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正风想了想,道:“所谓房中之术,乃是道家修炼的一种秘术,意在通过周公之礼涵养身心。据说修炼得法可祛病强身益寿延年,甚至白日飞升。”周公之礼……上弦突然想到,她不明白的这些事都跟周公之礼有关,那姬正风肯定已经知道了……她不懂周公之礼,只可能有一个原因的。本来姬正风只是怀疑,可是见上弦听到周公之礼的反应,也立即明白了……看来她和皇夫大人,尚未行过周公之礼呀。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凛,自古密探多不得善终,窥探他人隐私,本就是与盗贼无异的一件差事,死也多半死得无声无息。如今他无意窥测了天家私密,这位女皇陛下定会想办法除掉他吧。
他心中悲苦只有一瞬,做这一行,就没想过有善终,只是不知道这位女皇陛下究竟要怎么发落。坦诚无惧地盯着上弦,等来的却是一句:“姬卿家,朕不懂周公之礼的原因卿家已经猜到了吧?”想不到她如此坦白,姬正风也不含糊,这事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实在不必做戏。微微点头,本以为她会假惺惺说些场面话,再赐他一死,哪知道她一脸郑重:“卿家身为青冥司执事,此等机密之事有多紧要,自不必朕多言。今日朕召卿来,除了嘱卿保护林侍郎以外,什么也没说过。卿可省得?”就这样?
“臣省得。”
当然不会就这样了,她只是还拉不下脸来罢了,以后不知要用什么毒计来暗算。姬正风心中暗暗自嘲,告辞退下。待姬正风退下,上弦心中始终还是不安。她突然想到胡海平也是武术世家出身,有关黄梁道和林无语的事,也许他知道一些也说不定,于是又招来了胡海平。
胡海平听她问起林无语的事,还没答话,就先笑了出来。
“陛下,臣以前也听过传言,说黄梁道的新教主宠爱幼妹。那小姑娘被宠坏了,天天逼着自己的哥哥叫她姐姐,说什么她才是一家之主。臣以前只当是以讹传讹,并不相信。直到上次和陛下一起去林侍郎的官邸,亲眼看见林侍郎的骄横无礼,这才信了。”胡海平说到这里,一脸乐不可支,看来的确是觉得这件事十分有趣。
可是这种别人的家务事,上弦没有兴趣知道。“胡卿家,你可知道林无语道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臣却不是十分清楚了。臣只知道,黄梁道的教主之位,只传长子。五年前,上任教主飞升之前,都只知道他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林侍郎,以为这一次黄梁道会拥立一位女教主。没想到他留下遗言,说还有一个儿子,一定要林侍郎去找才能找到。后来那林侍郎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哥哥,就是现在的林无语道长。至于她是从哪里找到自己的哥哥的,臣就不知道了。不过都说这位林无语道长医术通神,仁心仁术,他继位为教主这两年,黄梁道声誉大振。”上弦又问了一会儿,仍然不得要领,胡海平知道得还没有姬正风多。说来说去,上弦只知道这位林道长真的是位名医,而且心肠似乎还不错。除此以外,就再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
上弦回到坤安宫的时候,萧默然正在看书。
她的心本来很乱的,他为什么要放林道长进宫?晨曦为什么会结识林道长?晨曦跟林道长究竟……晨曦,晨曦,一想到晨曦,她心就全乱了。可是见到萧默然端坐在书案后,丝毫不为她的归来惊扰的专注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平静下来。
她始终学不会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总是被惊扰。不似他,任何时候都清清静静,不动如山。红色的殿堂,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帘幕,金色的彩绘,金色的流苏,暗红色的书案后坐着一身白衣的他,长发一泻而下。他神情专注,时间也便好像静止了一般。她不想承认,这坤安宫金碧辉煌的陈设,合该陪衬他这样的美人。不愿惊扰他,就好像以前每次回来一样,她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大约是已经看完了一页,他静静合上书册,放到一边,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缓缓地站了起来。上弦只觉眼前光影变幻,微风拂面,已经被他揽进怀里。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角,在她耳边低声问:“弦儿,今日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做贺礼?”这句话,他以前年年都问的,可是她总是都答不上来。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样,只是一直不敢跟他说……默然哥哥,我不要什么贺礼,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哪里也不要去。
其实她一直都是自私自利的,只不过掩饰得很好,谁也不知道……
这种话,以前不敢说,今天更不会出口。
“殿下拿主意就好了,殿下选的一定是最好的。”
他选的一定是最好的,只是,绝不会是她想要的。不怪他给不起,只怪她太贪心。“弦儿真的不自己选吗?这种机会一年就这一次。”
上弦仰头看他,他微微含笑,眼神满是宠溺。
“说吧,今天你要什么都给你。”
什么都给?那我要你,你给不给?你今天给了,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呢……你不会给的,所以我也不想要了……
“殿下选吧。”
努力对他笑,可是她只会假笑,还是说点别的吧。
“殿下,今天晨曦带了林无语道长进宫,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林道长是有名的神医,他新拟的食谱我已经看过了,以后照着他的来,弦儿你就不用每天吃那些难吃的东西了。”真的是他准了,为什么?
“殿下,林道长乃是方外之人,出入禁苑……不妥吧。”
上弦的担忧,换来了萧默然一阵轻笑。
“弦儿,你不信长生道就好,不会有人知道他进过赤宫。我说过了,这宫里的事乃是我的职司,你不用让自己身陷其中,只要专心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好。其他的事,就不必担心了。”
真的?不会有人知道,怕人知道,那又何必让他进宫?不让他来不就好了?“殿下,晨曦说林道长以后还会常常进宫来,这也是你同意的?”
“他拟的食谱也不可能一成不变,自然是要他常常进宫来给你问诊,才能随时修改。弦儿你说是不是?”他笑着问她,语气却是不容她质疑。
他……不想再谈这件事了,可是她却越来越担心,他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叫她敬鬼神而远之,不要和修道之人有什么瓜葛的是他,如今准道士入宫的也是他。只为了给她看伤?那以前为什么不让林无语进宫?一定要晨曦来引荐。难道他又在对晨曦……动什么歪脑筋?
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仔细想,可是什么也想不到。不行,不能让晨曦有危险。“殿下,不要再让林道长进宫来好不好?”
啊,话出了口她才惊觉,她……竟然在求他。
始终还是改不掉,对他撒娇。以前有什么为难的事,只要这样软语央求,他总会为她办好。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会保护她、纵容她的默然哥哥了,这样的错不能再犯。以后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下去,没有人能帮她……每一个皇帝都是这样,这是自己选的,没有人逼,所以一定要走下去。
他的神情有些为难。为难……不该是他的表情,在她记忆里,他总是淡淡的,一切尽在掌握,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为难。“弦儿,他能治好你的伤,等你伤好了就不让他进宫了,你说好不好?”不好,不好,当然不好了。是为她的伤?的确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但这件事会威胁到晨曦,绝不能让他再入宫。“殿下,我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那位林道长再是医术通神,始终也是方外之人,不合适进宫的。”“弦儿,事有轻重缓急,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你的身子重要?这样吧,以后他再进宫来,我陪你一起去见他。你说好不好?”不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让他进宫就是不好。
“弦儿,你这伤一日不好,我便一日不安心,那位林道长我也不喜欢,可是他的确医术高明。”说到这里,他笑了。
“你看,只要你早日康复,他就不用再进宫来了,你说对不对?”
语气里是逗弄的意味,话音刚落,是他的轻轻一吻。
“可是朕不想再让林道长看伤了,就算以后殿下再让他进宫,朕也不会见他。”他的意思她一向少有忤逆,但并不代表他的吩咐她一定要尊崇,有道理的话,她当然会听,没道理的,任是谁说的她也不予理会。他听了这句话,只是笑,什么也没有再说。
月华如水,上弦已经睡着了,萧默然凝视她的睡颜,又想到她今日所说的那些话。不让林无语进宫吗?其实,和她比起来,他更加不喜欢那个林道长吧。不该说不喜欢,一想到那个人曾经用那种眼神注视着她,只想把他拉出来凌迟。只是这次是月晨曦要引他进宫。这位太子殿下,真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愚蠢,以为随便找个风月老手,就可以分去她的注意了吗?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然要帮帮忙了。
果然,她一听说那林道长曾沦落风尘,马上就担心晨曦是不是与他有染。她不是笨,其实是很聪明,遇事总能随机应变,看人也一向很准。只可惜,有些事她始终都不懂。
有些事,他不想让她懂,她就永远都不可能会懂。
今天她又来撒娇,差一点就答应了她。她难道真是花精幻化?总也有办法突破他的心防。罢了,以后她不想见林无语,他倒是很有兴趣会一会这位黄梁道的新教主。他于医术其实并不精通,医书读得再多,缺少经验,任凭他聪明绝顶,也不可能无师自通成神医。这些日子能为她拟定食谱,运功疗伤,多半是因为他自己也曾受过那一场外伤。只是阴体阳体始终是不同,他用过的药,用在她身上不见得会有好效果。所以她复原得慢,他也不能急,只能慢慢摸索。
那个林无语说什么房中之术,他以前也知道道家有所谓合籍双修、百病自解的说法,只是从来也没想过真的去用。今天翻遍典籍,也只找到一些采阴补阳、御女之术之类的东西,于治病疗伤毫无用处。
看来,那些修炼之法乃是不传之秘,不见经传,下次他再进宫来,倒是可以好好请教请教。说她这是心病,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她这是心病。只是,她的心病,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治好,难的是治好了她的,他的却又有谁来治?今天又是她的生辰,年年问她同样的问题,她年年都是同样的回答。其实,她想要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不说,又怎么知道他不愿给?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她在梦中也是微微皱眉。
以前不这样的,他还记得她年幼时,即使在睡梦中,也嘴角上翘,不知有什么开心事,睡着了还接着笑。惹得他常常揣测,她究竟做了什么美梦。
她就是这样爱笑,一点小事也能笑上一天,遇到不开心,却转身就忘。又很调皮,为了不想用膳可以费尽心机,撒娇使计手段用尽。还很缠人,走到哪儿她都蹦蹦跳跳地跟着,纵使他轻功卓绝,也敌不过她的恒心。若她永远是个小姑娘该多好,看她笑,任她撒娇,由她蹦蹦跳跳地跟着,他自会护她一世。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要当什么皇帝?要当皇帝,她便不能笑,不能撒娇,不能跟着他了。
原来有个夏依依,三天两头跑来跟他争论,要他不能太过严厉。
不能太过严厉?他们都可以对她不严厉,可以怜她宠她,唯独他不可以。要做盛世明君,她得先学会保护自己。这一路等着她的,只有刀光血雨,没人护得住她。
不准笑,一笑就会有人投其所好,不准撒娇,谁也不配给她撒娇,更不准跟着他,他乃是敌人,必须打败他。这些,都是以前的想法了,那时他是太子太傅,是她的摄政王。
如今不同了,他是她的丈夫。
受不了她心心念念的家国百姓,受不了她每日在朝堂上对着那帮男男女女,更受不了敢对她搂搂抱抱的月晨曦。她是他一个人的,不只人是,心也应该是。
史上少一个盛世明君,与他萧默然有何相干?她既然自己决定了这门婚事,就只能认命。只是,这次佳林起了异心,居然连徐采薇都惊动了,实在是有些蹊跷。林怀安那个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可惜,再打什么主意也都没用了,他决定了,就是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