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有多爱你,你从来不知道-惹火

唐沁甜从来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向别人说明,这四年来,她是怎样栽倒在自己营造的迷恋里。公司的科研部和市场部分属不同楼层,一个在二十四,一个在二十五,因为单双层电梯的分开,而且一般人员不换上消毒的白大褂和鞋子无法进入实验室——也就是说,陈优不到二十五楼,唐沁甜是看不见他的。可是,坐在自己小格子间的八小时,她每一刻都是为着等着他的到来,看他在办公间过来过去的挺拔身影,听他跟别人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偏低,沉稳厚重,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容,无论多普通的事,或多紧急的事,他都能用着优雅风趣的口气去讲述。

在公司的男职员中,或许的确流传着陈博士骨子清高、瞧不起人的说法,可是唐沁甜不介意,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眼中,陈优是完美的。如果按照世俗的标准,陈优没有做对,那一定是因为世俗把标准定错了。

陈优多聪明,当然一眼看得出这个女孩子喜欢他,感觉得到那双处处追随他的细眼睛,那双眼睛中的期待。但他是谨慎的人,办公室恋情作为空气芬芳剂固然是好,为这个去冒险就太不值了。再说女人的青睐总是来得容易,陈优从小就清楚自己的实力。中学的时候,英语老师总是留他替她批改作业,给他吃各种精致的点心,甚至给他织了一件毛衣;大学的时候,第一次去舞厅,大四的师姐跟他跳舞,舞曲结束时,轻轻地用指甲挠他的掌心,告诉他“你的眼睛好干净”……

“陈总,你要交两张相片。”

“你怎么天天找我要相片,我记得才交过。”

相片是这次珠海会议做胸牌和餐牌要用的。可是尹倩咯咯笑着说:“一张放我钱包里,一张贴日记本上。”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只有唐沁甜没有。看着一屋子笑得贼眉鼠眼的人,她真想杀一个示众,手上装作聚精会神打自己的报告文件,心里全是鄙夷和懊恼。鄙夷尹倩的轻浮,懊恼为什么开这个玩笑的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逗得陈优如此开心。为什么见到他,她总是在慌乱,每一次他出现,她总觉得自己穿的偏是那件最不好看的衣服,偏是头发很脏了没洗,偏是前一天熬夜了脸微微的水肿。

这期间,他不停地忙碌,开发新的试剂,开会,出差,网球,饭局;她隔三差五不如愿地换着男朋友,漫不经心地谈着恋爱,谈得多热烈多黯淡,桌上那瓶绿萝的叶子上总是写满同一个句子,变淡了,描上,变淡了,又描上:我有多爱你,你从来不知道。

直到那一夜。

那天是市场部跟科研部的一个协调会议。两帮人马在会上吵成一团,市场说科研的试剂不稳定,技术问题总不能解决,给客户作培训不积极;科研部说市场部的人连最基础的技术理论都弄不明白,客户关系不跟进,搞得试剂推广成问题,一点点小纰漏就闹成大事故……吵到最后,自然是列了几条天知道能不能解决问题的措施,然后去大吃一顿。

正好是端午节,有家的人提前跑了,剩下一堆光棍。因为桌上只有一个女孩子,唐沁甜成了被攻击的目标,喝了七八杯啤酒,早已到洗手间吐过几轮。陈优向来打着开车的幌子,在喝酒上是能赖就赖,看看差不多了就宣布收场:“谁跟我顺路,坐我的车回去?”

唐沁甜第一个举起了手。

“小唐,你跟陈总不顺路的。跟我们一块吧,我们打的,反正你前面过两个路口就到了。”有人说。

“不,我要坐陈总的车。”唐沁甜使劲摇头。

大家知道她喝醉了,更是拿她开心:“让陈总单独送你吧?”

“不用了。”唐沁甜说,“但是要最后一个送我。”

大家“哄”的一下全笑起来,都说陈总你就送送小唐吧,要是明天早上八点半一过,她还没去上班的话我们就报警。陈优说少开玩笑了,人家喝多了,都是你们灌的,你们这些小伙子,看到美女个个都没安好心。然后“你你你”的点了三个跟他同方向的下属的名,要顺路送他们回家。

唐沁甜坐在陈优后面的座位上,借着醉意抱着他的椅背,闻着他的体味。她的确是喝多了,可并没有多到糊涂的地步。

过了两个街口,到唐沁甜家楼下,陈优还是第一个就把她放下了:“小唐,你家在这吧?要不要派两个小伙子送你上去啊?”唐沁甜说不用,扶着车门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看着自己的脚尖勉强走着直线,朝大门里飘去。

陈优看她往里面走了几步,至少还能竖着进去,况且都到家门口了,估计不会有什么事了,就发动车调个方向送剩下的人去了。

唐沁甜缓慢地走了一段,坐到楼下的长椅上,仰着头让夜风吹发热的脑袋。天上弯弯的剪下来的指甲盖那么大的一个小月亮,还有旁边更小的一颗星。

陈优把最后一个同事送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继续向前朝自己家的方向开,心里有些许的遗憾。下午开会的时候,唐沁甜坐在会议桌的对面,手边摊着记事本,她没有记会议内容,只是在纸上随意乱画,安静地坐在那里,清秀,干净,像水洗过一样。晚上饭桌上,好像是无心的,又好像是有意的,她就坐他身边。谁跟她喝酒她都一饮而尽,他一眼看出这姑娘想要借酒撒疯。

一个女人想把自己灌醉,一定是想干超越清醒底线的事。但前面说过了,陈优是一个谨慎的人,在所有事面前都能迅速准确地权衡利弊。有时候他甚至有些恨自己的过于理性——该死的理性像便秘时堵在肛门的大便,常常塞得满脑子都是,却怎么都排不出去。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唐沁甜的短消息。

“我的钥匙掉你车上了。进不了门。”

陈优把车靠到路边,开了灯,仔仔细细找过一遍。没有。于是拨通了唐沁甜的电话:“小唐,还好吧?现在哪儿?”

“在楼下坐着呢。”

“你钥匙不在我车上啊。”

“那怎么办?我好像掏出来过……是不是掉饭店里了?”

饭店也关门了呀。陈优刚要说话,唐沁甜又说:“反正你不管我,天当被褥地当床,我就在外面睡一晚好了。”

“这怎么行?你一个大美女,明天不见了可有人要报警抓我的。”陈优说,“你坐着别动,我四十分钟到。”忙忙地扭钥匙打火调头开回去。

唐沁甜放下电话,继续把头靠椅背上。夜风中夹杂着不知什么花的味道,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甜香。过了一会,她站起身来,有点摇晃地走到自己家的信箱前,把两枚大门钥匙塞了进去。

陈优的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怎么样?没喝多吧?”唐沁甜一上车,陈优就拉过她的手按脉搏,“没关系,好多了。我找个宾馆把你扔下去。”说着抽回自己的右手去挂车档,却被唐沁甜一把拽住:“不要走!不要把我一个人扔下!抱我一会儿……”

于是,那一夜成了沁甜永恒的回忆,生命的沸点。她在热水龙头下一点点洗净身体,浑身颤抖地把自己送到陈优面前。一寸寸吻过他的皮肤,看他背上的痣,腿上的胎记。她并不是想跟他上床,并不是想跟他做爱。她只是爱他,太爱他,想跟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其实也就是做爱了,只能是做爱了。

第二天清晨,陈优在离公司五分钟的车程把唐沁甜放下,自己径直往公司去。唐沁甜带着快乐的战栗,买了早点慢慢往公司走。那一天,她几乎没有任何心事上班了。

中午的时候,陈优来了,找谭振业。路过唐沁甜时,像平常一样跟她点点头。谭振业正好陪一个客户在会议室谈事情,一时半刻不会出来,看陈优一个人在他办公室,唐沁甜跑了进去。

“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当然可以啦。”陈优笑了笑,却并不招呼她,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喂,我是陈优,小刘,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试剂……”

沁甜往后退了两步,掩上门出去,心像门把手一样冰凉。他并不像她那样,急切地想在每一刻看到对方。

一样从容的举止,一样优雅的笑容,在他身上,却找不到昨晚那个温柔爱她的男人;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出一点点温存的痕迹!如果不是一再从镜子里可看到脖子上那几道浅浅的吻痕,她都要害怕昨晚其实又是她的一场好梦……

有时候她想,她宁愿回到那些暗恋的日子去,回到她日复一日地在绿萝上写着“我有多爱你,你从来不知道”的日子去,宁愿一切没有发生过,没有拥有过——那样,她就还可以幻想着,这份沉淀已久的痴迷,捧出来会有多大的光芒;幻想着诉说衷肠后,他会有多大的欣喜,而绝不是现在这样!现在,她鼓起勇气,倾囊倒出所有,却充其量只是他快乐生涯的一次抖动,是他不为人知的一个小秘密!现在,他近在咫尺,谈笑风生,却只是她的老板!他心情好,愿意来找她,她就浑身发光发热迎上去;他不愿理她,她就什么借口都没有。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他的阴影下:白天,她的眼睛只是为了寻找他,耳朵只是为了聆听他;晚上,一闭上眼睛,也全是他在吻她,在爱抚她,全是那只在她滚烫的身体上四处游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