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飞机场

1976是很不寻常的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年初,唐山发生了大地震,一下死了三十四万人。也是在这一年,影响中国历史的三个巨人,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去世。

吴文翰、匡玉凤也是在这一年仙逝的。

格子的爷爷吴文翰相貌堂堂,虽然是农民,却有鸿鹄之志。

吴姓人家在匡家庄是外姓,据说是从云南迁徙而来。

村北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青石桥,桥造得敦实气派,桥身上刻着:滇军教头吴秉成捐资建造。

吴秉成是吴姓人家的先祖,据说是吴三桂的后裔。想必是先祖捐了银子,行了不少公德善事,才得以在匡家庄安居下来。

吴文翰年轻的时候,耍枪弄棍,干过许多冒险的营生,不但没有出人头地,反倒弄得家贫如洗。

财主匡文福家的地和他家的地挨着,春天播种高粱的时候,吴文翰开始和匡文福的女儿匡玉凤眉来眼去。

歇晌的时候,匡玉凤迎风站在地头,手臂高高地搭在前额上向这边张望,吴文翰这时总会被匡玉凤胸前两个鲜桃般的乳房搞得浑身燥热。

匡玉凤高挑妖冶,性格爽朗,没人的时候,玉凤便叫他到地头喝水。

高粱一天天长高了,满坡都是绿油油的,看上去像无边无际绿色的大海,他们的欲望和庄稼一样,长势喜人。高粱齐腰深的时候,他们顺理成章地在高粱地里开始偷情。

吴文翰是属于人穷志不穷的那路人,他只管欢愉,他自己欢愉,同时也尽力让匡玉凤欢愉,野蛮地获取,也野蛮地奉献。尽管两人搞得热火朝天,但他心里明明白白,他从来不和匡玉凤谈婚论娶。

秋天,高粱收割了,一片片高粱倒下了,眼看着他们的阵地越来越小,他们的好日子像秋后的蚂蚱。于是,他们像老鼠储存冬粮一样,加紧了交欢的频率……直到最后一片高粱收割完毕。

匡玉凤后来嫁到了北河那边的财主家。匡玉凤嫁人前对他说:我不是不想嫁你,是我爹瞧不起你家的穷。

匡玉凤的话好比铁锤敲在吴文翰的心头。

但匡玉凤的命似乎并不好,嫁过去的第三年男人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淹死在北河里。

男人死后,寡妇匡玉凤第二年就拉着一大车嫁妆回了娘家,她坐着她家叮当作响的大车经过北河时,让她爹把大车停在石桥上,她对着河水干嚎了两声,说:

死鬼,你冤哪!

她爹问:死都死了,还冤啥?

她不说话,上了车,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让他爹赶车走了。大车经过地头的时候,她看到了吴文翰的儿子狗子。她下车搂着衣衫褴褛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她既可怜孩子又恨那个不争气的男人……这一切,他父亲都看在了眼里。

没有这一幕,狗子就会被还乡团挑在刀尖上,那后来的事就不会继续了。

匡玉凤变卖了从婆家拉回的一大车嫁妆,那以后就失踪了。有人看到她在青岛大窑沟摆了一个馄饨摊子,也有人在青岛栈桥看到她给大鼻子洋人推着小孩车子。

匡玉凤嫁人后,吴文翰娶了一个佃户的女儿,穷人家的女人本来就像草芥一样,加上男人又不体恤,说死就死了,身后留下一双儿女。

吴文翰三十几岁就成了鳏夫。没有女人的羁绊,他更不着家,一会在青岛一会到烟台,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偶而回来,唯一做的事,就是带儿子去店口集吃上一顿肉包子。

快解放时,吴文翰看出这天下是共产党的了。他回来闹腾了一阵子,分田地斗地主。还乡团杀回来了,点名要杀他,他和儿子一出门就跑散了。儿子一头冲进了匡文福家。他看到还乡团挑着明晃晃的刺刀进去,一下瘫倒了,像刺刀捅进了他的心脏。但他看到还乡团又很快出来了,后来他听说那天他儿子就藏在匡家门后,匡文福只要使一个眼色,他儿子就没命了。

就这样混到四十好几,吴文翰依然没看到出头的日子。

1956年,吴文翰彻底结束了窘迫的生活,扬眉吐气起来。

他逢人就说:儿子的肉包子到底没有白吃!

他把儿子坐在飞机里的照片,挂在黑乎乎的土墙上,叫村里的老老少少前来参观。

他用儿子寄回来的钱,翻新了老屋,草房变成了醒目的红瓦房。

他几乎不再外出混了。人们总是看到他坐在墙根底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向村口张望……

那个女人果然回来了,匡玉凤最终还是嫁给了他。

到人民政府办好结婚手续以后,匡玉凤就把吴文翰带到了青岛。

公私合营以后,匡玉凤的馄饨大饼摊改成胜利饭店了,她和她的伙计都成了拿工资的职员。

吴文翰到来以后,负责照料饭店里的两只炉灶,他把炉子烧得火焰熊熊,看得匡玉凤总是眉开眼笑。

两人活到八十四岁,同一天合眼,死时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可谓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