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凡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来市行前，省行的左行长和自己谈话时说：“你年轻，业务上我放心，但有两点你要牢记。虽说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不再搞论资排辈，可你毕竟是全省最年轻的干部，又是省行下去的，和我一起做过课题，难免别人对你有些微辞，所以做人做事要低调，尤其是注意和其他同志搞好关系，当然不是要你无原则的，要通过工作业绩和人格魅力展示和历练自己；二是千万注意自己的言行，过好权力关，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贪财，不要贪色。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可一个腐败的男人背后也有一个贪婪的女人。”若凡知道左行长对自己的期望，几年来若凡跟着左行长这个老信贷专家抓了一些大的项目，深深被老行长的业务水平和人格魅力所折服。左惜才从第一次带张若凡去现场办公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刚分来不久的大学生，那时左行长还是主管信贷工作的副行长。六年后，左行长早已当上了省行的一把手，若凡也成了信贷处的骨干。这次班子调整左行长本想让若凡在微水行再历练一段，后来考虑到金城这几年的信贷需求越来越大，增量多，风险也大，高澎湃有股冲劲，有魄力，是干工作的好手，但隐约有一种担忧。一个项目有风险，就会导致金城的整个信贷业务停盘，省行不良资产就会超过总行的警戒线。为此他把自己嫡传弟子张若凡调回来帮高澎湃把好信贷关，当然这层意思他没有向高澎湃和张若凡挑明。高澎湃启用刘中放主抓信贷也就不在左惜才的意料之中。左惜才只要见到张若凡时就会过问一下信贷工作，他再三叮嘱张若凡协助做好信贷工作，尤其是大的决策上，一定要注意防范和规避风险。�
近一年来张若凡时刻注意与高澎湃和其他班子成员的沟通，大家关系都很融洽。只是让他头疼的是章涧溪，他从心里是喜欢涧溪的，从见到她的那天起就把她当作一个小妹妹，尤其是涧溪当年的率真让他难以忘怀。可也正是当年的年轻，不知隐讳，给别人留下了口舌，不是亲戚，不是老乡，不是同学，两人的交往过甚就不好解释，男女容易出绯闻，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年轻干部，大家都睁大了一百只眼睛放大你的作为。他几次想向涧溪讲明这一切，可他知道，那样会更加伤害涧溪，以涧溪的性格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能感觉到涧溪对自己好，涧溪还是那么的单纯，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回避。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工作中涧溪和其他人很难融和到一起，就连何申对涧溪的态度也是敬而远之。�
若凡想劝涧溪注意一些工作方法和程序，可他又深知涧溪的性格。在现在的位置上自己显然不便多干预什么，人言可畏呀。有一天，左惜才行长和若凡谈完工作后说：“听说你和一个女同志关系不错，还把她特意调到了内控部。”若凡刚要解释，左行长摆摆手说：“我相信你，但你还年轻，一定注意保护自己，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
若凡是一心一意要干出一番事业的，自然就没有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关注涧溪。为了避嫌，自涧溪到内控部后就有意识地冷淡涧溪，刚开始，他只是想淡化两人的关系，但他注意到涧溪在主动接近高澎湃，同时涧溪也在疏远自己，更可怕的是他从涧溪那怨恨的目光中感到了她对自己的误解。他不知涧溪是不是有意，涧溪和高澎湃走得越来越近，已经有一些议论了，这让他又担心，又矛盾。担心的是涧溪在做一件傻事，会让不谙世事的她在行里生存更加艰难。可他又没有理由劝阻她，只能任其自然发展。矛盾的是这样对他反而是一种解脱，别人的视线就会从他身上移开。�
现在涧溪的问题还没解决好，自己一不留神就陷入了另一种尴尬的境地。他发现从年前商量指标问题后，高澎湃和刘中放对自己的态度不如从前。过去他们三个在一起都是毫无顾忌，现在他们对他都很客气，让他在客气中感到了一丝生分。�
年后再议指标问题时，若凡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高澎湃说：“丢贷款就是丢利润、丢费用、丢工资。目标是什么？是我们行动的指南，是全行为之奋斗的方向，如果连想都不敢想，还怎么放开手脚工作？何况金城是金川省经济发展中心，交通区位优势明显，纺织原料基地，医药产业发展迅速，号称川中明珠。通过走访计委、经委、工商局、招商局等部门，据不完全统计约有200亿的市场需求，我们是龙头大行，那么龙头大行就要有龙头行的样子。”高澎湃的发言定了调子，大家都纷纷赞成。若凡只是简单说了同意，没有更多的阐述，其实他心里是有保留意见的。�
事后左惜才把若凡叫到办公室，很严肃地对若凡说：“我知道你们年轻有魄力，但千万不要惟指标，别忘了风险掌控力就是核心竞争力，就是赢利能力，贷款本金的损失是任何收益都无法弥补的，丢掉了贷款，就丧失了利润之源，费用和工资就无从谈起。要你把好信贷关，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呢？”�
若凡委屈地想我又不管信贷，如何把关，想不同意行吗？再说，也就是指标，高澎湃也不会以未来风险为代价实现简单的信贷扩张追求短期利益的。但大老板不管这些，他冷着脸对一言不发的若凡甩下了一句沉甸甸的话：“如果金城行贷款出现问题，你难脱其咎。”�
若凡明白大老板不愿批评高澎湃，是怕挫伤了他的士气。再者左行长在高澎湃上任时，对高澎湃特别授权，省行除政策指导、监督外，尽量不干预其经营管理，让这帮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放开手脚，全力打造强行。若凡是左惜才在金城行的眼睛、耳朵，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高澎湃想，即便是左惜才行长亲自督阵也无所谓，自己就是要好好工作，正好通过若凡展示给大老板。�
刚到金城时，大老板曾问若凡新班子怎样？高澎湃怎样？若凡说都很好，重大事情都是集体讨论决策。可现在刚一年，总不能把没有凭据的事情向大老板汇报吧，目标是容易产生导向问题，但只要控制好，也许还是件好事，自己在贷款问题上多留心就是了。�
有了50亿的目标树在前边，大家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金城二环路需要资金15亿，高澎湃、刘中放亲自去市政府谈意向，经过多方工作，最后A行拿到8亿元的贷款权。成功营销8亿贷款一炮打响，大家更受鼓舞。左惜才对此笔贷款也甚是满意，亲自参加了签字仪式，张若凡在庆功宴上对高澎湃说像这样下去，50亿是能实现的。�
这天上午，若凡要去中山支行调研，在大门口碰到天达集团的胡得宝总会计师。胡总原先是市天翼拖拉机厂的财务处长，天翼拖拉机厂原是市里的利税大户，买拖拉机的要托人才能一手交钱，一手开走拖拉机。不然就先交钱，再慢慢等着提拖拉机，不过这只是拖拉机厂人美好的回忆了。近几年产品滞销，厂区停了一片红色拖拉机，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和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是那么不协调。工人们靠吃老底只能领个基本工资，厂里欠A行的贷款一个多亿现在连利息都还不了。高澎湃和刘中放到天翼去过多次，每次勉强还点利息，可以说天翼成为金城行的一大块心病。前些日子驻厂信贷员汇报说企业正在搞兼并，他们在市政府的撮合下，搞了个弱弱联合。高澎湃戏谑负负得正，没准人家弱弱还变强了呢，让大家密切关注天翼改革的情况。若凡从企业动态上了解到天翼和通达三轮车厂合并，要推出农用三轮车、收割机、拖拉机等系列产品。市政府对两家企业的兼并重组很是寄予希望，高澎湃、刘中放也很看好企业未来发展，但若凡总感到企业兼并后尽管有政策扶植，但产品太乱，太杂，未必效益就好。而且企业的班子是简单的一加一，没有新气象，也容易重蹈覆辙。当然这只是个人看法。没人问他，他也就只是关注。�
胡得宝和张若凡很熟悉，当年天翼的贷款是张若凡经手审批的。张若凡说：“胡总可是贵客，我们找也找不到，今天怎么屈尊上门来了？”�
“快别损我了，我们确实没钱还贷款，不过我们也一直在积极想办法，眼下好了，今年一定不再欠利息了，我这不是负荆请罪来了？走、走、走行长老弟，我去给你汇报汇报。”一边说一边拉起若凡的胳膊。�
若凡和胡得宝回到办公室，胡得宝说：“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吧，这次重组后，大家很有信心，争取打个翻身仗。目前我们拖拉机改装的农用三轮已经过了有关部门检测，就等大规模生产了，可资金还有部分缺口，还需你们支持。”�
“我们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新产品卖不出去，咱们是不是又要玩捉迷藏？”张若凡明白胡得宝今天是来游说贷款的，他想贷款是不可能的，但又不好直说，你要一棍子打死人家，原来的贷款和利息不就泡汤了？自己只能和他打哈哈。�
胡得宝却认真起来：“老弟怎么能用老眼光看人呢？现在真是形势一片大好。有市政府的免税等一系列扶植政策，有外聘专家的产品设计，有我们国营大企业的基础，有我们金川农业大省的市场，企业这次注定要再创辉煌的。”�
“别提你们的扶植政策了，你们重组，还不是搬出市政府赖掉了900万元的利息，当时是不是贷款本金也想赖掉呀？但愿这次不是王婆卖瓜，我先预祝了，等你们企业正常运转了，还了我们贷款，我请你喝酒。”�
“老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改制不都是能甩就甩的吗？我们只是按政策免了利息，那些纯属政策因素。不过眼下，我们还得到咱行来求米下锅。中山支行说已将贷款报告打上来了，不知你看了没有？”�
“我不管贷款，现在新增贷款要审贷会批，不是哪一个人能决定的。”张若凡的意思是告诉胡得宝贷款管理机制变了，不会像以前那样说通重点人就可以，现在是规范管理，是市场经济。�
胡得宝显然明白这些，他是不愿放弃任何机会：“我就是为这事来拜访你们这些财神爷的。”�
若凡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噢，我明白了，你是来游说的。”�
胡得宝有点急：“怎么能那么说呢？我只是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改天请各位领导去我们集团实地考察。”胡得宝知道若凡对自己和企业的印象不好，但这也怪不得人家，现在企业不争气已是欠息大户了。他想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就说来前已和刘中放约好了，要到刘中放副行长办公室去。若凡正懒得和他多说，就领胡得宝过去，可一出门胡总就自然地往左走，看来对刘中放的办公室已是很熟悉了。若凡说：“你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若凡来到中山支行，重点问了天达集团贷款和生产的事情。行长李明和信贷员都很兴奋，说企业全面生产需要2亿资金，新推出的农用三轮小批量投放市场效果很好，现在销售公司已接到了不少订单，就等资金到位，开足马力生产了，如果此笔贷款营销成功，就是我行继二环路贷款后的第二大手笔。若凡说营销贷款的思路是对的，但要注意风险，要对企业发展有个准确的预判。不要单凭企业提供的数据，要对产品有多大市场需求，在同类产品中的竞争力如何做进一步细致的调查。现在邻省就有现成的农用三轮生产民营企业，这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再者企业重组后，人员多了，各种成本也就加大了，效益如何，这些都需要你们提供第一手详实准确的资料。�
下午若凡回到行里，想和高澎湃沟通一下天达集团的事情。进去后，只见高澎湃和庄大伟正在看一幅图，画面上是一座座如明珠般镶嵌在青山绿水中的
别墅群。高澎湃说你来得正好，看看有兴趣吗？张若凡凑上前去，看明白那是清音伊甸园的设计图。�
清音伊甸园是古氏
房地产的又一楼盘。古氏房地产公司是金城比较大的房地产企业，老板古听涛四十多岁，原本是职工大学教会计的老师，人长得气宇轩昂，很受学生喜欢，和原先在菜店卖菜的老婆
离婚后，娶了副市长的千金。后来又和几个朋友一起出资注册了房地产开发公司，古听涛也就当上了董事长兼总经理。古氏去年开发的清音雅园在没开盘前就售出了八成。张若凡说：“很是诱人，可价格也应该很高吧。”�
庄大伟指指楼盘用欣赏的口吻说：“古氏的楼盘是经典，价格高，市场才好。如果价格低了，反而没人敢买了，现在的暴发户就是讲一个贵字。怎么样，两位行长来一套，人家可是内部价给我们的。”�
“和暴发户住到一起，自己还不天天受刺激？”张若凡一边说一边摇头。大家也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多少让张若凡有点不好意思，他自嘲道：“你看，我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挺没风度吧。”�
高澎湃说：“你那么紧张干吗？今年我们目标实现了，我们自己也申请盖一片TOWNHOUSE（连排别墅）。”�
庄大伟兴奋地说：“君无戏言，我们可要为别墅去拼命了，高行长到时可不要反悔呀。”�
高澎湃不再接他的话茬：“我只看行动与效果，别只说不练。古氏楼盘再详细的情况审贷会上再说吧，不过要抓紧，你千万要盯死了。”�
庄大伟连连点头：“好的，我尽快让他们组织材料上会，那我就去准备了。”随后又冲着张若凡笑了笑：“我先走了，给你找点葡萄去，你们谈。”说完拿着效果图就出去了。�
高澎湃笑着说：“现在各方面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营销工作很顺利，如果上半年能完成30亿，你算算今年的利润要增长多少。”�
若凡知道刚才庄大伟肯定是来汇报古氏
房地产开发贷款的事，看来高澎湃非要完成50亿不可了。望着高澎湃兴奋的样子，张若凡不知如何说出自己的担心。这时，门口传来“笃笃笃”的声音，有人敲高澎湃的门。随着高澎湃说请进，涧溪进来了。若凡望着涧溪淡漠的目光，说：“你们谈，我先过去。”高行长并没有挽留，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