有很多景致,除了种有大豆的土地,就是大片的棉花地。但是有一天,埃尔维斯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引发了他无限想象,他的灵魂也深受触动。

与当时美国南部的其他地方一样,图珀洛也存在种族隔离现象。黑人聚居区远离镇中心,几乎不被认为是小镇的一部分。实际上,黑人和白人走到一起的唯一场合,就是一年一度在小镇上召开的阿拉巴马-密西西比两州联合畜牧展览会。然而即使是在这种盛会上,两个群体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一天,埃尔维斯发现自己无意当中走到了黑人区。与图珀洛最穷的白人聚居区相比,这里显得还要贫穷,还要破败。几个弯腰弓背的老年男子正在护理一个看上去毫无生气的花园,几名妇女和孩子在埃尔维斯走过时好奇地看着他。路上他碰见一位男子,坐在自家门前轻柔地唱着一首福音歌,他的声音深深打动了埃尔维斯的心弦。

第二个星期天,埃尔维斯把厄尔一块儿拉到了黑人区,他们透过当地教堂的窗户观看黑人们做礼拜。当里面的人站起来开始唱圣歌时,埃尔维斯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闭上眼睛,两只膝盖还在随着音乐抖动。他对厄尔说:“难道这不像是来自天堂的音乐吗?它是多么让人感到放松,让人觉得安宁,让人觉得自己的伤口得到抚慰啊!”

自此,埃尔维斯经常去那个位于小镇远郊的小教堂,一直持续到他和家人搬走为止。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母亲自己这些经历。尽管埃尔维斯越来越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格拉迪丝,但同时他也越来越不愿意留在家里陪伴她,即使她把话说得很明白:自己需要他的陪伴。埃尔维斯愿意照顾母亲,但又希望这个责任不要全部堆在自己身上,因为他还需要为自身将来打算,这些念头在他心里交战不已,他变得凡事犹疑不决,这种心理后来严重阻碍了他的独立自主能力的发展。

格拉迪丝需要儿子无条件地爱她,她在感情上完全依赖他。她急需有个人分担一些自己肩上的重负,而这让小埃尔维斯苦不堪言。她迫切想把家搬离图珀洛—在与弗农干过架后更是如此—以便让弗农能够找到工作。然而弗农一开始并不想离开家乡,但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大多数佃农都喜欢喝酒,但是酒在当时并不能公开出售。大部分人也买不起黑市里的好酒,于是只能在家里酿造。虽然这也违法,不过当地官员对这种酿酒自用的现象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如果有人想把自家的酒拿来买,那么他们的眼睛就会马上变得雪亮。弗农就这么做了。

在一个闷热的夏日,一些地方官来到汤姆•格林伍德的家门前。敲开门后,他们宣布,弗农•普雷斯利已经被捕了,罪名是非法酿酒,因此他们需要检查与弗农有关的人员的家。当天晚些时候,格拉迪丝和埃尔维斯出现在格林伍德家里,看上去两人的脸色都很苍白,格拉迪丝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格拉迪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他们,地方官是如何在大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弗农从家里带走,押送到当地监狱。她伤心地说:“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带上手铐,把他带走,就像他是一个罪犯。这对埃尔维斯来说是多么残酷!弗农怎么就这么愚蠢?他怎么又要把我们撇下不管?难道他第一次的牢还没坐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