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早安,深圳

周一是深圳最繁忙的日子,上班挤中巴时我被一只莫名其妙的脚给踹下车,挤第二辆车时我也想踹人,未等抬腿却被一大团挤车者给稀里糊涂地送上车。然后再赶大集似的奔到布吉联检大厅排队,我看见有个无证的瘦高个儿与联检站武警吵起来,两人有那么两三步的距离,武警讥讽地喝道:“有本事过来呀!”瘦高个儿嗫嚅下嘴,后退着跑了。

走出大厅坐上大巴,心情稍有舒缓,拿出手机拨郑眉的号码,果不其然电话里传来的是“您拨的号码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其实一早起床我就连连地给她打电话,传过来的都是这老女人的声音。

车窗外是深圳的早晨,阳光灿烂,人流如织。毋庸置疑深圳城市的规划及绿化是国内最好的,满眼的整齐的绿色和错落有致的各式建筑令人心驰神往。但早晨的深圳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忙碌,即便是在宁静的植物和宽阔的楼群的映衬下,这种由人表现出来的忙碌有如剪影,给人一种不期然的无耐感。

坐进格子间,我操起电话打去盛泰公司,那边是个女孩接的:“你好,盛泰公司。”

也许是着急,我的声音很粗:“麻烦你找一下郑眉。”

“她已经走了哦。”

“去哪儿了?”

“她已经辞职两周了,去哪里我们不清楚……请问您是我们的客户吗?”

“不是!我是她老公。”

“呀?……”女孩惊讶了两秒,“她,她两周前请辞,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就这样好吗,再见!”

“麻烦你……”没等我再说,那边挂了。

除了李桑田,再有就是董方和肖晓,在我的范围内深圳没有第四个熟人,我在记忆中搜寻她在深圳认识的人,只有盛泰公司是具体的,她提到的同事或朋友我都没有印象。我试着在电话黄页上找她刚来深圳时就职的那家台湾玩具公司,但名称我早已模糊。

我再次拨通盛泰公司,那边是一中年女人接的。我说找郑眉,并说是她的老公。“您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供职?”我客气地说。

“刚才莉莎不是告诉你了吗,郑小姐离开公司半个多月了,我们这边根本不清楚她现在在哪里。”女人有些不耐烦,“再说公司也没有打听辞职员工下落的义务,对不起,就这样,再见。”

这就是深圳啊,没有人会为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有半点的在意与同情,当然,也没有那份更卑鄙的幸灾乐祸——人在落魄时能很敏感地搜寻出这种气味;但冷漠,似乎要比幸灾乐祸更残酷。

内心烦躁是切切实实的,昨天还挺会掩盖地装轻松,今天算是完球子了!我沮丧至极,看见上班来的漂亮可人的叶惠玲,连打招呼的气力都没有。弄得叶惠玲挺奇怪地看了我好几眼。

“深圳经济”共4块版,我和叶惠玲每人两块,全是从网上摘的稿子,4块版不如说是四个大专题。为了省事儿,她从香港媒体网站上摘了一大堆关于通关的报道,加了个编者案,起了个题目便上了。这样的报道在两岸三地都应该说是热点,深圳和香港方面为此吵吵嚷嚷了很长时间,在普通人眼里很简单的一个二线关迟迟不能撤消,总觉着里面是否隐藏着某种机密事件。结果此题黄总大加赞赏,当即决定以此稿为封面主打题目推荐阅读,于是我同叶惠玲商量干脆就让曹雄飞把联检站的大牌子给拍下来,直接做成封面,那样视觉冲击力更强劲。黄总看着大样,不住点头,冲叶惠玲温和微笑,弄得我和曹雄飞都酸溜溜的。

明天将正式出刊,所以大家上班后都弄得挺紧张,我就更不用提了,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作为个男人,还有什么比丢了老婆更憋气的?!我在电脑上百无聊赖地校对自己的版面,一句话也不说。

快到中午时,妈妈打过来电话,我捧着手机跑到洗手间坐到便座上轻声应答。妈妈喜悦地问:“小寒怎么样啦?”

我咬住嘴唇半晌才回话说挺好的,现在正在做版。

“小寒,昨天我和你爸去逛商场买衣服,没想到中奖啦,得了一台VCD呢。家里那台还在用着,想把这台新的寄给你们。”

我说不用了,现在我没时间看电视。

“小眉好吗?她还咳嗽吗?我前两天看报纸,说南方气候湿,她的关节炎可能会犯。我准备了点中药明天给你们寄去。还有你的肠胃,天天早晨还拉肚子吧?家里这边药都便宜,我用我的医疗卡买了很多,也一起寄过去,大概得两周时间寄到,你俩注意收一下。还有早晨你们要吃早饭,小眉的胃也不咋样,一定要注意啊……”

我死命咬住牙,眼泪和汗水一下子山洪似的涌出来,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大幅度地颤抖,随之便是呼吸加重。妈妈那边好像听到了,“喂喂”了几声。

我抖着嗓音说:“我……在听。”

妈妈接着放心地唠叨。

我突然控制不住喊了一声:“妈……”接着大口大口地抽泣。

那边急了:“怎么啦?小寒?怎么啦?”

我哭着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想你和我爸……”

妈妈的声音也有些发潮,她平静地说:“都这么大了,别像小孩似的总想家。我和你爸都好,你和小眉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你俩别吵架,好好过日子,好好打拼。什么事都是开头难,慢慢地就好了。”

妈妈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清楚,只是一个劲儿地压抑自己,弄得耳膜都疼了。打完电话,我扔掉手机,捂住脸哭了好一会儿,等哭够了,激动平复下来,洗了洗脸回到格子间。同事们都在忙,谁也没发现我的红眼睛。

傍晚,我和董方、肖晓约好到李桑田病房会面。我买了束花,摆到李桑田床头,李桑田样子如初,一动不动,他的母亲努力地眯了眯红肿的眼睛冲我微笑。一位迅速衰老了许多的老人,想起今天同妈妈通的电话,我一下子变得很是伤感。我摸了摸李桑田包裹着的额头,轻声说:“会好起来的,桑田,努力呀!”

在医院走廊,我同董方、肖晓说了我和郑眉的事,听得他俩愣了好半天。肖晓说:“既然这样,她干吗还一个劲儿地催你来深圳?”

董方说:“女人的心思是最矛盾的,咱们现在先不考虑缘由了,得考虑把他老婆怎么给找回来。小寒你就记不起来郑眉在深圳还有哪些朋友?或者以前没察觉过她的……这个这个男朋友?”

我说:“我倒是怀疑过她的怀孕,但这方面她闭口不提,更别说那个男人了。”我说我曾怀疑过李桑田,他俩点点头,肖晓说:“看来桑田也许能知道些事……”

我们三人从医院出来找了家小饭店,要了几个湖南菜,他俩一劲儿说晚上还得编片子不能喝酒,就要了两瓶老金威我们仨分着喝了。我猜他俩的意思是不要让我借酒浇愁,弄得哭咧咧的不好收场。他们答应帮我找到郑眉,董方说:“在深圳这样的事很多很多,所谓适应深圳其中的一个因素就是适应婚姻的破裂及经受爱情的打击。”他说前几天发了条新闻,一容貌艳丽衣着光鲜的女孩子在巴登街站了一宿,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她下身流了很多的血。派出所的人把她带走了,经过询问才知道这女孩子被一富商男友抛弃后突然神经错乱,独自一人忘了回家的路,夜里被流浪者强暴。后来这女孩可能被送到收容遣送站了。肖晓说,那女孩到收遣站可能会更惨。

“这样的事多了去了。有的是两口子如胶似漆好得不能再好,一到深圳就离婚了的。再说,郑眉已经那样了,我看你还是平静面对这件事吧。”董方说。

吃完饭,他俩开车把我送到布吉联检站,我径自走了两站路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