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陈优就收到杜蔻的短消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换了谁一起庆祝生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酸醋味。
陈优只笑了笑没回。夫人回国后,他不得不经常抽时间陪苏紫去泰山泰水那里巡回演出,吃吃丈母娘烧的“淡出个鸟来”的江浙菜。今天他正带着老婆一家子在珠江夜游,虽然谁也不明白这条臭水沟有什么好游。还好他收到一堆短信息,可以打发时间。其中有颜姿的“祝白羊座的陈帅哥生日快乐”,他回了过去“我为什么不是白马座的呢?”颜姿没有回,但几乎可以看见她拿着手机在那头抿嘴笑。漂亮的女人是对男人的一种奖赏,是男人成功的标志物之一。此时想到颜姿,陈优只觉得好像有人用鹅毛在他脚心里轻轻挠了几下,舒服得浑身痒痒。
游船快靠岸了,广播里开始播放着beyond的《喜欢你》,跟唱人无数。“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颜姿虽然漂亮,眼睛似乎太大了,大得像语句精致但没内容的散文。好看的是唐沁甜的眼睛,细细长长,而且黑白分明非常干净,笑起来的时候像向上弯的一轮月牙,就像十年前的苏紫。陈优又回过头看一眼老婆。从前的苏紫只在过去的相册上才能看到,近在咫尺的这个女人浑身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可是永远都找不到那种明媚亮丽了。
“真是贱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苏紫看他不停地掏手机出来,打电话、回信息忙个不亦乐乎,走近来,冷笑着说,“现在的女人都怎么了,个个喜欢轻浮的男人。”
“我也没办法,”陈优朝她笑着,“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个个爱流星。再说你当年不也落了套?”
“哼,当年我……”
“stop!”陈优伸出双手来,手心朝着苏紫,打断她的话,“不要再提什么校花的事了。黑糊糊的牛屎,谁信被吃进去前是青草或鲜花?你以为你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女孩啊?”
苏紫狠狠剜了他一眼,回头看了看在船舱里面坐着的父母,不好发作。她母亲远远望见,颤颤巍巍也走了过来:“苏紫,小陈,你们俩说什么呢,说得这么开心?”
“哦妈,”陈优忙走过去把她扶过来,“我们在说生物的循环过程。就要下船了,您还过来了?”
苏紫白了他一眼,抢着扶过自己的母亲,指着对岸的一个高楼说她有个同学住那里,引开母亲的注意力。
游船靠了岸。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又是杜蔻。陈优拿出来看了看,准备挂掉,想想还是走开几步接了:“喂,有……”
“你快点来呀,我脚被开水烫了,”杜蔻带着哭腔在那边喊叫,“我下不了楼,我要去医院!”
“你别乱动,我马上到。”陈优忙挂了电话,回头朝苏紫他们大声说:“我有急事。你们自己打车回去。”
苏紫看了看腕上镶着钻石的小手表,十点多了。在父母面前,她配合地点点头。其实在她点头之前,陈优早已转身走了。
陈优飞快地跑到停车场,将车倒出来,一边又给杜蔻打了电话:“有没有打120?是开水瓶里水吗?”
“你快点过来啊!”杜蔻说,“保温瓶的把手断了,砸到脚上。我要你送我去医院。”
“家里有没有碘酒?没有?那你赶紧弄盆冷水把脚浸进去,不要让烫伤的组织细胞扩散。我马上就到。”
一路上遇到了所有的红灯,心急如焚地赶到杜蔻楼下。
杜蔻住在没有电梯的9楼尽头那间。楼梯很旧很窄,有几层的灯还坏了,各家门前放着大包大包要扔的垃圾,陈优一不小心踢翻了一个,弄得满地的骨头和瓜子皮。
敲了门。杜蔻笑盈盈地来开了门。
“你还能走……”陈优话没说完就停住了。杜蔻两只脚都整齐地穿着鞋袜,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我没办法。”她颇有些得意,“要不怎么才能得到你这位大忙人的接见呢?”她最近又去换了发型,做了挑染,然后在上面夹着夸张闪亮的头饰,“你可千万别生气哦。今天过生日,一气就要气一年呢。”
“我跟你说,你像那个喊狼来了的孩子。不怕明天狼真的来了吗?”既然来了,陈优索性坐了下来,房间虽然小,但是四壁糊了漂亮的墙纸,满屋都是桌上那瓶开得正旺的玫瑰的味道。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这是香?花开得最旺说明明天它就要败了,所以这其实只是荼蘼的前兆而已。
“我本来就是没有未来的女人,还顾得了明天?”为了自己的胜利,杜蔻还是压不住笑。
“那你要我来干什么呢?”陈优本来是坐在床边的,一伸懒腰躺了下来。床头的鱼缸里颜色各异的几只小鱼也都进入了梦乡,停在那儿不动,只轻轻地收敛着腮帮,“想我啦?”
杜蔻倚着门,歪着头,双手放在腰后,带着狡猾和勾引的味道,“我知道你不再爱我了。”
陈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着对面的女人。那女人摆着陌生而诱人的姿势,好像一伸手就能勾到怀里,一用力就能压在床上,语言里却散发着冷淡和嘲弄。
“我说错了,你不是不再爱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杜蔻又说,“而且,你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女人。”
“继续。”陈优双手垫在脑后。房间的天花板上是一个很普通的吸顶灯,靠近墙角的地方挂着杜蔻亲手做的风铃,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又或者说,你爱过一些女人。但你从来不会爱一个女人超过爱自己,所有的人对你来说都只是别人。我说得对吗?”
“总结做得不错。然后呢?”
“我想好了。我不再缠着你了。”杜蔻幽幽地说。她本想要说“我想好了,我要跟你分手”,权衡了很久,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说“分手”这个词。没有牵手,哪来的分手。她走到窗前的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粉红包装纸包好的小盒子:“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小礼物。”
陈优依然没有起身,躺在那儿拆开包装纸,竟是一个用上百张一元人民币叠成的菠萝,非常精致可爱。“谢谢了。”他说,将菠萝重塞回盒子里,“领了礼物,那我可以走了吗?”说着坐起身来。一看到他要走,杜蔻马上慌了,“宝贝,”她走到床沿边,跪下来,将头贴到他胸膛上,眼泪溢满眼眶,“再带我去兜一次风好吗?最后一次。”
平坦的路面上,无尽头的反光道钉指示着行驶的方向,路两旁是哗众取宠的城市夜灯,掠夺着夜的清新。月亮挂在天上,像分得不太匀称的小半个月饼。
“今天你看来心情不错?”好像实在没有其他话题了。
“还不错。”杜蔻指指皓月如水的夜空,“至少有天气的一半吧。”
开夜车的陈优戴上了偏光眼镜,镜片的余角倒映着这个曾让他有着浓烈兴趣的女人。这女人的血液里到处隐藏着疯狂的基因——不,应该说,她本身就是一个疯狂的基因。她沉默寡言,脑子里的想法偏执古怪,在床上,简直就是一个小母兽,高潮来临的时候大喊大叫,把他咬得淤迹斑斑。看到女人在自己身下随着自己的指挥不能自已地表达欲望和疯狂,陈优一度觉得自己就是上帝,而杜蔻正是让他扮演上帝的道具。而今天,她涂着绿色的眼影,发黑的唇膏,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煨了剧毒,陌生地坐在一旁。
“让我来开一会儿吧?”她突然说。
“你上次考车牌过了?”
“过了。就等着取证。”
“下次白天吧,晚上我怕……”
“没有下次了!借你的猫b开一下唠叨什么!”她不耐烦地说。
“现在的淑女怎么全说脏话?”陈优想了想,还是把车缓缓停下来,解下安全带,开门下去跟她交换座位。如果能把分手做得好看倒也罢了。既然是最后一次在一起,那就满足她吧。以杜蔻的为人,说是最后一次,一定就是最后一次。他甚至有些后悔事先不知道,要不怎么也应该买件礼物。从前的日子,正是在这段人烟稀少的道路上,他教过她起步、倒桩、加速,然后抱着对方火热的躯体滚到后座去。男人和女人的一切行为,全是为了最后能滚到一起。
杜蔻脚上穿着她最花哨、鞋跟最高的那双黑皮鞋,开心地走到驾驶位旁,先将屁股坐进去,然后整个身子跟着优雅地坐好。
“系安全带。”陈优提醒她。
“不用了。”杜蔻说,可是陈优已经侧过身子拉下安全带,体贴地替她系好:“这都不记得,考长途怎么过的?”
“多此一举。”杜蔻不耐烦地说,将操纵杆拉到前进位,放开手刹,就猛地一踩油门,猝不及防的陈优刚张嘴想喊“小心”,猛地往后一顿,然后又重重地往前一弹,“嘭”的一声撞到硬硬的仪盘台上去,顿时上下嘴唇都被牙齿磕出血来。杜蔻看也不看他,脚紧紧踩住油门,车子像火箭一般发射出去。
“你疯了!快停下!”陈优一手捂着嘴,一边去抢拉档位,“你想死啊!”
“别动!”杜蔻右手牢牢地抓在档位上,“告诉你别动!”
“你要干什么……前面拐弯!打方向盘!”陈优惊恐地喊叫着,杜蔻轻松地将方向盘一拨,车子向右边的岔道驶过去,表上显示时速一百一十公里。
“我想死,”她阴森地说,“宝贝,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