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密函-倾城

他走了。

我对自己说,然后在无人的殿前我笑了。星光如流韵般自窗格洒落。晚风如呜咽之声。更漏的水,仍然在一如往昔地滴落。时光悄然逝去。我能数出时光逝去的流痕,然而却了无意义。我笑着。两年以来的守候,无数时光如流。叶落了又生,花落了又开。两年的时光,无数夜晚度日如年的守候。当你触手之时却发觉只是镜花水月。一手流水,了无他物。时光就这样悄然流过了。什么都未剩下,什么都未得到。

太子那失神而惶恐的眼神令我心痛。那是对我无数期盼的致命一刺。他的胆怯使我发觉自己浮游于天的梦想注定只能跌落凡尘。我已无计可施,我的心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了前程,没有了记忆。我的记忆中那个白马素衣的男子已经仓皇而逃。留下我一个人在即将沉没的记忆中的褒国大地之上守望着沧海。

我独自坐着,忘了今夕何夕。侍女们都已悄然退去。大殿之中的烛火开始燃尽。一支熄灭了,两支熄灭了。黑暗不断蔓延。我独自坐在黑暗里,呆呆的。听着更漏的水声,听着年华如花谢一般老去,听着一切都在火焰中燃烧殆尽,化为灰烬的声音。我听到脚步声悄然响起。有一只手轻轻的叩响了殿门。

“是冥埙么?”我道,“请进来吧。”

殿门开了。一个人踏了进来。他低着头,缩着肩。月光之下,仿佛一只蠕动的刺猬。不必看第二眼,我便可以认清:这是虢石父。

“臣虢石父拜见娘娘。”

“虢大夫。”我冷冷地道,“夜闯寝宫,是大失礼之罪。”

虢石父叩首:

“臣诚知惊扰娘娘休息实乃死罪。只是事关重大,臣甘愿一死,但是须得在臣死前报于娘娘知道。”

“何事?”

虢石父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毕恭毕敬地踏上几步,递上,不敢仰视。

“这是何物?”

“臣今晚在后宫盘查,见一人鬼鬼祟祟,从王后宫中出来,似有隐情。臣令人执下盘问,那人支支吾吾,口讷难言。臣心知有诈,搜他身上,却搜出一封书信。娘娘请看。”

我拿过信来,拆开封皮,展开信笺,但见信上写道:

“父亲大人钧鉴:

方今天子无道,宠爱妖妃,荒淫无度,朝纲败坏。女儿几番劝戒,王忠言逆耳。今妖妃生子,其势更固。王宠爱妖妃,将女儿软禁在宫,使军守护。女儿后位,须臾将失之。后位失则宜臼之太子位岌岌可危。父亲主军西戎,国之倚重。愿父亲率军回京,以兵谏之。则妖妃可诛,女儿可长保王后之位也。书不尽言,以待相见之日。女申氏泣拜。”

我合上信笺。我点了点头。我道:

“那如何?”

“娘娘,此信乃王后亲笔,是要搬请申侯还朝,以图东山再起。仅此一信,便可知王后居心叵测,居然谋欲兵谏,此乃犯上的举动。王后本已失宠,大王念她父亲于国有功,又是结发之妻,所以姑且容忍。如今,娘娘只需把这封信上交我王,再巧言数句,王后之位定然不保。”

“后位不保,于我又有何干?”

“娘娘请想,王后一旦罢黜,这后宫之主位,除了娘娘您,还能有谁来主掌?娘娘一旦封后,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娘娘,这母仪天下主政六宫的机会,您可千万不能放过。”

我看着虢石父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感。这个人在我心绪最为低落而无助的时候幽灵般出现在我面前,像一个小丑一样口沫横飞地呼喊着要我去设法废掉王后并取而代之。他居然会这样做。我已经凌乱的思绪难以承担如许荒谬的事情。我冷冷地看着他。我淡漠地道:

“多谢虢大人关心了。虢大人操心朝政,已经是日理万机无暇分心了,现在对大王忠心耿耿居然到了干预后宫之事的地步。”

虢石父扑通跪倒,叩首如捣蒜:

“微臣绝不敢干预后宫之政,微臣只是尽忠于娘娘。王后对娘娘一向侮慢无礼。臣敢怒而不敢言。娘娘素性贞静,封后乃是众望所归。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娘娘,您一旦主政,伯服公子便定然会被受封为太子,将来太子登位,娘娘便是天下主宰……”

太子?

伯服太子?

我的心忽然被这两个词惊动。本来平静如镜的心湖忽然之间被激起一片惊涛骇浪。太子!

伯服可以受封为太子!

我朦胧的意识中,那一片话语仿佛一片光影恍惚出现。

“您是父王的宠妃,我是他的爱子。我们两个人的出逃,会令父王肝肠寸断。而且,作为太子,与妃子私奔,父王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而且,我终究是太子……”

我终究是太子……

他舍不得的,岂非就是一个太子位么?

他的犹豫,岂非就因为他是太子么?

他可以不是太子……他可以不是太子。伯服一旦成为太子,他便没有了继承大位的可能。那么他还有什么可挂念的?

我在那一刹那,脸上忽然感觉到滚烫。热血如海潮一般轰然升起,直冲脸颊。他可以不是太子,他可以不是太子,他可以不是太子!

“娘娘,这……”

“虢大人,将信给我。”

“娘娘您?……”

“大王现在何处?”

“大王今夜在章台宫夜见群臣,商议国事。这……”

“带路!”

虢石父双目爆发出惊人的明亮。他叩首于地:

“是,臣谨遵王后之意!臣立刻带娘娘前往章台宫!”

“虢大夫不必多礼。我还不是王后。”

“娘娘您决策英明。明日太阳升起之时,您便是天下国母了!臣多受夕后娘娘福荫。娘娘,请随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