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学而篇(1)-论语疏证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为政篇》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树达按:学而时习,即温故也;温故能知新,故说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易?象传》曰: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

《礼记?学记篇》曰: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孟子?万章下篇》曰: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

树达按:人友天下之善士,故有朋自远方来。同道之朋不远千里而来,可以证学业,析疑义,虽欲不乐,得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宪问篇》曰: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已知也。

《卫灵公篇》曰:子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能也。

《里仁篇》曰:子曰: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

本篇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

《礼记?中庸篇》曰:君子依乎中庸,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

《大戴礼记?曾子立事篇》曰:人知之,则愿也,人不知,苟吾自知也,君子终身守此勿勿也。

《孟子?尽心上篇》曰:孟子谓宋句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

《荀子?非十二子篇》曰: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已;能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已;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已。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是以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已,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

《淮南子?缪称篇》曰:(与急同)于不已知者,不自知也。诚中之人,乐而不,如好声,熊之好经,夫有谁为矜?

树达按:中有自得,故人不知而不愠,自足乎内者固无待于外也。然非德性坚定之人不能及此也。孟子谓尊德乐义,人不知而亦嚣嚣,正此人之谓也。

又按:时习而说,学者自修之事也;朋来而乐,以文会友之事也;不知而不愠,则为德性坚定之人矣。孔子之言次第极分明也。

○有子曰:

《史记?仲尼弟子传》曰: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

“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贾子?道术篇》曰:子爱利亲谓之孝,反孝为孽。弟敬爱兄谓之悌,反悌为敖。

《大戴礼记?曾子立孝篇》曰:是故未有君而忠臣可知者,孝子之谓也;未有长而顺下可知者,弟弟之谓也;未有治而能仕可知者,先修之谓也。故曰:孝子善于君,弟弟善事长,君子一孝一弟,可谓知终矣。

《战国策?秦策二》曰: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倾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翻墙而走。

树达按:人再告而曾子之母不动者,知曾参孝子,必不为非法之事也。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孝经》曰:夫孝,德之本也。

《管子?戒篇》曰:孝弟者,仁之祖也。

《吕氏春秋?孝行览》曰: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务本莫贵于孝。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

《孟子?尽心上篇》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又《离娄上篇》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知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己也;恶可己,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树达按:爱亲,孝也;敬兄,弟也。儒家学说,欲使人本其爱亲敬兄之良知良能而扩大之,由家庭以及其国家,以及全人类,进而至于大同,所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也。然博爱人类进至大同之境,乃以爱亲敬兄之良知良能为其始基,故曰孝弟为仁之本。孟子谓亲亲敬长,达之天下则为仁义,又谓事亲从兄为仁义之实,与有子之言相合,此儒家一贯之理论也。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逸周书?官人篇》曰:华废而诬,巧言令色,皆以无为有者也。

又《武纪篇》曰:币帛之间有巧言令色,事不成;车甲之间有巧言令色,事不捷。

《公冶长篇》曰: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大戴礼记?曾子立事篇》曰:巧言令色,能小行而笃,难于仁矣。

《卫灵公篇》曰:巧言乱德。

《吕氏春秋?离谓篇》曰:故辨而不当理则伪,知而不当理则诈。诈伪之民,先王之所诛也。理也者,是非之宗也。淆水甚大,郑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请赎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邓析。邓析曰:“安之!人必莫之买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邓析。邓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无所更买矣。”

《汉书?公孙弘传》曰:弘奏事,有所不可,不肯庭辩。常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黯先发之,上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常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背其约以顺上指。汲黯庭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始为与臣等建此议,今皆背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三国志?魏志?刘晔传注》引《傅子》曰:晔事明皇帝,又大见亲重。帝将伐蜀,朝臣内外皆曰不可。晔入与帝议,因曰可伐。出与朝臣言,因曰不可伐。晔有胆智,言之皆有形。中领军杨暨,帝之亲臣,又重晔,持不可伐蜀之议最坚,每从内出,辄遇晔,晔讲不可之意。后暨从驾行天渊池,帝论伐蜀事,暨切谏。帝曰:“卿书生,焉知兵事!”暨谦谢曰:“臣言诚不足采,侍中刘晔先帝谋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晔与吾言蜀可伐。”暨曰:“晔可召质也。”诏召晔至,帝问晔,终不言。后独见,晔责帝曰:“伐国,大谋也,臣得与闻大谋,常恐眯梦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诡道也,军事未发,不厌其密也。陛下显然露之,臣恐敌国已闻之矣。”于是帝谢之。晔见出,责暨曰:“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人主之威,岂徒大鱼而已!子诚直臣,然计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谢之。或恶晔于帝曰:“晔不尽忠,善伺上意所趋而合之。陛下试与晔言,皆反意而问之,若皆与所问反者,是晔常与圣意合也。复每问皆同者,晔之情必无所复逃矣。”帝如言以验之,果得其情,从此疏焉。晔遂发狂,出为大鸿胪,以忧死。谚曰“巧许不如拙诚”,信矣。

《礼记?表记篇》曰:子曰:君子不以色亲人。情疏而貌亲,在小人则穿窬之盗也与。

《孟子?滕文公下篇》曰: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

○曾子曰:

《史记?仲尼弟子传》曰:曾参,南武成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

“吾日三省吾身。

《荀子?劝学篇》曰: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为人谋而不忠乎?

《子路篇》曰: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本篇曰,子夏曰: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礼记?祭义篇》曰: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为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陈无勇,非孝也。五者不遂,及于亲,敢不敬乎?

《史记?赵世家》曰:晋景公时,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阙,阙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阙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阙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原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祀之,世世勿绝。

传不习乎?”

《大戴礼记?曾子立事篇》曰:曾子曰:君子攻其恶,求其过,强其所不能,去私欲,从事于义,可谓学矣。日旦就业,夕而自省思以殁其身,亦可谓守业矣。君子既学之,患其不博也;既博之,患其不习也;既习之,患其无知也;既知之,患其不能行也;既能行之,贵其能让也。君子之学,致此五者而已矣。

《国语?鲁语下》曰:士朝而受业,亘而讲贯,夕而复习,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