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刻骨铭心地失眠了。失眠就像鼓噪着的阴凉的风,在空空荡荡的脑中游移盘旋呼啸。
那一晚整个晚餐的过程就是我对身边的冷婷提心掉胆的过程。饭菜应该说是极为丰盛的,我现在只恍惚记得郑眉很不自在的笑容,彼德不着四六若无其事的样子,岳母忏悔的湿润的眼睛、岳父看起来有些窘迫的一声不吭……而冷婷动作优雅地夹菜、咀嚼、喝果汁,偶尔的微笑则弄得我的心一紧一紧的。
岳母和颜悦色地问冷婷:“姑娘在哪儿上班呀?”
“丰收保险公司。”
郑眉也不自然地问:“工作是不是很忙?”
“有一点,还可以吧。”冷婷很配合地转头看了我一眼,边吃边说,“萧寒工作好忙的,我们经常见不到面。”
岳母脸上慢慢绽开来的笑比哭还难看!在她瞄向我的眼神中,我很明显地感觉出她的无奈和哀伤。
我没讲什么话,尽量装得轻松,但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下酒。鲍鱼上来时我只是用钢叉的尖儿蘸了蘸鲍汁抿了抿,妈的这还是我此生头一次吃拳头大小的鲍鱼哩,现在只记得个钢叉的味儿,还不如猪八戒吃人参果……
当时我暗想,如果能用彻底原谅郑眉的代价来交换冷婷与我的和好如初,就是让我扑到彼德怀里哭着叫上一声大哥也心甘情愿!
吃完饭,我心急如焚。岳母仍是泪人,唉声叹气,我的脸色肯定不好。后来岳父和岳母将我拉到一边,他们打发郑眉和彼德去发动车子,让冷婷坐在桌边喝茶,冷婷会意将头扭向窗外。岳母从包里拿出一叠钱,钱的上面放着郑眉那天执意给我的卡。
“小寒哪,妈和爸对不住你啊,小眉这孩子……”她把钱和卡递给我,“这钱也算他们的一点赎罪,你就收下吧。”
两位可怜的传统的但自尊已几乎完全被撕破的老人,战犯似的颤抖着站在我面前,像等待宣判一样紧张地望着我。看着岳母红红的眼睛和岳父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的心都快碎了。
我缓缓摇头,声音哽咽:“爸、妈,不必了。这是我同郑眉之间的事,与二老无关,你们为我们费了太多的心了……”
岳母哭着说:“我可怎么向你的父母交待啊!”
我保持着微笑,用力将岳母握着钱的手推回去,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来解决。您也看到了,我是要同郑眉……分开的。请二老不要再操心了。你们要注意身体。”然后我快步走到冷婷身边,“走吧。”我拉起她的手看也没再看岳父母,迅速走出房门。
郑眉在酒店门口等我们,我说:“找时间我俩将手续办了吧。我们先走了。”
郑眉看着我轻轻地点点头。
冷婷未与她打招呼,我们从她身边走出庭院大门。
我正要拦的士,冷婷猛地甩开我的手,坐到旁边停着的一辆的士里,在我的惊愕间,车转头开走了。我连忙打电话给她,她那边早有准备,铃声一响就被她按掉。我不停地拨她不断地按,到后来,她索性关机……
可能什么都结束了……
已经凌晨3点,我下楼到士多店里买了两瓶啤酒,回到家猛灌一气。喝得猛了,一摊酒液顺着下巴和胸脯洒到床上,我就盘腿坐在潮湿的床单上直至天明。
一直坐到早晨8点,我始终醒着,很疲乏,但毫无睡意。双目肿胀,头很疼。我到楼下肠粉店吃了碗肠粉,买张《深圳早报》,摇摇晃晃来到百合大厦28楼编辑部。
我不敢再给冷婷打电话了。这件事对她的刺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想起她曾认真地对我说过:“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子!”——我是自私的!至少我忘了冷婷是一个有血肉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她不是我的道具,即便是现在,我敢很痛快地说我是发自肺腑地爱她吗?我不知道。并且,从另一个角度说,我真的没有资格去爱她。
黄总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让我关上房门。平时不抽烟的他拿出盒中华来,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一支,点上烟后,我心情稳定下来,努力将自己从乱七八糟的回忆中挣脱到工作中来。
窗外阳光舒缓地照射进来,与空调吹出的冷气相融合,屋子里呈现出一片明净与温和。黄总脸上不见了以往的严肃,换之一种年轻人的率真。
“最近一段时间萧寒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怎么回事?”
我当然不能同他倾诉我这家毁人散又丢了女朋友的悲惨故事——这都尽是些什么样的事儿啊。
我说:“的确家里有些事,不瞒您说我准备离婚。”
“嗯。”他果然毫无半点吃惊神色,停了停说,“找你来是想透露些消息,因为从这一段的工作来看,你要比其他人要稳,所以,今天咱们的谈话内容暂时不要散布出去。”
黄总告诉我更让人沮丧的消息:报社上层几位领导相互抵触,都想独揽大权,胡水副社长将社长吴村拉拢到他那边,准备将一亲信弄进来顶替黄总。副总编刘凡见势不妙立即见风使舵开始半公开地指责黄兆峻工作不用心、把编辑部弄得散沙一片等等。也就是说报社编辑部门要重组,支开黄兆峻。
黄总突然间就成了孤家寡人,他再找不出可以信任的人,看中了我。
“试用期早已过了,但工资问题还迟迟定不下来,我要透露给你的主要问题就是这个。”说到这儿,黄总颇显无奈:“聘用时我答应大家试用期3000元,转正后调至5000。但胡水和吴村提出‘不但不涨,反而要降’的理论。他们认为深圳市打工工资平均线是1700多元,报社员工就应该以此为基数,根据工作表现按百分率增薪。而像你和大仓的工资要高些,高出普通员工500元。这样,你们的薪水甚至还不如试用期时多。”
“大家议论您要离开报社是吗?”
“是胡水造的谣,我从来没有要离开报社的意思,要走也是最后一个。”
他的话我好像听明白了,意思是要我联络众兄弟姐妹做他的后盾与胡水之流进行抗争。除了每天打交道的这10名编辑记者,其他人都已弃他而去。他只有发动群众力量,夺取阵地。至于工资方面,我们有两个专职的会计,降薪的事从他们那多少得到些耳闻。但老总们的工资仍是要再涨的,目前他们的工资大多持平在每月1万。周荭悄悄告诉我们,几个老总经常在一起分钱。“那场面跟分赃似的。”周荭气愤地说。
投资商很少来报社视察,数百万的款项一早儿就放在银行里,像胡水这种素质的人肯定消停不了,我猜他垂涎这笔钱连杀了我们的心都有!
“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因为你目前能代表大多数。”黄总将身体靠在皮椅背上,看着我说。
我想了想,说:“谢谢黄总对我的信任。这个消息很让我吃惊。我就不客气直说了:如果事情像您所讲的那样,那么至少我会选择辞职。”
“嗯,他们呢?”
“他们?”我心里暗想:怕不是你早听取了叶惠玲的意见吧,她可是同我们一个坑里猫着的,她就是再记恨我,也得替大家说句公道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