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深绿色的菲亚特跑车正抄近路行驶在博洛尼亚和马拉内洛之间狭窄的道路上。高速公路堵得利害,因此迈克尔只好选择了这条道路。“有谁知道我们在哪里吗?”他问坐在后车座上的人,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他的身旁坐着科琳娜。虽然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气温却仍然很高。他们刚刚参加完博洛尼亚的一个聚会,想尽快赶回到马拉内洛,回到他们的蒙塔纳饭店。可是,在经过一个小村庄时,迈克尔突然问,“有谁想吃冰淇淋吗?”然后将车直接停在了一家冰淇淋店的门口。店外的两张桌子旁已经坐满了人,站在柜台旁的几个男人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情,似乎在说,“谁敢这样停车?”左边桌子旁的一个男人突然中断了聊天,抬起头来望着他们,但店里的人仍然在继续聊着天。意大利人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科琳娜推开店门,走进去要了5个冰淇淋。里面桌子旁的一位妇女朝柜台那里望去,然后挺直了后背。外面那位男人也站了起来,想看清楚漆黑的车里都坐了些什么人。科琳娜走出了冰淇淋店,迈克尔从里面给她打开车门,而就在这一刻,灯光照进了车内。店外的男人和店里的女人都惊呆了——“舒马赫?!”其他客人也已经站起身来,跑到了外面。但是迈克尔已经倒了车,然后将车换到了前进的档上。他冲着他们笑了笑,挥了挥手,然后扬长而去,留下10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他们放声大笑。他们没有能抓住机会。
迈克尔只要在意大利,时刻会碰到这样的情景。机场和马拉内洛之间高速公路收费处,迈克尔递过钱时,收费厅里疲惫的收费员又朝他看了一眼——“舒马赫?!”但是栏杆已经升起,迈克尔正在加速。这些惊喜的场面都表现出了对舒马赫的尊重。
但是在蒙塔纳饭店,情况就不同了。当他推开饭店的木门走进去时,客人们都转过头来,惊讶地张开了嘴,不过罗赛拉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罗赛拉是蒙塔纳饭店的老板娘,她说她像待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一样热爱着“米凯利”。她过分殷勤但非常真诚地走到法拉利车手的跟前,热情地拥抱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左右脸颊上亲吻着表示欢迎。然后,她把他领进饭店后面左边一个小单间,这个单间有一扇推拉门,可以把房间隔开来。要么,她就会直接把他领到楼下厨房对面,那里是全家人在饭店营业时所用的客厅,里面有张桌子,上面铺着绣花桌布,一个里面摆放着照片和各种小摆设的餐具柜,一张沙发和一台时刻开着的电视机。迈克尔如果是和车队其他人在一起,他们便会在那个单间里吃饭,而这里则是迈克尔独自一人时呆着的地方。
蒙塔纳饭店可以说是一个神坛,是关于法拉利的各种庸俗作品诞生的礼拜堂。在高速公路快要到达马拉内洛出口处之前,你会通过一座著名的桥梁。在试车时,车队和摄影人员都会站在这里,以便能够把轰隆作响的法拉利车看得更清楚。但是,如果你在到达那座桥之前向右拐进一条看似死胡同的街道,你就会到达你的目的地。左手边第一个街角便是最近刚刚扩建和装修过的这家饭店。整个建筑又像是山区的小屋,又像是实用建筑,除此之外,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法拉利”。墙上的木框里是法拉利车队以前和现在所有车手的签名照片,其中有阿莱西、伯格、舒马赫,而且照片上分别写着“深深地爱你”、“给亲爱的罗赛拉”、“衷心感谢”。四周的墙上还挂着卢卡·巴多尔的一个头盔,埃迪·欧文的赛车服,旧的报纸剪贴——这些墙壁就是纪念品集中的地方。小的法拉利汽车模型、上面印有跃马队徽的烟灰缸、各种旗帜、地图,所有这一切的正中央便是罗赛拉和她丈夫穆里齐奥。如果迈克尔没有时间去那里吃饭,他也会去那里要一杯卡普奇诺咖啡,或者只是向罗赛拉问声好。只要迈克尔去法拉利车队在马拉内洛的费奥拉诺试车道试车,罗赛拉便会每天给他准备面食午餐,并送到车道旁。
“这就是我如此热爱法拉利的原因:与车队相关的每个人都这么热情。这不仅仅是一种工作关系,更像是来看望朋友。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友好,当然,这不是我当初加盟法拉利时所考虑的事情之一。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些,是后来才发现的,而今天我在这里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没有任何拘束。我还明白了一点:学会即兴讲话非常重要。我以前总是认为这种事情在赛车项目中有点累赘,但这真的会非常有效。”经过这些多年的合作,双方大概都已经发现了这个中线,并且都在下意识地朝对方方向努力靠拢。迈克尔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拘言笑,意大利人大概也明白了一点:为完美去努力也是一种美德。最重要的是:意大利人已经明白,不大声抒发你的感情并不意味着你就没有感情。
2000年9月10日,发生在蒙扎赛道上的一件事证明了这一点。迈克尔按赛事安排要求,出席了国际新闻发布会,他在这种场合总是表现得非常冷静。在他的身后是蓝色的国际汽车联合会图标。这一站的比赛非常重要,而迈克尔刚刚获得胜利,使他赢得世界冠军的前景一片大好。有人问他,他的这第41场胜利平了阿尔顿塞纳的记录,是否对他意义重大。迈克尔像平常一样两眼凝视着前方,手指玩弄着一瓶矿泉水。但就在这一刻,他握紧了矿泉水瓶子,用嘶哑的嗓子说了一声“是的”。他面前的这些记者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来了兴趣,个个抬起头来看着他。迈克尔发出了痛苦的抽泣声,泪水流了下来。记者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浑身抽搐着,竭力忍住泪水。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失去自我控制,就仿佛有谁突然夺走了他通常用来掩饰自己情感的面具。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结束了新闻发布会,然后立刻离开了。
“整个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太难承受了。我在前几站比赛中的表现不尽人意,不仅退出了两项赛事,而且在我们必胜无疑的另外两站比赛中只获得第二。然后便是担心我们会再次与世界冠军头衔失之交臂。我很清楚在蒙扎大奖赛中获胜对我是多么重要,而且对我意味着什么。接着便是如释重负,以及站在领奖台上的兴奋。然后便是想到我那么崇拜的阿尔顿·塞纳,想到他在1994年的死亡——所有这一切涌上了我的心头。这位赛车场上的元老的伤势——我后来才知道他不幸的消息。尤其使我难受的是,就在同一天下午,我的一位老朋友突发心脏病。所有这些情感混杂在我的内心深处,总得有个渠道宣泄出来。”迈克尔在去接受电视记者采访的路上就感到不舒服,希望万能的大地能够吞噬他。他显得非常虚弱,非常小,非常无助,也非常讨人喜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赛车场王者的风范。他没有任何必要再感到羞愧,“可我仍然感到羞愧”,他低声说,低头看着地板。赢得比赛后的第二天,德国《图片报》刊登了欣喜的通栏标题:《舒米,我们看到了你的心》,而意大利最大的体育报《体育报》则有些惊讶地承认:“舒马赫毫不掩饰自己的泪水,彻底打破了我们所熟悉的冷面车手的形象。”
一年后,在第四次成为世界冠军几天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迈克尔和一位新闻记者一起露出了笑容。“你又流泪了,”这位记者装出一副责备的口气说,“你是不是有点意大利化了?”
实际上,意大利和迈克尔都经过了很长时间才互相接受。一开始时非常困难,而且情况远非那么简单。
“世界上有那么多车手,可他们居然引进了他!”意大利人这么看。他可是法拉利的敌人;他为意大利另一支F1方程式车队贝纳通获得的两次世界冠军是对处于低谷的法拉利豪华车队的羞辱。难道这个人会是我们的救世主?意大利人满腹狐疑。难道他们没有花了两个的时间来淡化这位德国人的成就,把他的成功说成是违规操作?他自己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他将接受传统、神话、激情和个人崇拜吗?
不,他不知道。“神话”二字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词,他对此一无所知。车队之所以对他的前任伯格和阿莱西如此热爱,是因为他们俩“热情洋溢”、“兴高采烈”——但这些特点在迈克尔身上没有任何影子。相对而言,这位舒马赫太冷淡,太德国化,过于注重目标,完全没有任何情感。他连假装对法拉利辉煌的历史感到高兴都不会,也不像其他车手那样至少装出一副对法拉利神话非常崇拜的样子。难怪他在意大利受到了比较冷淡的欢迎。1995年底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会像其他车手那样因为加盟法拉利车队受到人们的喜爱。双方都对对方心存怀疑。意大利人认为他谨慎小心、不大可靠;他则认为意大利人过于敏感、爱匆匆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