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有女知秋

秦月和知秋又坐着看了会儿电视。知秋忽然问她远程送花的事情,秦月也没具体操作过,就讲了讲听来的说法,又问她怎么问这个。知秋就说母亲节到了,想给母亲送点鲜花。秦月就笑道:“你还真是个乖乖女、大孝女呢!”知秋淡淡笑道:“我哪里是孝呢……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叶知秋的睡眠本来很不好,多梦易醒,若干年前读了《傅雷家书》,看傅雷说什么艺术家的睡眠通常不好的话,不免又自我安慰一番。在闻夏那儿的一夜,却做了一个平静的恶梦。醒来,看闻夏侧卧身边,发出长短不一轻重有别的鼾声,忽然有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她翻了身,伸了手绕过闻夏的腰,在他的肚皮上摩挲。闻夏就醒来,翻身搂住他,迷糊着问道:“怎么了?”知秋就伏在他胸口,低声道:“做了个梦……”闻夏有点清醒,问道:“梦见什么了?”“现在不能说,天亮了再告诉你。”闻夏也就不再问,摩挲了一会儿她的头发,鼾声又渐渐起来了。知秋忽然觉得孤独,惆怅地叹了口气,就睁着眼睛看闻夏黑暗中的脸。

他的脸上有一种迷人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惹得她又去细细抚摸,又怕弄醒他,到底叹口气,亦强迫自己努力去睡了。

早上两人出门吃了早饭,知秋看太阳已经高高的,就说夜里的梦:梦见母亲脑溢血忽然重发,她去时,母亲已经走了……一样的焦灼,一样的晓冬帮着订票,一样的到南京再转汽车回去,一样的医院情景,一样的问秋让了凳子给她,只是父亲换了陈述的故事内容。她自然也把晓冬买票的事情换成了闻夏买票,也不敢说梦里的另一个稀奇古怪的情节:她忽然又成了在母亲对床的那个打胎的女孩,怜悯地望着他们一家人……闻夏听了,就安慰道:“这肯定是以前的事情在脑子里印象太深了。”知秋道:“我知道。按家乡的说法,梦跟现实总是反着的,只不能在太阳升起来前说破,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的。只是做了这种梦,不敢跟外人说,更不敢跟家里人说的──幸亏现在能和你说说……”闻夏说他大学也曾做过这样的梦,父亲得了肝病晚期什么的,一早就忙着去打长途电话回家,搞得家人吓了一跳,连问他怎么了,他忙着“没什么”,只是又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流了泪。知秋不觉又笑,想他说小时候养什么小白鼠、老鼠死了还掉眼泪的事情;倒是他一语提醒了知秋,就也忙着要回去打电话。闻夏说时间还早,这么早打回去,反而惹疑,不如中午再打。中午打回去,自然是没什么事情,知秋也就舒了口气。她心里还是惴惴,觉得自己做出那样的梦来,是大大的不孝,因此又生了给母亲送花的念头。

母亲节当晚,知秋母亲就打了电话过来,责备了半日,却转了话头道:“送花收花,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呢!──我嘛,年轻时是没收到你爸的什么花了,可是希望有人给你送花啊……”知秋不料母亲说出这样话来,又是要笑又是感动得不行,只道:“妈,你就别担心我嫁不出去了。有了男朋友,过年一定带回去给你们看!”那边依稀传来周阳笑说什么“我说得没错吧”之类的话。

叶知秋心有所感,又看70‘SBBS上众说纷纭,就也写了篇短文贴了上去,自又不免得意非凡地告诉闻夏,又报怨说没人回她的“有点思想有点感情也有点文采”的“美文”。闻夏上班时,就抽空子回了几篇,顺便把知秋贴上的写给他的情诗也一一批阅了,语气里却又尽量透着陌生而疏远的揣测和了解。知秋先也猜是他,问了两回,闻夏坚不承认,知秋也就当作旁人,不免又跟人惺惺相惜地来往了几个贴子,还叫闻夏去看,闻夏只是暗笑。

上班时,也跟晓冬要照片看。晓冬就给了她地址,让她去网上细看。知秋看了他镜头下的蓝天、白云、雪山、布达拉宫、街道、人群,也不由赞叹了半日。

晓冬也看到她新写的文字,里面的“他”看着刺眼。聊天时,晓冬问道:“回你贴子的可是闻夏啊?你们倒自敢儿一唱一和的,羞!羞!”知秋得意道:“才不是他呢!我问过他了,他说不是。”晓冬笑道:“哈,那你又多了一个崇拜者呢,跟人回贴回得这么热火朝天的,也不怕闻夏嫉妒?──不会是别的什么老情人、梅咏春什么的吧?”知秋听他语气不善,便淡淡地卡了,却问他:“你跟你的老情人西藏之旅可有什么新发展啊?”晓冬笑道:“哈!你跟闻夏有新发展吧!什么’枕间臂上‘都出来了!──没跟她去,跟网上认识的一个美眉一起去的,比她强多了!”知秋先羞又笑再一时顿住,还是强笑道:“……又骗我!还网恋上了,速度也够快的啊!”晓冬道:“我怎么骗你?是你自己猜测我要跟谁谁去的,又不是我说的。那时还没把人家骗上手,我也不好意思说啊!”知秋道:“得得得,还成了我的不是了!”心底却有气渐渐涌起来,只提醒自己要忍着。晓冬见她上钩,越发由着性子道:“我也没说是你的不是啊!”知秋笑道:“算了,不跟你瞎搬了!看你玩回来,心情、面貌都焕然一新的感觉!”晓冬道:“是啊,有了爱情滋补,当然不一样了。再说,想想也就想通了,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叶知秋对着屏幕,气得不行,冷笑道:“那你就多吊几棵吧!快不行了,赶快叫人解扣子,缓过气儿,再换棵树去吊……哈!”晓冬又要气又要笑,却道:mpanel(1);

“你呀,思维还是太狭隘!等我碰到一棵好树,我也要变成一棵树了,在地同根在天连理,还吊什么吊啊!不聊了,她已经洗好澡,走到我背后来了……”知秋羞愤交加,却眼睁睁看着晓冬先下了网去。她愣了一会儿,也就下网来,走到客厅,隐约听见秦月和郑海翔手机对话,又不好意思了一回,忽然想让秦月问郑海翔林晓冬是不是带了女人回家,却到底忍了。

星期五闻夏他们局里正式讨论精简机构、下岗分流的事情。闻夏自从重认了知秋,又看升职无望,就盘算着下岗去读研。前面两年也准备过,到底没太上心给耽误了。他本是会处事的人,因此一直很得处长局长的器重,他们都不想让他走;去年被部里调用一阵子更是给人印象颇深,部里也甚至想调他过去,却因为他只有本科的学力,调动升职都有点技术上的困难。闻夏却又深知,这所谓的调动升职大约也只是挂在驴嘴前的胡萝卜,可望难即,不若死了心罢了。因此会上他就闹着说一定要走,领导们又讨论了半天,却哪里有什么结论,倒是晚上又大吃了一顿。

星期六早上起来,闻夏一看表,已经十一点多,想起跟知秋约了去她那儿吃午饭,就暗叫不好;拿起电话,却只听到盲音,拨不出去号;拿了手机,却没电了,就插了电源去充电;又冲出去洗脸刷牙什么的;再回来,电话还是不好打,手机的电自然也不足,却等不及了,就穿好衣服出了门;他心里急,在门口叫了的士,却不料一路堵得厉害,在车上只冒汗,却无可奈何;到半路下来换地铁,出地铁,又换了的士……到了知秋处,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叶知秋从星期五晚上就打不通闻夏的电话,到了周六早上,还是不行,手机也不通。先还以为他在地铁里了,每隔了半小时再去打,后来每隔十分钟就再拨,再后来每过四、五分钟就去重拨重打,到最后就不停不休地重拨……忽然觉得自己的愚蠢,说不定他也在打过来。停下来,却也没动静,信心和耐心就一下子如皮球泄气般,却只觉得自己被熊熊烈火包围着、吞噬着,却不晓得怎么办。

秦月小郑两个出门吃饭逛街,邀她同去,她自然未去。到了近一点,差点要出门去闻夏那里,却又害怕他在路上。等到闻夏敲门,她躺在床上几乎泪眼朦胧地睡着了,忽地冲到门口,看见闻夏满脸是汗地站在那里,眼泪就刷地流了满脸。

闻夏也来不及放包,就抱住她,哄道:“宝贝,对不起……”知秋清醒过来,推开他,关上门,一边拿了面纸擦泪,一边冷冷道:“说吧,在哪儿、被谁给绊住了?”闻夏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勉强说了昨夜晚归手机没电,却无从解释电话也不通,也无从解释怎么就没想起在别处打个电话报个信儿。叶知秋见到他人,气已消了大半,却恨自己不争气,不愿意这么轻饶了,就一边烧开水准备泡方便面,一边盘诘种种细节,害得闻夏身上又起一层汗,一杯一杯地倒了她们的纯净水来喝。

两人对坐了吃面。知秋道:“不好吃吧?”闻夏忙陪笑道:“好吃好吃!”知秋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他,笑道:“小可怜的!你简直要把我急疯了,就差没从窗口跳下去了!”闻夏狼吞虎咽,又把碗里的西红柿什么的夹给知秋,道:

“你也吃啊!我也差点疯了,半路想从出租车上跳出来!”知秋叹口气,笑道:

“我不吃了。先是气饱了,现在看你看饱了……”闻夏抗议道:“’看饱了‘是贬义词吧!”知秋一笑,道:“我就不能反其义而用之嘛!这件衬衫好看,你穿着一点都不显胖了!”闻夏笑道:“什么衬衫好看?你就不能夸夸我人好看啊?人家说胖子穿这颜色就不显了!”知秋道:“好好,你人好看!居然对穿衣服还有这么多知识,自愧不如!谁又说你胖了?尽胡说八道!”

吃了饭,已是四点多,两人都疲惫不堪,就上床躺着。知秋忽然道:“网上那个回我贴子的寒烽到底是不是你?”闻夏懒得再哄她,笑道:“是啊……”叶知秋一惊而起,看着他道:“那你怎么一直骗我,害我傻乎乎地回贴?”闻夏就道:“我要说是我,你会回吗?你还会觉得有意思吗?好心当作驴肝肺!”知秋就“噗嗤”一声笑了,复又躺下道:“你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不小嘛!──昨天看到李敖那个老流氓说的一句话,说他见到美女撒娇,全身就’软硬分明‘……”闻夏就翻身抱住她,舔噬吻咬,软语甜声道:“小宝贝,我一进门,看你满脸眼泪,也全身软硬分明了……”