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广州,人的声音,车的声音开始嘈杂起来。
高架桥的桥廓下,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睡在草席上、脸上像漆了一层鞋油的疯子,另一个是眼睛红肿、披散着头发的唐沁甜。
因为前晚的整夜未眠,昨晚竟然睡着了几个小时——到底是趴在床尾哭着睡着了,虽然噩梦不断。
最可怕的时候绝不是睡着的时候。梦里有多可怕,总有醒来的时候。最可怕的是清晨梦回的时候,是惊醒的刹那,是忆起所有事的时候,而且发现这一切,竟然不是梦!发现自己竟然还活在这世上,被剥得光光的,所有丑恶袒露在别人面前。遗憾的是,这还不是最坏!最坏的是被剥光后还得继续活下去。继续无力地活下去,丑陋地活下去。
卧室的床上,堆满了相册,所有唐沁甜的相片都被凶残地挖掉脸,或者脸上用记号笔涂成一团血红。被剪碎的,还有上次在“流金岁月”,李遇柳塞她包里忘拿走的那条领带。私人抽屉被打开(原来他一直暗中保留着另一把钥匙!)日记本被撕成一条条,洒满一地……整个房子被夏予非弄得令人窒息。
得赶紧找个房子搬出来,要不然一定得疯了。
一大早唐沁甜就逃了出来,坐在天桥下等天亮。打了好几遍李遇柳的电话,一直关机,打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不知道是拔了线在睡觉还是又喝多了睡死过去。
一辆车开过来,停下。市区禁按喇叭,司机摇下车窗冲那个睡觉的大喊:“喂!怎么睡这里,还不让开?你找死啊!”
疯子被叫醒,看看一脸不高兴的司机,再看看旁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昨晚睡太晚了……”
“我靠。他还睡太晚了。”开车的大笑起来,朝副驾驶位置上那个胖子说,“我真不明白,这世界是谁疯了。”
胖子将怎么坐都不太舒服的大肚腩移一移,也笑了。
疯汉抱起他的家当走了,还顺手抓了两把头发算是梳洗。唐沁甜面无表情地继续坐在桥墩旁。上班的人多了,提着一袋早点的人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喝牛奶的人走过去,塞着耳麦一路哼唱着的人走了过去……唐沁甜继续拔李遇柳的电话,手机还是关机,可座机总算有人接了。
“你在家啊?我过来。我现在在你家附近。”
“沁甜啊?”那头是张天籁的声音,“遇柳现在在医院,估计关机了。我这是帮他回家取一些东西。”
“医院?”
“是啊,”张天籁说,“那个猪头酒喝多了,胃出血,在医院打点滴。”
医院无时无刻不是嘈杂、拥挤的,到处都堆满了有病的人,旁边还簇拥着没病来探病的人。李遇柳躺在走廊尽头一个新加的铺位上,旁边高高的铁杆上挂着两大瓶水,看到唐沁甜来了,直朝她吐舌头:“要批评我就省了。”又拍拍床沿,“坐吧。”
“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以为挺一挺就能过去呢,要不是张天籁把我拉来,估计玩完了。她回家替我取衣服和洗漱工具去了,你坐吧。”
“知道,刚我打你电话是她接的,告诉我这里的。不过,”唐沁甜迟疑了一下,“上次就想说你,明知道人家对你有意思……最好能保持距离,不要给她留念想。”
李遇柳没作声。唐沁甜哪知道,他跟张天籁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什么留不留念想了。
“怎么一早就想起我了?”
“想找你帮忙找房子,还有……能不能借我五万块钱?”
“干什么?”
“我有急用。”
“找房子干什么?真的跟夏予非闹翻了?”
“嗯。”
李遇柳看唐沁甜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了。“你给我个卡号,我一回去就从网上转给你。”
“谢谢了。什么时候喝的?”
“前晚。昨天疼了一天,你看,昨天那么病重的时候,还打电话关心你,结果你还不给面子。现在知道我的真心了吧?”
“跟谁喝的?”
李遇柳看了唐沁甜一眼。“你还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谁呀?”
“夏予非。”
唐沁甜颤抖了一下:夏予非前天就一直在广州!
“沁甜,我昨天就想找你说这个的:不要玩火了。找一个那么爱你的人不容易,跟他好好过吧。辞了职,跟他去深圳。”
唐沁甜微微地摇头。“一切都太迟了。我倒宁愿他没爱过我。要知道,有多爱,就有多恨,就有多可怕。”
“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啊,沁甜,为了那个陈优,真的不值得。”
“谁难受谁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沁甜,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不要做杜蔻第二。你还记得吗?”
“这事跟杜蔻不一样。”唐沁甜不耐烦地说。本来打电话只是为了找李遇柳替她租房子、借钱的,没心情听他说教。她跟夏予非早完了,早相互捅了对方一刀,让对方疼到骨头里去,信息落后的李遇柳还不停地劝她要珍惜,真是好笑,“不过说起杜蔻,倒是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杜蔻回广州了。我上次见到她。”
“回广州?”李遇柳问。
“是啊,我知道你会很吃惊。因为她嘱咐过,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
“我不吃惊,”李遇柳淡淡地说,“她从来就没离开过广州。”
“她不是去上海了吗?”
“那只是她为我编的一个烂理由。她一直在广州,在东山区,在这附近。”
“你见过她?”
“没有。”李遇柳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的目标在这里。”
唐沁甜瞪大了眼睛:“目标?带她走的上海网友?”
“说了那只是一个谎言。”李遇柳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对不起,我要抽烟了。”
一边打点滴一边还抽烟。不过唐沁甜知道劝不住,也就不做无用功了:“你怎么知道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她没有换手机。那个手机当年是我送她的,号码也是我用自己的身份证去注册的,”李遇柳说,“直到现在,我还能看到她的通话记录。”
“这样啊?”
“她一个晚上给那个男人发了六十二条短消息——在他没回一条的前提下!”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在广州,在这附近?”
李遇柳拿起放在烟盒旁的手机,打开来,翻出一个号码,递给唐沁甜,说:“是他。”
唐沁甜接过来,脑子“轰”的一声响,心跳都停止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13318?菖?菖?菖417
那是陈优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