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婷那天晚上的动作像只无声无息的小猫儿,小口小口含着可乐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嘴里,每喂一口便抬起头来看我的反应。碳酸的刺激稍稍让我缓过点神儿来,至少天花板在我眼里旋转得不强烈了。我周身酒气熏天,事后回想起来女性的伟大之处是忍耐,冷婷顶着这股子刺鼻的酒臭味紧倚着我,那是何等壮烈又博大的气度和精气神儿呀。
她帮我脱光衣服,搀扶着我挪蹭到洗手间,放开水让我冲凉。洗过澡,我清醒些,再把牙齿刷得有如涮锅般响亮。感觉状态已经调整过来了,便大摇大摆地推开洗水间的门走向她的床,未料只走两步又眩晕起来,光着身子啪地横着摔倒在地上。吓得床上的她“呀”地尖叫一声,要下床来扶我,被我微笑着拒绝,我像只有残疾的老鹿费力起身再回到洗手间冲了一遍。
我缓缓躺到她身边,轻声说:“我喝了很多的酒,你是不是讨厌我这样子?”
她伸出手来摩挲我的脸:“不,只是觉得挺逗的。”
我侧过身将手摸进她的睡衣里,被她拽出来,她吻了一下我的嘴唇,轻声说:“你都醉了,快睡吧。”
看来她真的不大了解男人,性欲最强烈的时刻往往是在酒醉之后,酒精能起到一定的麻醉作用这毋庸置疑,但能让过程的持久度变得很模糊很长久。当然,也有例外的,喝点儿酒浑身上下疲软无力,喘气儿都费劲就别提扯这等事了。
我翻过身想同她做,但一阵头疼猛地袭来。钻心似的疼,对我来讲这是正常的,以前在家乡同哥们喝多了以后也是这症状,这症状之后的反应便是手脚瘫软。我喘着粗气被她用双手轻轻按回自己的位置,仰躺着没过一分钟就睡过去了。
凌晨4点,我渐渐醒来。每次喝多了酒大多会醒得很早,这次也不例外。酒劲儿已然消逝,我轻轻穿上内衣裤,点燃支烟坐到窗户旁……窗外的深圳映在一片淡蓝的色彩当中,黎明未至,但已经在静静地一片片摘去夜的氤氲显露出无以名状的清新,每天早晨的清新味道都那么的熟悉,却总是给人以陌生感觉,毕竟,即将开始新的一天。新的一天永远是陌生的。
早安,深圳!
深圳同别的城市一样有早起的菜农、清洁工或打晚工的下班者及一夜未眠的狂欢者或失意者,他们带着各自的心态和思绪或急或缓地从城市的睡眠者枕边悠悠走过,每一个人显得那么孤单,有如在沙漠中踟蹰穿行。这座现代化的整洁的繁忙的被钢筋和水泥强行灌筑出来的城市将在这些人的脚印伸展处喘息运转……
还有清脆的鸟叫声在楼群间划过,像迷蒙影像中微弱的光亮一般刺透我的耳鼓,惬意极了!生活是多么美好……
“怎么……你起床了?”冷婷细细的声音。她可能是被我的烟熏醒了,揉着眼睛说:“坐在那里做什么?”
“抒情……我发现,深圳的凌晨挺美的。”
她清醒了,侧过身来将双手压在腮下挺顽皮的看着我:“自己在抒情?”
“是啊,都心潮澎湃老半天了。”我看着她说,“主要是在想你。”
“想我?想我什么?”
“想你以前有几个男朋友啊,想你以前同多少男人有过什么什么行为呀。”我笑着说。
她也跟着笑了阵子,之后平静地说:“分手了。”
我将身体面向她,口气里多少含着点酸劲儿:“什么时候分手的?”
“4天以前。”她说。
我一惊。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挺了一下,旋即用力抑制住自己,声音尽量平稳地问:“刚刚分手的?4天以前?那……”同时,脑中飞速回想4天前我在干吗,4天前叶惠玲在酒吧里告诉我了她和黄总的秘密,那个本该让我惊异不已的“秘密”现在与冷婷的这份坦言相比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她将身体平躺,盯着天花板说:“我们处了1年多的时间,彼此感情很好,但是……”
“是不是因为我?”我有些紧张。
她缓缓地摇头,自顾自地说:“因为这座城市吧,怎么说哩,我同他之间总是很浮躁的。我们很难见面,见面就吵架,他在一家电子公司做营销主管,经常去内地。下一步公司可能要在北京建立分支机构让他去主理那边的事务,我和他之间看来是不会再有发展了……”
此刻我很清晰地看到她的眼角有水光闪亮——她流泪了。
“然后呢?”我问。
“4天前的晚上我们谈了一夜,最后还是他做出分手的决定的……说实话,我很爱他……”她似乎说不下去,我们之间停顿了好长时间。我大口地抽烟。屋子里的空气静得像凝固了一样。
我先开口:“如果你们的分手时间是4天后而不是4天前,我这样来到你这里,他会怎么想……”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进屋的。”
我有些愠怒,强抑着声调说:“可是……可是我和你之间算什么?”
她扭过头来,微微笑着,泪水流出来润到枕头上,她长长舒出口气,说:“我需要有人陪我,你是个好人,我愿意我们两人在一起。”
我十分做作地干笑一下:“可,可……可是我们之间又发生了……”
“天!”她突然惊叫一声,支起肩膀,道:“我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子!”她又低下头,小声说,“并且,我有些喜欢你……”
我不知该怎么说,说些什么才好。乱了套了!也许这就是现代女孩在深圳的人生观?或者是一种带有强烈自我色彩的生活态度?但做那种事时可是两个人的,这里面我对于她仅仅是……“可以陪她的人”?
她此刻的坦荡表现更是让我吃惊的一个内容,这种对东北家乡人来说罪不可赦、造了大孽的可耻行为从她嘴里小河流水般淌将出来,她的口吻和面色仿佛就像与我讲别人的八卦事情一样平静、自然。
我的天!我原来只是个前赶后错未能让她的前男友发觉的一个“偷情者”,充其量我算个二房!大房在时,二房连这间屋子都进不了。她的坦荡似乎将我与她男友都摆在与她相隔一段距离的柜台里,她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情今天摆弄摆弄这个明天摆弄摆弄那个!
这时天已大亮了,从窗外蜂拥进来的除了清晨的阳光还有嘈杂的人语和汽车声。我一直挺着后脊背愣愣地坐着。
她起身下床,去洗手间。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和大脑比昨天晚上喝多了还折腾。肖晓说得对——“深圳规则”,其实就是没有规则,甚至可以引申为没有道义及伦常。很多在内地传统生活中不可逆转或不可进行的事,在这里都可以任意发生和发展。
那么我呢?我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婆跑了,自己孤身一人,憋得慌,骗一小丫头跑人家里头过夜。我本身似乎要比冷婷卑劣得多得多!特别是在她的坦然面前,我自惭形秽。我还哪里有资格来挑剔冷婷?——即便是已经很深很深地爱上了她……
“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在骗你?”她不知什么时候凑到我身后,双手伸进我内衣里抚摸着我的胸。
“不,不!不是的,你并没有骗我啊,我们也一直没谈这样的问题。”我说着将她拉坐到我的膝盖上,“那么从今天起,我们是一对真实的恋人了对么?”
她未回答,微笑着将嘴唇扣到我的嘴唇上,我们拥吻了好久好久……
从她家出来走到楼门口,我像电影里的香港警察那样将暂住证顶到警察面前让他看个仔细,查证的警察偏下头说:“过去吧。”
我回头寻找那天被我打过的保安,没看到,此时这里只有查证的警察。
坐上大巴,人有些挤,我看见有几个学生装束的少男少女装成哑巴围在一起掏坐在我前面的中年妇女的包,我伸出脚从座位底下猛地踢向那妇女,她被我踢得身体直往上挺,回过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我用白话问我搞什么?同时还怒气冲冲地看着围在她身边的那几个小偷,其中一小女孩背着双肩挎包长得还蛮水灵的。我说了声对不起,一个劲儿给那妇女使眼色。那妇女果真有所感知,看了几眼小偷们,将包搂在怀里。小偷们没趣,纷纷在下一站下车,一个黄头发小子向我伸出中指嘴里骂了句什么,我笑着冲他们摆摆手。
心很乱。有些像郑眉离开我的那一天,我觉得深圳的天空好像过低,举目望去,一片郁闷。再加上昨晚酒精的折磨,我浑身乏力,好像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